第36章
服下洗靈草,陸浔的傷勢漸漸好轉。
下了一場冬雪後,年關将至。
作為一個大宗門,玉仙門規矩不少,弟子平時嚴守克己,清淨修行,每年年關便是玉仙門最熱鬧的時候。
而今年正好是百裏蕪深飛升三百年的日子,尤為特殊。
山門裏準備了一場祭祀。
年關前幾日,白衡玉正與傅景明還有山門裏的幾位長老商量具體的祭祀事宜,便聽到弟子來報,說臨蕭宗的來了。
玉仙門的并不意外。
玉仙門與臨蕭宗兩家宗門同出一脈,直到百裏蕪深師父那一代兩家才分開。每年年關的時候,臨蕭宗的總會回來祭祀先祖。
有一年,臨蕭宗的還想偷牌位挪去自家仙門,被當場抓包,好不尴尬。可是他們整個山門臉皮都厚,第二年又裝作沒事兒人似的繼續上門。
雪花飄飄,北風冷冽,天地之間銀裝素裹。
臨蕭宗那側全員一身鴉黑,立在皚皚雪地間格外明顯。
玉仙門這邊弟子們手持掃把,随時等待掌門一聲令下,他們便全面出擊,把對面臨蕭宗這群不要臉的掃地出門。
傅景明一身青白相間的寬袖袍,面上神情淡淡,正與臨蕭宗的司徒掌門周旋。
要是放在尋常,玉仙門的大度一些也就将人放進來了。可是這回年關之前,仙道突然流傳出一個謠言。
說是百裏蕪深其實應該歸屬臨蕭宗,荒唐的是這消息越傳越廣。傅景明合理懷疑,這是臨蕭宗的從中作梗,打算把這飛升的名額一并算到自家宗門頭上。保不準這回祭祀上,他們又要搞什麽幺蛾子了。
傅景明那側正在與司徒紅袖唇槍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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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司徒紅袖身後的薛輕衍頭豎一頂墨玉冠,雙手抱劍在胸前,神色淡淡穿過對面烏泱泱一群人,落在白衡玉身上。他無論站在多麽不顯眼的位置,都能一眼奪人眼球。
今日的白衡玉外罩了一件雪白狐裘,狐裘上還帶了一個兜帽。他把帽子戴上站在雪地裏的時候,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只靈氣十足的小狐貍。
将兜帽放下,撐一把傘立在風雪之中,冷淡精致的面容又好似皚皚白雪中迎風開綻的皎皎雪蓮花。遺世而獨立,羽化而登仙。
察覺到對面有人在看自己,白衡玉也看過來,正好于人群之中對上薛輕衍的視線。
後者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麽鬼主意。
那側不知傅景明與司徒紅袖談妥了什麽,傅景明一聲令下,開山門将人迎了進來。
白衡玉立在山岩之上,臨蕭宗弟子從下面經過。
驚贊的議論聲傳入耳中:“那就是白衡玉嗎?我的天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你先把口水擦擦。”
“我這不是太興奮了嗎,我......我居然見到了傳說中的仙道第一美人,我都不知道用什麽詞彙去形容了。”
“話說回來,聽說白衡玉當年和大師兄有過婚約,他長得這麽好看,大師兄退婚做什麽啊?”
“什麽!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兒!大師兄是不是腦子壞了啊!”
“白衡玉是仙道第一美人不錯,可我們大師兄也不差啊。況且嬌妻難養,長得這麽漂亮娶回家不知道頭上......嘿嘿......”
“嘿什麽嘿什麽!”那群竊竊私語的小弟子腦袋上接連挨了幾個暴栗,特別是最後那個弟子,差點被吳小山打暈了。
吳小山惡狠狠道:“我看你們挺有心情啊,再多嘴就給我繞着玉仙門跑個十圈,三天不準吃飯。”
弟子想要讨饒:“吳師兄——”
“閉嘴!還不快走!”
