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下
發生沖突後,楚王後并沒對文漱下手,只是命幾個人将她送至相府去了,在她看來,文漱雖不是她的親侄女,畢竟是哥哥帶大的,大家在一起相處這些年也是有感情的,她是她姑媽,她是她侄女,她似乎對這個侄女已經習慣了,今兒她只是失态,面對争奪的失态,她承認她是個權力敏感的人,她不能容忍被他人忤逆。
按說這樣也算于情于理,哪料文漱并不這樣認為,她覺得她落魄到今天都是姑媽害的,如果她不推薦她嫁給太子,她就不會變成寡婦,如果她不欺騙她,她就不會流産,她的今天都是被她害的,就是她的克星,克星就克星吧,關鍵現在她要推翻、占據、取代她的一切,她由一個富有的人變成了萬人踐踏的可憐蟲,她還剩下什麽呢?她什麽都沒有了,悲憤、絕望、無助無時無刻不吞噬她僅有的尊嚴,她哭了,哭的天昏地暗,她将自己關在屋裏拿硯臺往桌上使勁的砸,砸得‘哐哐’響……
終于文中天過來了,一臉祥和,當看見文漱哭的梨花帶雨時,他反而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是淡淡的道:“丫頭!什麽事情又哭成這樣?告訴爹,爹爹幫你解決!”
“還能有誰?當然是姑媽了……”文漱抱怨。
“哦?王後娘娘?”文中天沉思着:“她怎麽說你了?”她這個女兒想來在意別人的看法,不知道這次又怎麽啦。
“她說我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我的娘也不是芸香,我是撿來的!”文漱哭着,隐約感覺到文中天在嘆息,她無暇顧及:“爹,您告訴我,我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姑媽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我真是撿來的嗎?在哪撿的?你為什麽要收養我?為什麽我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胡說,你姑媽盡愛胡說,你不是芸香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孩子呢?你就是芸香的孩子,我與你娘是未婚先孕,這是人盡皆知的,你怎麽可以為了一句莫須有的話來懷疑爹爹呢?爹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輕易的相信別人,你怎麽每次都記不住呢?哪天被人賣了你還把人家數銀子呢!腦子長得挺牢固的,就是不記事!”文中天說道:“以後別理你姑媽了,她現在闊啦,漸漸開始不把這些窮親戚看在眼裏了!”
“可我覺得她并不象是在說假話,就連您也說過,姑媽那個人不愛說謊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她用得到我們,現在她用不到我們,為了利益人心都是會變的,你姑媽可以為了自家的利益加害于你,而爹則完全不會,這就是區別,你要分清楚,還有,小公子三日後登基,這都是你姑媽出的主意,妙時還會立一個女孩為妃,你将完全被芈缇取代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要被一點點的取代,太子府還在,雕欄玉砌還在,我……也還在,我不敢想象小公子搬進我們住宅,坐我的椅子,睡我們的床,我不要……我不要,為什麽會這樣?爹,我好無助,我該怎麽辦?争,争不過他們,搶更是沒有道理,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今天的一切誰說又不是你自己造就的呢?皮之不存,毛覆何焉?太子倒了,要太子妃還有什麽用呢,你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都是自身所為!”
“憑什麽來埋怨我?你以為我想嗎?我也不想變成這樣,是他們知道爹爹走私,要加死于爹爹,我怎麽能讓她得逞呢,那不是不孝嗎?我反擊,這都是人之常情,難道孝敬父母也是有錯的嗎?”文漱辯駁:“爹!我知道您現在的心情不好,其實女兒又何嘗不是?我們被姑媽給騙了,她才是我們的敵人啊,爹,我們采取行動吧,我們将王位奪回來吧,那本來就是屬于我們的東西!”
文中天本來就想奪權,再聽女兒如此說,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原則,他淡淡道:“先走着看吧,她若真敢無情,我就敢無義!這些都是她先比我們的!”
文漱點點頭,心裏好受多了。
文中天想想不太放心,又囑咐一番:“漱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也該留個心眼,你姑媽說你不是我親生女兒,她這是想将我一軍,讓我們父女産生矛盾,繼而父女成仇,她這是在鏟除我們啊!你不要相信她!”
“知道了,爹!”文漱想想挺有道理,她雖然不确定姑媽會不會鏟除她,但有點她清楚,她被她替代了,她恨她。
“你能這樣爹真的很開心!”文中天半笑着:“丫頭,爹爹歲數大了,也不能許諾什麽,但有一點你必須清楚,不論什麽時候,爹爹永遠是你的依靠……”
文漱熱淚盈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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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風酥軟,楊柳依依,公子轸立在水榭邊觀景,一個小厮走了過來扣手,公子轸斜睨了來人問:“我讓你打探的事情現在怎麽樣了?”
“回公子,已經打探清楚了,弄玉公子與相爺狼狽為奸,據說近來琉璃宮走得很頻繁……”
公子轸輕輕折了片柳葉,翻看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真是一夥的!我還聽送早茶的小厮說他們今兒在‘琉璃宮’聚會,王後還真會趁拉攏人氣!”
“他們好像沒有要請公子的意思!”小厮道。
“這個我知道,都是自家人,說什麽請不請的?難道不請我們就不能去嗎?既然他們那麽和諧,我倒是蠻想湊一湊的,不就是聚會嗎?走,琉璃宮一起喝酒去!”
