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狀元如此多嬌18
婚禮結束後,方池送二老回江陵,再加上程宇回門的事兒,為此又忙了一陣子。
待忙完之後,便在府中待着,連着十數日不見外客,丞相看不過眼了,命他出門待客,方池以“染上風寒”為辭,婉拒了丞相。
凡是狀元府的人,暗地裏都想,爺明明看去無恙,吃的也好睡的也香,就不知道那病是打哪兒來的,又哪知道他那隐藏的痛處呢。
待徹底修養好之後,方池便上丞相府,向丞相請罪。因他已被任命了在戶部為官,因此之後又會見了不少同僚,參與大小應酬,忙得腳不沾地。
等到了初冬,他接替的那位老官員終于卸任了,方池為他踐行,接過他的烏紗帽,正式入朝為官。
上朝那天,方池的官階較低,站在朝臣的最後方,是将将能上殿的那類人。
朝臣向光大帝行禮之後,一天的朝事就開始了,光大帝将政事先放一邊,出口第一句話竟是:“本屆科舉人才輩出,然而今日能上殿的只有上官卿一人,上官卿還應克己奉公,更上一層樓才是。”
方池沒想到皇帝竟然挺關注他,忙出列道:“謹遵陛下教誨,臣……銘感五內,不敢或忘。”
光大帝笑着說:“如此才好。”之後才開始商讨政事。
方池抹了把額頭的汗,感覺朝臣中暗暗打量他的人更多了,風頭出得太大,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作為狀元才堪堪能上殿,榜眼周融官階還差一點,沒能來成,何微又差一點,自然也來不了,那些進士部分被派到地方做地方官,部分留在京中當一個小官,還要慢慢爬,只有他一個人,雖然只站在朝臣的尾端,但好歹是和這些貴不可言的重臣們同處一殿,壓力自然不小。
方池沒有為政技能,一切還是要靠系統提點,他所要關注的,大概就是人際方面的問題了,接下來他需要低調一點,才能在朝中站得更穩。
……
下朝之後,戶部的同僚主動走到方池的身邊,問他:“上官兄,不妨一起到戶部去?”
方池笑說:“自然,我和魏兄是在一個班房的,以後一同處理事務,還請多多關照。”
那魏姓官員回了他一個笑,說:“不用上官兄說,我魏某也會多多幫襯你,我這邊自然也是……請多多關照了。”說着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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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池也向他拱拱手,兩人笑呵呵地到戶部去了。
對這個同僚方池還是了解的,他大概是看中方池和丞相的那點關系,想要和他套近乎,這自然是無妨的,方池很快就和他打成一片。
幾日後,方池下朝後再次到戶部班房處理積壓事務,旁邊高他一級的同僚黃某說:“上官兄,這件事我看沒什麽問題,你何不押個印,早一日讓它實施下去?”
方池瞄他一眼,謙和地說:“黃兄,這事自然沒問題,只是我想着最近此類事務很多,不如等都湊到一起了,一起處理比較好,怎麽,黃兄……急嗎?”
