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下
晚妤坐于妝臺邊将頭上的一圈紗布摘下,額頭的瘸血明顯淡去,丫鬟舉着臉盆服侍,晚妤打濕帕子再擰幹,然後擦洗創面,創面是敷過藥的,洗了會更加清潔,好的自然也快些。
來服侍的丫鬟是個善于讨好主子的人,上次替公子轸轉述道歉的話,公子轸很滿意,為此賞了她不少的蟻鼻,大家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都道這丫頭機靈,未來定能成大事,她自己感覺也挺不錯的,因此越發的自信起來,時刻不忘在主子面前表現,這會子瞧見晚妤額上的傷痕變淡,好聽的話總要說幾句,畢竟女子都是愛美的,何況她本就麗質,說了也不太過分:“晚公主真是福多之人,受了那麽多次風霜,依舊傾國傾城!若換了別人萬不會痊愈得那麽好!”
對于誇耀的話,晚妤歷來不愛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些不過是人類交際的一種方式,對方未必真是這樣想的,既然未必是真,何必沾沾自喜,只當是風吹雲過罷了:“人皮質生來就有自愈能力,碰哪破哪,豈不是成了傷痕累累的怪物?”
“說的極是!不過有個人還真要變成怪物了!舊傷未痊,又添新傷!”
“誰?”
“十公主啊,難道您不知道嗎?”丫鬟語氣平淡,就像談論天氣一樣:“告訴您個小道消息,您可不能随便告訴別人,不然奴婢是要掉腦袋的!”得到晚妤的應聲,那丫鬟才小聲說:“昨天聽當差的說十公主額頭被匕首劃了一節指長的口子,都快破相了。”
晚妤心弦倏然一繃,以為是說笑的:“怎麽可能?她是個小閻羅,誰敢動她?莫不是別人诓你的!”
“也有可能,不過可能性不大,奴婢表姊說的,她是個不善撒謊的人,奴婢猜這個消息可靠性很高!”
晚妤也沒問事情的來龍去脈,起身就出門,正好撞見公子轸進來,兩個人都卡在內廊裏,誰也不肯想讓,公子轸一臉沉靜問:“你這是去哪?”
“我想去‘東籬園’逛逛,天氣悶,呆在屋裏怪熱的!”
公子轸并不懷疑他,只是‘嗯’的一聲表示同意,誰知晚妤并不朝北面‘東籬園’走去,而是朝南邊的大門方向走,公子轸有種不祥的預感,立刻截住她,晚妤沒算到他居然追過來了,一時之間站定了,公子轸提醒道:“你的方向好像走反了吧!”
晚妤一看,真的反了,些許尴尬,只得改口道:“我現在不想去‘東籬園’,我要去……”去哪呢?轉念一想,門口不是一片竹子嗎?于是就說去門外賞竹子了。
“哦?是嗎?我也想去!話說自從建這片園子起,本公子還沒仔細賞過這竹子!”
于是,公子轸跟随晚妤出去,還‘賞’了一會竹子,他感覺她明顯心不在焉,敷衍了事,他不再仁慈,毫不忌諱點破了她的把戲:“你有事瞞着我!”
見自己瞞不過他,晚妤不再想隐瞞,只好承認了:“好吧,我騙了你,其實我并不想賞竹子,只是想去看看十妹,聽說她額頭被劃了一刀,我很擔心她!”
“這個我聽說了!”公子轸表情沉靜,說的雲淡風輕。
什麽?他居然知道了?怎麽沒聽他說起過,晚妤忽然感覺他深不可測起來,難怪這些天總看見他獨處,天啊,他到底還知道什麽?
“十妹為見弄玉,夜半翻牆出去私會,據說天明才回來,王後知道後很生氣,将弄玉招到‘琉璃宮’痛打了一頓,還讓他象狗一樣的給小厮們下跪,她的意思很明确,弄玉是個卑賤的人,卑賤到連小厮都不如,居然妄想喜歡她女兒,弄玉也是個倔強的人,寧折不彎,王後頓時起了殺心,說是要殺了他,十妹為了保全弄玉,舉刀要挾,王後沒有在意,沒想到她真的劃額自盡了……”
晚妤微張着嘴,整個人吓得不輕:“什麽?劃額自盡?嚴不嚴重?”
“好在太醫來的及時,不然定鬧出人命來!”
晚妤定了定神,責怪着:“這妹子脾氣怎麽那麽倔,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呀,那個弄玉我也見過,除了長得尚算俊朗,其他也沒什麽特別的,她怎麽就喜歡上他呢,女兒家崇拜英雄可以理解,不分青紅皂白倒是頭一次聽說,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分’麽?”
“少拿緣分說事,弄玉始終沒說他喜歡十妹,倒是十妹癡得很,照我看弄玉壓根就不喜歡十妹,是十妹拖着不放!”
“這是個問題!”
“我現在真想把弄玉亂棍打死,我妹妹如花似玉,他居然看都不看一下,他以為他弄玉是誰?鄙視我們王家不是人,我替十妹難受,下次最好別讓我看見他,不然我非打折他一條腿不可!”
“萬不可義氣用事!”晚妤說道:“他們之間的事,你摻合什麽呢?橫豎是你情我願的,打死弄玉,白白傷了十妹的心,本來好意,到那時候終不算是好人了!要我說就讓他們随緣吧,如果她與弄玉有緣分,這點挫折又能算什麽呢?”
公子轸不悅:“照你這麽說,倒是我多管閑事了!”
“你說呢?”
公子轸覺得有理,問道:“你還去不去看望十妹?”
“有王後在那邊,想想都覺得脊梁骨發冷,你說我該不該去‘琉璃宮’?”