吳小山将那群小師弟打發了,回頭用讨好的神色看向身後的薛輕衍。
卻見自家師兄根本沒在看自己,他順着他展望的視線看去,正好瞧見立在不遠處撐着傘的白衡玉。
修真之人五感遠勝常人,修為越高五感越為強烈,那群弟子方才說的話都被白衡玉聽了去。
他心下震怒,一雙眼睛惡狠狠瞪着薛輕衍。
這兩人一對上眼,吳小山就心道不好,他偷偷溜到薛輕衍身後,用微小的聲音提醒道:“大師兄,冷靜冷靜,你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和衡玉真人對着幹了。”
薛輕衍冷哼一聲:他當然知道。上回從極淵回來,他大約掌握了一些白衡玉的脾氣。這人就是一只小野貓,他從前覺得再野的貓把爪子剪了就傷不了主人了,後來才發現野貓與家貓不同,你不能逆着他,得順着他的心意。只要順着他把人哄開心了,他才會收起爪子,把柔軟的肚皮露出來。
只是他從前在白衡玉面前算得上是劣跡斑斑,如今想要扭轉過來恐怕不太容易。
而且二人針鋒相對慣了,好幾次薛輕衍被人氣的狠了,差點沒破功。還是吳小山為他出謀劃策,說是只要他想與白衡玉吵嘴或是說一些口是心非無可挽回的話,就對自己用個禁言術。
經過實踐薛輕衍發現這個主意非常實用,現在每回二人之間氛圍不妙時,他一閉口不言,白衡玉單方面就吵不起來。
久而久之,二人之間的關系明顯比從前緩和不少。只是要化解白衡玉下意識間對他的敵意,還要費些功夫。
薛輕衍面對他針鋒相對的眼神無動于衷,反而還沖白衡玉點了點頭。
白衡玉一臉莫名,臉色比剛剛聽到那些人在他背後的非議還要難看。
他不明所以的打量薛輕衍一眼,而後撐着傘轉身離去,身影逐漸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等到完全看不見了,薛輕衍這才收回視線,回過頭去看見吳小山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吳小山笑道:“大師兄怎麽樣,感覺還不錯吧。我就說衡玉真人吃這一套。”
薛輕衍挑了挑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摸了一把吳小山的腦袋,吳小山瞬間分明:師兄這是高興了!
多麽不容易啊,師兄已經很久沒有摸過他的腦袋了!換言之,師兄已經很久沒高興過了。
也不知道大師兄那時候怎麽想的,明明心裏喜歡人喜歡的不得了,卻總是要與人反唇相譏,口是心非的說一些傷人的話。
吳小山默默回想了一下從前自家大師兄與衡玉真人針鋒相對的日子,傷人八百自損一千,每回把衡玉真人氣走之後,臨蕭宗的桌子就要遭殃。他們臨蕭宗破損報廢的桌子都可以堆成山了,可把他那個摳門摳到家的師父心疼壞了。每回師兄一不高興,師父一不高興,遭殃的就是他。
他突然想起來幾個月前大師兄從極淵回來的時候,半夜三更将還在被窩裏做夢的他一把揪出來,問他應當如何正确追求一個人的時候。
吳小山默默擡頭望天:這年頭,想要做個好師弟還得當個情感專家,為了解決師兄的情感問題絞盡腦汁赴湯蹈火,實在是太難了。
第二日白衡玉被傅景明叫過去,原來今年的臨蕭宗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提出要與他們一同承辦百裏蕪深祭祀的事,并且司徒紅袖再三保證絕無任何陰謀詭計,也決計不搶供奉在祠堂的靈牌。
這三百年的飛升祭祀禮玉仙門本來是想大操大辦的,只是今年門中經濟不太景氣,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那麽多銀兩。先前本想與玄機門合作,可自從出了李重越那檔子事兒,傅景明便自作主張将合作擱置了。
這些年為了仙道第一宗門這個名頭,玉仙門與臨蕭宗雖然總是針鋒相對,但是怎麽說也算是同出一脈,就連每年祭拜拜的也是同一位祖師爺。況且臨蕭宗背後有家財萬貫又人脈通天的薛家,要想将祭祀禮辦的隆重一些,這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傅景明得了司徒紅袖的再三保證,雖然心裏還是有些顧慮,但他不癡也不傻,與山門中的長老商量一番後便同意下來。
臨蕭宗那邊出錢出力,自然也不可能完全做個任勞任怨的冤大頭,他們只提出一個條件:兩派各安排一人主持祭祀,玉仙門那邊要白衡玉出面主持。