黃姓上司有些紅了臉,咳了咳說:“并不,這事能放行則放行,我只是這麽一句話,也不牢上官兄記着,改日處理也是好的。”
說完,他走開了。
方池沉默着,有些黑了臉。
剛才那個事大概是和姓黃的有利益關系的人的事,所以他想盡快讓方池處理。方池在這個班房是管銀錢的,需要花錢的事都需要他押一個印,才過得去,即使姓黃的是上司,但沒了方池的印,依舊沒轍。
他的意思很明了,希望方池早些處理這個事,讓他的人最快受益。方池不想忤逆他的意思,雖然姓黃的也沒什麽厲害的,但是大他一級就是大他一級,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其實本來不用他說方池都會盡快處理這事,他不去處理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不想這麽快去見……那個人。
可是躲是躲不過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當官的,沒個印,是辦不了事的。
方池深吸一口氣,得了,今天就去找何微把印要回來吧。
離開戶部之後,坐着一頂小轎子出了正陽門,然後一路向何微家裏駛去,方池不想耽擱,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好。
拿回了印,就可以不再拜訪他了,然後再花一些時間,可以把他這個人完全地抛在腦後。
有些緬懷以前相互扶持的日子,但是過日子的艱辛之處就在于,一個人也要走下去。
轎夫将轎子穩穩地停在了何微家的門口,何微本要回家探親,同為大理評事的人很多,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走了也沒事,但是他好像放棄了回老家一趟,自從印鑒官牒下來,就一直在京中待着。不需要去大理寺的日子,便一直在家中閑居讀書。
方池站在院門口,本想敲門,卻發現院子的門是虛關着的,他心知何微在房內做事入神,敲門也聽不見——他一向如此,因此他直接走了進去。
時隔兩月,再到這個院子來,方池的心情是複雜的,他站在屋檐下的長廊上,敲響了主室的門。
沒有回應,方池正想再敲,一陣腳步聲傳來,何微跑來開了門,擡頭看是他,露出粲然的笑容,詢問:“進來坐坐?”
“不了。”方池不想踏進屋裏,說:“我來幹什麽,你是知道的吧。”
何微點點頭,表情似是有些遺憾:“然而連坐下喝一杯茶的時間也沒有?”
“嗯,我挺忙的。”方池說。
何微住嘴了,看着他說:“那你等等,我去拿你的印。”
方池點了點頭。
何微回身走進房間深處,并沒關門,方池在房外站着,望着院內景色,有些失神。
仔細看,發現這個院子和他們曾經租的那個房子倒有幾分相似,別的不說,院中的大柳樹便讓人想起春芳河岸那些婀娜的楊柳……
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卻仍沒見何微出來,方池皺了皺眉,正想大聲詢問“東西還沒拿來嗎”,但是他忽然領悟了什麽。
……何微這厮,怎麽會乖乖地把印鑒拿出來交給他呢,他是誘他進入屋子啊。
“進來坐坐?”
“連坐下喝一杯茶的時間也沒有?”
這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命令。
方池嘆一口氣,他本來也沒想這麽輕易就拿回東西,話又說回來,進了何微的屋子,他也不覺得自己就危險了,上次已經警告過他,他該引以為戒才對。
方池怔忪一陣,擡腳走進了屋子。
屋裏飄出陣陣茶香,原來剛才那一會兒功夫,何微已經泡出了一壺茶。
看是他,何微從茶爐邊走過來,手捧一杯熱茶,笑說:“嘗嘗大理寺少卿嚴大人送我們的銀針茶。”
“恭敬不如從命。”方池剛才站在屋外,有點寒意,也就不推脫了,端起茶杯,從杯口望着淡青色的茶水,說:“裏面沒有加別的什麽嗎?”
何微臉色一僵,說:“我怎麽會下……咳,下藥,你覺得我會做出這種事?”
方池看着他緊張的樣子,覺得有些有趣,說:“我問你加沒加東西,是問怎麽不放些點茶之物,最近不是盛行這樣嗎?”
何微回過味來,有些尴尬地掩飾臉上的紅暈,撇過頭說:“點什麽茶,我喝茶就喜歡喝茶純淨的味道,不喜歡放些古怪的東西。怎麽,上官兄喜歡?”
“我也不喜歡,我只是問問。”說着,方池抿了一口茶,找了個椅子坐下。
何微坐在他的對面,也飲了一口茶。
兩人就這麽靜靜坐着,又過了一會兒。
看他低頭不說話,方池忍不住催了一句:“坐也坐了,茶也喝了,你快把我的印拿來,我有急用。”
何微點點頭:“我知道大概是要得急了,不然你也不會找來。”
方池噎了一下,頓了頓說:“本來便是如此,你還想怎樣?”