“還是別急着去,畢竟你是逃出來的,明天我們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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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兩人坐在桌邊聊天,丫鬟備上茶具,公子轸不知晚妤喜歡什麽茶葉,就命人多備了些花茶供她挑選,晚妤最不喜歡花茶,只是選了些綠茶,在她看來綠茶最是解渴,公子轸淺笑了下,替她泡了杯,也替自己泡了杯。
這時,有個小厮托着信箋進來,小聲對公子轸道:“公子,綠袖姑娘的辭行信!請公子批準!”
公子轸接過信箋,思緒如潮湧般,他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晚妤是個感情較為細膩的人,她能撲捉到他的疑遲,這讓她心底無辜平添了些許落寞,然而豁達是評價一個人的美德,她只得裝作沒看見,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開心,她非常在意。
公子轸疑遲片刻,沒有再讓思緒繼續延伸下去,他展開信箋,小厮已經端來了印章,他端起印章迅然蓋上,毫不拖泥帶水。
晚妤斜乜着她,繼續喝着茶。
公子轸沒在意晚妤,對小厮囑咐:“把它遞給綠袖,就說我與她的主仆之誼到此為止,她是個好姑娘,好好在‘琉璃宮’當差吧!”公子轸邊說邊把信箋遞給小厮傳出去。
晚妤望着小厮出去,心底實在壓抑,就放下茶盞推說不舒服出去了,公子轸瞥向她,自顧自喝茶。
晚妤奔到荷花池邊,賭氣似的坐在石板上生悶氣,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公子轸了,從前她以為他是她的守護者,等閑卻發現他一樣可以守護別人,她自認不算自私,但對于綠袖她實在做不到無視,畢竟曾經他們那麽好的抱在一起過。
陷入愛情中的女人都容易犯猜疑,就算晚妤也不例外,她從地上拾起個石子,賭氣似的往湖裏扔,一顆一顆又一顆,湖裏時不時的傳來響亮的濺水聲,她依舊不厭其煩,忽然背後傳來一個男聲,那聲音不用辨認,一聽就知道是公子轸:“尋了好多地方都不見人影,原來你竟然躲在這裏乘涼,這裏美嗎?”
“美與不美與我無關!”晚妤目不斜視,繼續将石子往水裏扔。
“你在丢什麽?”他忽然抓住她捏着石子的手,晚妤下意識的縮了一下,公子轸不饒道:“居然是石子,天啊,你居然往這荷花池裏扔石子,你也太大膽了,你知道這荷花是什麽品種的嗎?燕南天的啊,每年都要用鐘南山上的細土來培育,砸死了我定然把你刻成荷花不可!還有我的魚,你也要負責!禍及央池啊!”
“什麽禍及央池,你扔五公子就使得,我扔石子為什麽就使不得?難道幾顆石子比一個人的破壞力還要大?我找人評評理去!”晚妤好久沒像現在這樣生氣了,久到她自己都忘了什麽是生氣,這個,她的伶牙俐齒再次表現得淋漓盡致。
“你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宮裏人都知道了,還說三公子自家院子建設了個魚池,但凡不順眼的,都丢在這裏喂魚!現在我得罪了你,你把我丢進去好了!”
“我怎麽發覺你今天脾氣相當不對,誰得罪了你?”又是扔石頭,又是喂魚,公子轸并不記得他扔過誰,只記得他這樣吓過別人,都是手下幹的,上次五公子的事他也是事後知道的,據說衣服都被魚咬破了,弄得他啼笑皆非。
“我也不知道是誰!”晚妤自顧自的說着,半點精神也不見:“你過來幹嘛?為什麽不去給綠袖姑娘送行?”
“你見過主子給仆人送行的麽?”
“沒見過,不過我想問你,有主子與仆人有那麽親密的嗎?”那晚,她親眼看見他與綠袖姑娘抱在一起,她以為這一切都是綠袖的一廂情願,直到她看見他疑遲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錯了。
公子轸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為這個耿耿于懷,喝茶喝了一半跑這來,就為了這個?我真不明白你們女人,明明都說不在意了,卻又時不時的提起,綠袖已經走了,你要我怎麽做你才肯相信我!”
晚妤沉寂着,什麽話也不說。
“我現在滿腦子裝的都是你……是不是讓我把心剜出來你才相信?”見她不理解,公子轸忽然暴吼:“我一直都以為只要用心的愛你,你就永遠是我的良人,誰知道事情居然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讨厭綠袖,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她是王後的人,我平生最不喜歡王後了,我怎麽可能與她親近?用你這豬腦子想一想好不好?”
突如其來的暴吼,晚妤覺得挺委屈:“那我問你,當她遞來辭行信時,你為什麽不舍?你安得是什麽心?”
公子轸一頓,吃了一驚:“不舍?你得羊角風了吧,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舍了?你不要摘到筐裏就是瓜好嗎,白癡才喜歡王後的安插的間諜……”
“真的?”
“當然真的,什麽時候騙過你?”
晚妤感覺他不像是撒謊,心中的圍堵轟然倒塌,她破愁為笑。
“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好了,不過是試探你的,瞧把你急的!鼻子都是汗,你過來我幫你擦擦!”邊說邊用帕子替他擦汗,帕子是棉質的,擦在臉上非常柔軟,公子轸有些貪戀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柔情道:“你試探我沒什麽,別傷了自己才好!不然我會難過的!”
晚妤低頭一笑,不知說什麽才好。
兩人含情脈脈,渾然不知背後來了個人,只聽那人說道:“找那麽久,原來你們竟躲在這裏談情說愛,看來我來的不巧!”
預知來者何人,請看下章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