傅景明與他說明後又道:“你若是不願意,那便推了。”
白衡玉搖搖頭:“師父的祭祀禮是大事,我同意了。”
百裏蕪深的祭祀禮,白衡玉打從心底裏也是希望能夠辦的體面一些的。
主持祭祀流程是需要專門經過培訓的,培訓地點定在西峰。确定好後,當日傍晚白衡玉就從解紅洲短暫搬到西峰去。
屈缙為他收拾整理東西,忙得不亦樂乎。
同樣在這段時間短暫入住的還有本來負責培訓流程的徐長老,徐長老來的早将南邊的一間廂房挑走了,就只剩下北苑兩間屋子。
屈缙在屋子裏收拾東西的時候,白衡玉就在走廊裏随便走走。
雖然不知道臨蕭宗那邊會派出誰來主持,但是莫名的他的心底就是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在幽僻的院子裏閑逛了一圈,走回去的時候,經過那間還沒有人入住的空廂房。
突然間,屋內伸出一只手将白衡玉拉了進去。
白衡玉反手就是一掌,那人也不躲,任他一掌擊在胸口,嗓子裏洩出悶哼一聲。
“薛輕衍,怎麽是你。”幸得最後一刻白衡玉看清來人,掌下收了九成力氣。
白衡玉一臉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薛輕衍被他的态度弄的又氣又想笑,他板着張臉,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
“這是什麽?”
薛輕衍沉吟一會兒,想了想應該如何措辭才能不使人那樣反感。
他道:“這是南無道人那裏得來的器械,不論是何材質的東西都可以切斷。”
白衡玉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他手裏拿着的,類似于鑷子的小剪。他本還在想薛輕衍拿這個出來時要做什麽,突然間對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他的胸口處,白衡玉驀地臉色一紅,擡手就是一巴掌:“無恥!”
薛輕衍奉行着吳小山傳授的不躲不避原則,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挨了一個巴掌。
他白皙的面頰上很快就紅了起來,滄州薛家獨子自小便含着金湯匙出生,身邊人都看他的臉色過活,他還從未被人這樣扇過巴掌。
心底的猛獸呼之欲出,卻見白衡玉一臉戒備的看着他。
薛輕衍在心底不斷默念:不生氣不生氣,我不生氣。
而後,還在等待山雨欲來的白衡玉眼睜睜的看着薛輕衍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出現了詭異的抽動的微表情,變化莫測,分外精彩。
他心中已經做好準備,以薛輕衍争強好勝,自負心極強的性格,決計是無法咽下這口氣的。
可是下一秒,他似乎聽見一陣抽氣聲。
好不容易将心頭怒火壓下去的薛輕衍閉了閉眼,面色恢複如常。
可是再一看,白衡玉打量他的目光就愈發古怪了。
薛輕衍将手中的器械遞給白衡玉,白衡玉戒備打量他三分鐘,這才半信半疑地接過東西。
既然有辦法能取下銀環,當然是速戰速決。
還不待白衡玉開口,薛輕衍已然轉過身去,一副我不看我幫你看着你快點的态勢。
雙方都是男子,白衡玉也不多矯情,他背轉過身去解開腰帶,露出一方平坦。
而後他在輕輕使用那類似于鑷子的小剪時因為操作不當差點剪到皮肉,痛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看似在望風,其實耳朵都豎起來注意這邊動作的薛輕衍唰一下瞬移過來,看着被剪破了皮的一處,眉頭微微擰起來,脫口而出道:“你怎麽這麽......”幸虧他及時想起,把那個“笨”字吞了回去。
“我是說,要不要我幫你。”
白衡玉側過身去,拒絕道:“不用。”
薛輕衍也沒勉強,繼續轉過身,那側白衡玉試了好幾次,因為工具實在太精細而總剪不到正确的位置。
最後他自暴自棄道:“你來幫我。”
薛輕衍心裏樂得差點尾巴都搖起來,只是表面上依然是一張淡漠如常的面孔。
其實事先他已經練習過數遍如何使用,可是在面對白衡玉時,特別是直視那顆誘人紅果時,他的心裏不可抑止地生出一些旖.旎地心思。連帶手裏的動作,也總總不到位。
剪了兩次沒有完全切開,白衡玉不耐起來:“你到底行不行!”