“……只是近日不怎麽能見到你,心裏有些空罷了。”何微忽然說。
方池聽他沒頭沒尾來了這麽一句,不知該回什麽好,他倒是傾訴他的情感,可惜作為接受的一方,方池只覺得如坐針氈。
方池的躁動好像傳達給了何微,他的神情有些灰敗,站起來說:“好了,我去拿印了,你把這杯茶喝完再走吧。”
看他起身離開,方池三兩口把一杯茶下肚,就等他回來的時候可以走人。
何微大概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但再怎麽磨蹭取一方印的時間都是有限的,他還是回來了。
方池看他手裏果然拿着那個包着印的錦囊,心中一喜。
何微望了望已經空了的茶杯,擡眼看了看方池,方池感到莫名心虛,但是挺了挺脊梁,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從他手裏接過印鑒,方池說:“那我就告辭了。”轉過頭去。
何微在他背後問道:“十月二十日我們這一屆的學生約在得月樓會面,你去嗎?”
方池想了想,這次會面好像是周融等人倡議的,他去了估計也只會聽到一些陰陽怪氣的話吧,因此他說:“不去。”
“那十一月五日小王爺約我們這一屆在京的進士到問梅墟賞雪,你去嗎?”
方池想了想,小王爺這一攤事不好推拒,便道:“也許去也許不去吧。”
“好,”何微像是得到了滿意的回答,說:“你慢走,我不送了。”
方池看他一副自己去了便很期待的樣子,說道:“即使見面了,除了互相點頭之外,也不會發生別的什麽。我不是很明白你在想什麽,我勸你,有這時間,不如在別的事上花功夫。”
何微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竟勸我,這對你沒好處。要知道,現在飽受見不到的痛苦已經使我快發瘋了,倘使不能在那些有限的場合見到你,我恐怕會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做出綁你過來的事。”
方池聞言哼了一聲,甩甩袖子快步出了房門,說:“這卻是沒可能的,我不可能再一次落到你手裏,我勸你好自為之。”
他一路離開了院落,乘着轎子遠離了何微家,一直過了好久,受壓迫的心情才平靜下來。
沒想到,他人的好感是這樣沉重的一樣東西。方池有時甚至會狠毒地想,若是真的讓他死,那麽就不用受這份情感的束縛了。
……
十月十八日,方池收到了周融送來的請柬。
說是請柬,其實就是一張灰色的劣質的紙,薄而且脆,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一種紙,甚至讀書人根本不用這種紙來書寫,上面的字寫得龍飛鳳舞,方池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交給系統看,說是“邀請上官狀元二十日到槐樹街得月樓一聚,切記切記”。
切記個鬼?方池在心裏罵道,會去才有鬼了。
周融用劣質紙張給他寫請柬,擺明了是藐視的意思,這樣過去只是接受他那邊的人的群嘲而已,除了受氣以外,沒有任何用處。
方池直接将請柬扔到了一邊。
二十日過後,他在京都大道上和周融巧遇。
周融掀開簾子望着方池所在的轎子說:“上官兄,你好絕情,昨兒丘兄還念叨着你,說上回八尺樓的事是他不對,要給你賠禮道歉,沒想到你竟不給面子,好端端的請柬,竟然也不搭理一下,讓兄弟們好傷心。”
方池在轎子裏坐着,扶了扶額,就在大街上,他不想跟周融吵,包括他那個兄弟丘唯珍也不是什麽好人,他也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
方池在簾內對轎夫說:“上去跟他說我的官位比他高,大街上相遇,按理他該讓我,讓他快滾。”
轎夫是從丞相府挑來的能幹的人,對誰說話都不卑不亢,還有眼色,聽方池這麽說,便前去交涉了。
不知他怎麽跟周融說的,方池在轎裏坐着,只聽吵鬧聲漸漸小下去了。
知道周融肯服軟,方池松了一口氣。
很快轎夫就回來,擡起了轎子,把方池往府裏拉去。
方池掀開簾子透透風,沒想到周融的轎子竟就在他旁邊停着,兩輛轎子擦過時,他的眼睛還死死地盯着這邊。
方池看了他的眼神,很明顯是嫉妒的眼神,方池平淡地回視過去,周融咧嘴笑了。
方池的感受不好,相當不好,只感覺這厮要做出什麽事來。
在戶部做了幾個月事,方池也算有了點眉目,在六部裏,這算是比較富的一個部,換句話說,這裏的人能撈到的油水比較多,經常看見同僚做一點不規矩的小動作,但是為了和諧的同僚關系,方池都當看不見了。
當初上官逸也是這麽做的,他裝作一副和他們同流合污的樣子,然後在第二年的春天勸說戶科給事中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把他舊日的同僚都坑遍了,最終自己調離了戶部,升了一級轉到了吏部。
在方池看來,上官逸果然夠狠。
他現在也是跟着上官逸有樣學樣,對那些貪贓枉法的行為見過就算,這樣識趣久了,大家也就不覺得他是皇上金口稱贊的那個耿直的年輕人,覺得他是老油條,他和戶部同僚的關系一日更比一日好。
但也有處理不好的關系,方池韬光養晦久了,便有曾經眼紅他的人看他好欺負,想來咬他一口,對這種人方池都是記着,等着日後算筆總賬。
時光飛快,不久便到了新春,在元旦這天,皇上召文武百官進宮,大開宴席,席上飲酒作樂,君臣其樂融融。
宴會時間長達數個時辰,從早晨到傍晚,方池喝了些酒,而且也倦了,在宴會結束的時候,被侍人扶着坐上轎子。
很多人都來向他打招呼,方池強撐着精神,口齒清晰地和他們道別,然後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天氣很冷,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雪,方池在轎內坐着,攏了攏外衣,倦倚在坐榻後方,從簾子的縫隙裏看轎外的雪景。
轎子走過長長的禦道,終于離開了皇宮,到了外面的街市上,路上沒有什麽人,大家都回家和家人團圓去了,寬廣的街道顯得有些空曠。
方池倦意更重,眯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驀地,一輛轎子進入眼簾,一主數仆都站在轎子外面,凍得縮手縮腳的,對着轎子唉聲嘆氣。
方池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心想這是怎麽回事?但是他畢竟不好事,沒有叫轎夫停下打聽發生了什麽,打算就這麽從他們面前過去。
讓他感到吃驚的是,那一主數仆竟然攔下了他的轎子。
只聽那主子說:“這位官爺,實在抱歉,下官的轎子在路上壞了,先前就覺得那轎梁淋了很久的雨水怕是要折,但誰想他昨兒折不好明兒折不好,偏偏在我回家的路上折了,這下可好,這離家還有好遠路,天又這麽冷,只能等着誰來載載我……”
“本想着元旦這麽熱鬧,路上該有很多人吧,卻真是萬萬料不到,大家今天都陪家人,不出門,已經等了很久,快凍僵了,也沒看到一個人影……官爺,這麽晚了,咱們遇見,也是有緣,您肯行行好,載我一路嗎?”那人殷勤懇切地說道。
方池聽他自稱下官,在轎內問:“請問兄長是個什麽官?”
“下官是小小巡城吏,實際上并不算個官,這官真是不入流,也忒小了,還請問官爺是?……”那人試探着問道。
方池模糊地說:“我在戶部做事。”又說:“你說你是巡城吏,但是我聽你答話,有條有理,不像是沒看過書的,在巡城吏裏面倒算是拔尖兒的了。”
“唉喲,官爺,這是哪兒的話呀,”那人臊得臉紅了:“下官也就是會認幾個字的程度,不敢說自己讀過書。至于我們這行,根本不靠念書識字,靠的是腳力和耐力啊,下官的程度萬萬達不到‘拔尖兒’的水平,不說拖後腿都算客氣的了。”
方池覺得他說話風趣,生出一些好感,心想他雪夜等待确實可憐,便掀開簾子,往外望了一眼。
只一忽兒的功夫,雪已經積得鋪滿地面了,按照這個架勢,真的不能再等。僅僅是探出頭,方池也冷得眼圈、鼻尖泛紅,他忙看那人一眼,問:“你姓什麽?”