就在這時候,房門忽然猛地被推開,吳小山沖進來一臉興奮道:“師兄你要的朱靈果都備齊了!”
氣氛忽然凝滞,吳小山與面對門口方向的白衡玉的視線對個正着,而他們家大師兄,正埋頭在人胸口上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等等,他剛剛好像又聽見了那熟悉的一句:“你到底行不行!”
吳小山腦袋像是被人錘了一棒,而後在無比尴尬的境況下,他蹑手蹑腳地退走出去,末了,還十分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房內又恢複安靜,只聽卡擦一聲,銀環終于被剪斷了。
白衡玉連忙合了衣服退至一邊,将儀容整理好。
因為吳小山的闖入,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氣氛變得更加尴尬。
薛輕衍将那枚銀環丢擲在地,神情莫測。
白衡玉本欲張口說些謝謝,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能夠說出來。
他反問道:“臨蕭宗派出來的人是你?”
薛輕衍道:“是。”
白衡玉突然不說話了,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
當天下午,院子裏突然堆了兩大筐的朱靈果。
屈缙瞧見了喜不自勝,非要拉着白衡玉去瞧瞧。
他見四下無人,拿起一顆果子嘗了一口,驚呼出聲:“師父,好甜啊,真好吃。”
白衡玉冷冷看他這當着他這個做師父的面偷雞摸狗的行為,正要出口教訓,屈缙突然跳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果子塞進他嘴裏。
他下意識嚼了嚼,果然很甜。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屈缙道:“師父,這應該是臨蕭宗的東西吧,這麽兩大筐,薛輕衍一個人能吃的完嗎?要不我們幫幫他吧,您老人家不是從小教育我們要與人為善,互幫互助嗎?”
白衡玉:......
正在這時候,薛輕衍從長廊走來,屈缙那厮手裏捧着,嘴裏嚼着人家的朱靈果,白衡玉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把他塞到哪裏藏起來。
偷吃人東西被人逮個正着,屈缙還傻傻的沖薛輕衍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衡玉覺得薛輕衍的目光似乎從自己嘴巴上掃過一眼。
而後,薛輕衍開口道:“喜歡?”
他問這問題時眼神正對白衡玉,屈缙搶答道:“喜歡!真好吃!不僅是我,我師父也喜歡呢。薛兄,你哪裏弄來的這麽多朱靈果啊。”
薛輕衍淡淡道:“家中送來的,平日吃膩了,你們若是喜歡便拿去吧。”
屈缙驚喜道:“真的嘛!那太好了!哎呀師父你打我幹嘛。”
屈缙委屈巴巴地摸摸被白衡玉敲過的腦袋。
白衡玉道:“謝薛師侄好意了,只是薛師侄吃膩的東西,我們玉仙門也不稀罕的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我知道你們薛家揮金如土,但我玉仙門還沒有窮酸到要吃嗟來之食的地步。況且在別人的地盤上施舍,薛師侄以折辱旁人為樂嗎?”白衡玉敲了敲屈缙,“拿出來。”
屈缙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剛剛裝進兜裏的朱靈果都掏了出來放回筐中。
“嘴巴裏的也吐掉。”
“嗚嗚嗚師父。”
“吐掉!”
“是。”
白衡玉揪着屈缙耳朵離開的時候,還回頭睨了薛輕衍一眼。
薛輕衍默默立在原地,直到人走遠了,才解了禁言術。
他出離憤怒地擡腿去踢那筐朱靈果,快要踢到時想到這是白衡玉愛吃的,出腳方向猛地一轉,硬生生踹倒了一棵樹木。
他立在原地,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才将心底的憤怒壓下去。
憤怒過後,無力感襲來。
吳小山從院外走來:“哎師兄,東西送出去了嗎?衡玉真人說什麽了,他是不是很喜歡?”
回應他的是薛輕衍一聲冷哼與一個決絕的背影。
吳小山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他轉身看到那兩筐原封不動的果子,一拍腦門想明白了:大師兄一定是害羞了,不敢自己當面送給衡玉真人!
吳小山想明白了這一點,決定是時候再發揮一下自己這個助攻的作用了。
白衡玉剛教訓完貪吃沒立場的屈缙,回去的途中忽然被人喊住:“衡玉真人!”
他一回頭,吳小山頓時愣了一下,不自覺臉頰有些發燙,不敢輕易直視于他:難怪大師兄這麽多年一直對人念念不忘,敢問普天之下誰人會不愛這張臉。
從前他為了迎合大師兄的态度,幾次三番對白衡玉的态度都說不上好。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師兄突然開竅改變了思路,他想起從前那些陰陽怪氣的時刻自己也覺得尴尬起來。
白衡玉認出眼前這人是薛輕衍的小跟班,好像是叫吳小山:“什麽事?”
吳小山見白衡玉肯開口對他說話,心中不免更加愧疚起來。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聽聞白衡玉花名在外,隔三差五去玉仙門提親的人就能從中元界南排到北。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為大師兄抱不平。總覺得是眼前這人辜負了他們大師兄的心意。只是後來相處的過程中,他才察覺到不對。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師兄說什麽他就得跟着做什麽。眼下,既然大師兄都想明白了,他自然也不用再昧着良心與人針鋒相對。
他道:“真人,院子裏放着的那兩筐朱靈果您看到了嗎?”
白衡玉一聽這話臉就陰沉幾分,他們臨蕭宗真是好大的狗膽,來一個羞辱他還不夠還要來第二個再羞辱一次。
幸虧他還沒完全被沖昏腦袋,看見對方與往日大相徑庭的态度還有那個第一回 出現的“您”時,他耐下性子“嗯”了一聲。
吳小山道:“那是我家大師兄廢了好大的勁四處搜集來送給您的。”
“送給我的?”
還是廢了好大的勁搜集的。可薛輕衍不是說,那是他吃膩不想要的嗎?
吳小山道:“是啊,真人應該也知道,這朱靈果生長條件嚴苛,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上個月師兄叫人把夢靈山的果子都摘了也才湊了小半筐,這段時日師兄下令不惜花重金求購朱靈果,這才湊夠這兩筐。”
“你是說這是薛輕衍自己四處弄來的?而不是他們薛家多餘送來。”
吳小山雖不知白衡玉為什麽要這麽問,還是如實道:“當然,裏面還有一部分是我托人花錢買來的呢。”
白衡玉忽然回想起今天早上吳小山闖進來那會兒似乎的确是在說薛輕衍要的朱靈果。
既然是他自己要的,方才為何又要騙自己說是薛家送來他吃膩的?
“你的意思是,這是拿來送我的。”
“是啊,幾個月前從夢靈山回來的時候,師兄說真人喜歡,所以就弄來這兩大筐要送給真人。”
吳小山對上白衡玉眼神,突然渾身上下一個激靈:“真人,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白衡玉語重心長道:“吳師侄,我想你應該與鄒掌門多留意一些。”
“留意什麽?”
“從極淵回來那次我就開始懷疑,薛師侄可能是被奪舍了。”
吳小山:......