“下官姓梁,梁克。”
梁克長着一張挺正派的臉,方臉圓目,高額頭,利眉毛,說不上俊,也挺耐看,方池心想倒是挺面善一人。
便道:“你進來吧,你家在哪兒?”
“下官家在方家荞面的旁邊,在承明巷的盡頭,官爺的轎夫認得嗎?”
方池朝轎夫看了一眼,他說:“認得的。”
方池又問:“你的轎夫怎麽辦?”
梁克笑道:“讓他們自個兒回去就可以了,轎子就停在這兒,我明兒叫人拾走。”
說着搭着轎簾揮了揮手,沖幾個轎夫道:“你們都回家去吧,我載上這位官爺的轎了……你們都勞累了,等明兒我賞你們銀子,都回家看娘子孩兒去吧!”
方池看幾個轎夫散去,把目光收了回來。
梁克谄媚地沖他笑笑,明明一個挺壯的漢子,卻把自己擠在座榻的角落,不敢坐得離方池近了,看起來倒挺可憐。
方池并不提醒他坐近,轎子又動了起來,向承明巷走去了,晃着晃着方池的倦意又湧了上來。
梁克輕聲在他旁邊說:“官爺可是累了?”
方池簡單地“嗯”了一聲,本想告訴他讓我眯一會兒,但是還是算了。
梁克在他旁邊打開了話匣子,說:“官爺,下官知道啊,您是從皇宮出來的對不?”
方池無力地“嗯”了一聲,并不想說話。
梁克自顧自的說:“下官知道啊,每年的元旦,皇帝就會請文武大臣們進殿,開大宴會,欣賞大歌舞,喝酒吃肉,這真是咱當官的人的榮幸啊,可惜,下官只是區區巡城吏,根本沒有資格坐進那等場合,不然,我這一輩子可算沒白活了……”
方池聽得想笑,心想,你就這點志向可要不得,但實在提不起興說話,因此還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梁克繼續說道:“官爺人年輕,長得又好,想必還沒有娶妻生子吧?”
方池支吾着道:“妻是娶了,還沒生子。”
“呀,竟娶妻了,”梁克忽然同情地看了方池一眼,看得方池莫名其妙,他說:“下官已經三十,既娶了妻,也有孩子了,可官爺你猜怎麽着?下官娶的那不是一個妻啊,是一個母老虎!成天在下官耳邊念叨着補貼家用,一個不注意,便要揪住下官的耳朵,那真是有的受的!”
“官爺,您這麽年輕,就娶了妻,這苦日子日後恐怕是……”他說着說着,看方池的臉色變了,忙住了嘴。
“沒什麽,你繼續說。”方池若無其事地恢複了正常表情。
梁克呵呵笑笑,又說:“對了,官爺,您可知道下官住的承明巷,有一樁異事?”