白衡玉以一個前輩關心後輩的口吻道:“總而言之,你們要多多留心。”
槽多無口,吳小山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他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大師兄那裏不好交代。只敢“嗯”一聲,似乎默認了薛輕衍這段時間的反常。
當天晚上,屈缙意外收到一小袋子朱靈果,十分感動白衡玉對自己的體諒,殊不知這一小袋子不過是那兩大筐中的九牛一毛。而剩下的都被白衡玉藏在儲物戒中以便随時拿出來解饞回味。
年關當天又下一場鵝毛大雪,觸目所望一片接天連地的雪白。
今天玉仙門上下忙忙碌碌成一片,落滿積雪的山道上被踩出一條濕潤長徑。
一片湛白之上,鋪了一條十裏長的紅毯,如火焰在冬日燃燒,格外鮮豔。
玉仙門上上下下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懸挂,忙上忙下的一片釉青色玉仙門門服之中摻進不少一身鴉黑的臨蕭宗門人。
原來幾天之前,司徒紅袖又提出說既然要一起搞祭祀禮不如今年新年也兩派一并過年好了。
臨蕭宗祖傳不要臉,玉仙門比不過,趕也趕不走,只能默認下來。
于是乎,整個臨蕭宗不回家的弟子幾乎都到玉仙門過年來了。
因為人數快要激增一倍,平日顯得凄清單薄的山頭人聲鼎沸。
祭祀禮本來是安排在過年前一日的,因為臨蕭宗的舉動,幹脆在過年當天一并操辦。
除夕日,白衡玉起了個大早,他換上了昨日絲織紡送來的祭祀禮上要穿的衣物,束好白玉冠後踏出門去。
早早等在院中的薛輕衍聽見推門聲回頭望去,愣在當場。
漫天飄雪間,身披七彩羽衣的白衡玉長身而立。眉若遠山,眼似秋水。他本生的素淨出塵,是曲高和寡不可高攀的長相,卻因眼尾一點朱砂痣平添幾分人間煙火,唇間殷紅好似冬日雪間熱烈開綻的紅梅,與朱砂痣一起點燃了薛輕衍的心扉。
薛輕衍喉頭滾動兩下,而後輕輕垂下眼睑,掩去深暗的神色。
二人在徐長老的監督下,在院中提前練習了幾遍。下午時分又去現場彩排了一遍。
入夜時分,玉仙門各個山頭燈火如荼,明若白晝。
傅景明與鄒燕各自點一支香煙祭拜過祖宗牌位,而後傅景明捧出百裏蕪深的牌位放置供桌中心。
随着一聲鑼響,頭頂鮮花桂冠、身披七彩羽絲的白衡玉與一襲金線繡玄色錦袍的薛輕衍緩緩踏上十裏紅毯。
二人步伐一致,每行十步便作一揖,臺上有司命官念禱詞。
薛輕衍微微瞥過臉用餘光去看身側的人,光潔無暇的側臉比鮮花桂冠更加炫目奪人。
一舉一動優雅典美,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距離,他已聽到無數人驚詫贊美的抽氣之聲。
他的心底一陣不爽。
直想将這走到哪裏都惹眼的人藏起來。
許是察覺身側人的漫不經心,白衡玉也微微望過來。
用眼神詢問道:你在看什麽?
在高臺下停駐時,二人需要攜手對着百裏蕪深的牌位行跪拜禮。
因為薛某人的私心,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兩人已經練習過無數遍。
薛輕衍心情極好的伸手握住白衡玉的手指,在傅景明與陸浔強烈的目光中,還暗下用指腹輕輕捏了捏白衡玉的一根手指。
白衡玉面色不善的看過來:這樣重要的關頭,薛輕衍又在發什麽瘋。
幸虧薛輕衍沒有掉鏈子,二人成功完成儀式。
四周禮花迸放,仙樂齊鳴。
高懸的大紅燈籠與交相輝映的禮花将衆人的臉映出一片紅光。
四周氣氛喧嚣,熱鬧無比。
薛輕衍還沒有松開牽着白衡玉的手,板着一張冷峻的臉孔,輕聲道:“像不像拜堂?”
白衡玉當下甩開他的手,好看的眉峰微微皺起:“你是不是有病!”
一直注意着這邊動作的吳小山見狀忙沖薛輕衍低聲喊道:“師兄,冷靜冷靜!”
薛輕衍并未生氣,他看着今夜光彩奪目的白衡玉笑了一下。
他記得,白衡玉是喜歡他笑的。從前他笑的時候,總能看見對方停滞的臉。
可是眼下,白衡玉卻飛速地後退了兩步。
薛輕衍的笑容頓時凝在了嘴角:.......