“我不知。”方池有些納悶兒,直起了背,聽得也認真了些。
“事情是這樣的,”梁克說:“三十年前,我們承明巷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姓王,嫁給了一個屠夫做妻子,兩人日子過得和和美美,誰也沒想到,過了才幾年,屠夫就厭倦了她,舊日的花容月貌也變得索然無味,屠夫另找了女子,養在一個院落裏,月月幽會,王姑娘知道之後,便去找那個女的和屠夫了,捉奸是不用說的,将屠夫和那女人痛罵了一頓,她哭着說要這屠夫不得好死,然後掉頭跑出了房門,誰想……那屠夫被她激怒,從背後擲過去一把剪刀,戳在脖子上,王姑娘倒地就死了。”
方池瞥梁克一眼,不知道他跟他說這種事是純粹的解乏,還是有什麽用意。
梁克繼續說道:“王姑娘死了之後,屠夫也沒有得到應得的報應,官府不管他殺妻,只聽他一面之詞,認為王姑娘是意外死亡,安葬之後這事就算完了,之後,這院子便日日鬧鬼啊……”
“鬼宅?”方池皺着眉毛說了一句。
“是啊,”梁克說:“大家都說那鬼便是王姑娘的冤魂,鬼怪夜夜作祟,屠夫抛下地産到別的地方生活去了,倒連累我們承明巷的人夜夜不得安寧,後來,來了一個道士,說要給我們驅鬼。”
方池笑了一聲,心想,根本沒鬼,莫不是這道士耍的花招,想從巷子裏的人身上撈點錢吧。
梁克說:“道士驅鬼成功,我們不知道他怎麽做的,總之,按照他的說法,冤魂受不了他的道術,即将魂飛魄散時附身在了院外的大桃樹上,然後道士依舊驅趕,冤魂受不住,又從院外爬到了院內,之後才被消滅了。”
“……這就是為什麽承明巷的一棵大桃樹一夜之間,從院子外面,進入院子裏面的原因,這是冤魂掙紮逃逸時造成的。從此,我們承明巷便有了這麽一樁怪事,有時,大家不叫我們巷子做承明巷,也叫桃樹巷呢。”梁克道:“官爺,你聽這個故事,覺得怎麽樣?”
方池皺眉想,桃樹真從院外跑到院內?這倒也是奇了,他疑惑地朝梁克看去,只見梁克轉過身去,右手從後腰上掏着什麽,他的左手有些僵直地伸到方池面前來,像是一個不經意的不受自己控制的動作。
方池朝他的手看去,只見左手手指指肚皆有繭,像是常年耍弄什麽東西所致,方池雙瞳縮起,嘴上卻淡然問道:“梁克,我問你,你說你是巡城吏,你平時都做些什麽呢?你是追捕盜賊,還是?……”
梁克笑說:“我不負責追捕盜賊,我當的是最無能的小吏,每天上街敲鑼,維護治安,趕一些地痞流氓,還有一些賭博鬥雞之人。”
“敲鑼?”方池瞳孔驟然縮小:“你不舞劍?”
“區區巡城吏,舞什麽劍呢?”梁克笑着說,轉過頭來,他的右手終于轉了過來,藏在袖中,握着什麽東西。
方池突然跳起,朝座榻左側縮去,但是距離梁克仍不過三尺之遠,梁克往左邁了一步,右手一個铮亮銀白之物從袖口現出,乃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匕首!
匕首向方池胸口送去,轎內逼仄,方池退無可退,向左再縮,整個人擋住了轎中的窗戶,梁克視線忽然變暗,一刺不中,刺破了後頭的窗戶紙,方池吓得寒毛豎起,朝轎簾撲去,梁克緊追而上,拼命刺出匕首,這匕首逃無可逃,方池被紮中腹部,勃然變色。
梁克抽出匕首,鮮血濺出,對面的車壁被染上一層淺淺的紅色,梁克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揮手再刺。
方池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舉動,梁克瞄準了他的胸口,當右手猛然刺出時,左肩有些不穩,蠕蠕顫動,方池瞅準時機,伸出右掌,擊中他的左肩,刺客轉眼間躺倒在血泊之中。
方池喘着粗氣癱倒在地,那匕首還直直的對着他,離他只剩最後一寸的距離……
“爺,您怎麽了?剛才那陣聲響?!……”轎夫在簾外問話,方池卻無力從口中蹦出一個字來,睜着眼睛望着轎頂,覺得身體正漸漸冷卻。
“爺?!!”轎夫掀開轎簾,發出驚慌至極的一聲喊叫。
喊叫聲響徹夜空,讓人立刻聯想到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雪下得更快了,此時,隔得老遠的地方,從轎子上走下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人,他眉宇間帶着顯而易見的焦急,朝出事的方向疾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