他剛要上前,卻被人搶先一步。
陸浔圍到白衡玉身側,漫天的紅光将他本來就灼熱燃燒的臉孔照的更紅了:“師父,你今晚真好看。”
白衡玉不動神色的将胳膊從已經比他高出半頭的青年手中抽出,陸浔身形一僵。
這時,傅景明也從臺上走下。
“衡玉,讓師兄好好看看。”
傅景明臉上笑的像朵花,末了,他又嘆一口氣:“若是師父他老人家還在,想必會很開心。”
白衡玉微微垂下眼睫:“或許吧。”
二人極有默契地擡頭,看天際無數禮花綻放,轟隆點亮整片夜空。
這樣燦爛的光景,不知百裏蕪深在上元界能否看到。
正在這時,場上突然一片騷動。
原本熱鬧嘈雜大家也沒怎麽在意,直到有個弟子匆匆來報:“不好了掌門!山下有個瘋子趁機溜了進來,正在發瘋呢。”
還不待傅景明開口,司徒紅袖道:“你這弟子真不懂事,一個瘋子都處理不了,還來驚動你們傅掌門。”
那弟子面上閃過一絲驚慌之色,還不待司徒紅袖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如疾風一般突然向他們這邊快速沖來。下一秒,司徒掌門被瞬間掀翻,臉部朝地當衆摔了個狗吃屎。
傅景明下意識去拉白衡玉時,手中一空,白衡玉率先被一直在一側看他的薛輕衍扯到一邊躲了過去。
眼見着那瘋子徑直沖向祭祀的高臺,傅景明驚呼道:“不好!祖師們的牌位還在上面!”
一陣兵荒馬亂下,那瘋子在祭祀臺上被衆人合力按住。掙動之間,放置在最外面的百裏蕪深的牌位被摔在地面,随着白衡玉的一聲驚呼,那玉牌被踩成幾段。
瘋子被帶下去後,面對那塊碎裂的牌位,場下一片死寂。
白衡玉跪在臺前,失魂落魄地想要去将它拼好。
傅景明顫着嘴唇:“衡玉。”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肩膀被人扼住,限制了整只胳膊的動作,白衡玉回過頭去。
是薛輕衍:“別弄了。”
而後,薛輕衍突然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臉,白衡玉後知後覺他竟然哭了。他低下頭,看見雙手已經被鋒利割破,流出血來。
百裏蕪深的牌位拼了又碎,怎麽也無法粘合起來。
他蹲坐在地上,抓了抓自己身上的衣服,時間好像倒回三百年前那個雨夜,百裏蕪深撐着一把傘,站在解紅洲的小橋上隔着滔天雨幕遙遙看了他一眼。
一陣驚天駭地的雷聲之後,獨剩一把小傘孤零零躺在橋上。
已經過去三百年,白衡玉以為自己不會再回想起那天,他再一次被人抛棄。
他看着碎裂的牌位,四周的聲音模糊起來。
突然,有人驚呼一聲:“衡玉真人!懷裏!看你懷裏!”
白衡玉怔愣擡頭,而後低下頭來,有什麽東西透過衣物發出亮光。
白衡玉掏出那物——是百裏蕪深給他的玉牌。
白衡玉心中一跳: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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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輕衍嚴肅問各位:我還有機會嗎?
不好意思本來之前說以後想固定在11點11分更新的,但是昨天把存稿一口氣甩完了,今天這些是現碼的。我再努力存存稿,看看能不能固定一下更新時間吧麽麽噠~最近好多地方暴雨!大家出門要小心一點啊~
感謝“八苦”,灌溉營養液 +2
“潇潇雨歇”,灌溉營養液 +2
“水木·沐”,灌溉營養液 +1
“安之若素”,灌溉營養液 +2
“一禾”,灌溉營養液 +15
感謝八苦扔了4個地雷
扶瑤扔了5個地雷
落落羅羅諾扔了1個手榴彈 !!!麽麽!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