小厮撓頭跟上,公子想幹什麽?以前沒覺得公子喜歡群聚啊。
公子轸來到‘琉璃宮’,此時外廳裏賓客滿席,一票票坐滿大大小小的桌子,有喝茶的,吃瓜子的,聊天的,最耀眼的莫過于小公子芈缇了,他今天黃袍加身,頭戴宮帽,正坐在高椅上歡笑呢,公子轸找了個位置淡淡坐下,有人端上一杯茶,公子轸淺啜着。
眼前陰話、陽話、鬼話連篇,令人不想都難……
楚王後一一回應,還不忘在衆人面前給兒子好話,為了讓大家認可芈缇,她這個母親可費了不少功夫,除了找師傅教他說話,更找禮儀師傅教他禮儀,估計芈缇也乏了,坐在高椅上都有點不耐煩了,開始毛手毛腳,終于将桌子上的湯勺打碎了。
楚王後不急不慌的叫人收拾,完畢後她又開始誇耀愛子,邊誇邊自豪的問兒子:“芈缇今年都十二歲了,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你告訴大家,如果你當了王之後,你最想做的事什麽?說來聽聽!”
芈缇肩膀一端,規規矩矩,就像背臺詞一樣,其實他師傅就是這樣教的:“當王我最想做的就是勤政愛民,以江山社稷為重,了解民間疾苦,争取做到民憂我也憂,民樂我也樂……三餐節儉,穿戴整齊,保護好牙齒,對得起身體,要做到早起晚睡,棉被整齊……”
“起先說的很好,後面有點長了,該省去……”楚王後搪塞着:“芈缇,告訴大家,你的治國法則是什麽?”
芈缇想了想,又道:“我可以不說嗎?”
“不行!”
芈缇歪着小腦袋,:“我想讓很多人都聽我的,然後叫他們幫我抓蛐蛐,誰的蛐蛐厲害誰就當大官……”
楚王後臉都氣綠了,臭小子,總是不按常理出牌,這下該怎麽圓場,正焦急,一群官員仿佛讀懂了她的焦急,紛紛扣手奉承道:“小公子真是聰慧,這麽小知道以強弱在定奪一個人的前途,真是可喜可賀呀!”
陵侯爺、孟将軍等人互看一眼,紛紛也表示贊同,這才把冷凍的場面緩和下來。
公子轸自顧自的喝茶,并不理會,小厮受不住了,就在公子轸耳邊嘀咕:“公子,你看見沒?這是在歪曲事實啊!小公子的狀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為什麽要奉承?”
公子轸冷瞪了小厮一眼,小厮吓得立刻低頭不敢言了,公子轸繼續喝茶,好像自己是個局外人一樣。
楚王後同一夥人說笑了會,瞥見了公子轸等人,她言一閉,笑着走過來:“什麽時候過來的?轸兒?怎麽不打一聲招呼?本宮還以為你不來呢!”
“如此盛宴,不來豈不是不恭敬?”公子轸回答。
楚王後側臉同公子轸小聲說話,內容小的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見:“還記得前幾天答應本宮的事嗎?三日之後你扶持小公子登基!”
“當然記得,不過現在忽然覺得不需要了,小公子能有您這樣的母後,登基那是順其自然的事!何必要勞煩兒臣,兒臣三日後打算出宮轉轉,現在是春天,正是賞春的時候!”
楚王後臉一冷:“咱們不是說好了的嗎?你扶持芈缇登基,我讓晚妤從此自由,你也同意了,你怎麽能出爾反爾呢?”
“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晚妤已經出宮,我不需要受到你的牽制了……”
“何以見得?你覺得晚妤真的走掉了嗎?她在西廂房休息呢!”楚王後咯咯的笑了,想起前幾天晚妤出宮未遂,心裏點點輕松,多虧她留個心眼,否則她憑什麽能贏?
公子轸一怔,很是意外。
“我勸你還是乖乖的幫本宮做事,跟本宮鬥,你還嫩了點!”楚王後更小了:“三日之後扶持小公子登基,不然你永遠也見不到晚妤姑娘了!”說罷,楚王後立起身,用扇子扇了幾下,有點虛僞作态:“哎呀呀,明明才入春,這天氣怎麽那麽熱呀,看來人真是人老不中用了,本宮要去洗把臉了!”
“等一下!”
楚王駐步,心底有些快活。
公子轸篤定道:“母後真是神機妙算,條條大路都踏個遍,難怪常人都說您是母儀天下,佩服!實在佩服,不過有一點兒臣想不通,母後憑什麽那麽肯定晚妤的價值,區區一介女子有什麽能耐與王位相提并論?兒臣對她有好感不假,還沒重要到要将王位拱手相讓,這是我們家族的私事,希望您不要将無辜的人牽進來!”
“你想說什麽?”
“晚妤完全不能牽動我的思緒,我勸母後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誤入歧途小心損失慘重呀!”
“你的意思是她的死活與你無關?”
“是啊,我一直讓着只是怕母後影響清譽,現在我不想替您考慮了,母後若是殺人滅口,那就殺吧!別人指責的是你,不是我,指責不怕什麽,怕就怕母後為此而失去民心!裏憂外患,試想一個連自家人都殺的人,她對百姓會有幾分仁慈!”
“你想怎麽樣?”
“小公子登基必須要得到我的禪讓,我不禪讓橫豎都輪不到他繼承,我希望母後能考慮好厲害關系,退兵公子府一公裏之外,然後放了晚妤,不然我定将王位讓給四弟,老三禪讓給老四,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合适的嗎?”
楚王後驚呼一聲:“你不可以這樣,你說過王位禪讓給小公子的——”
“不錯,我是說過,但你也說過換取晚妤自由,而你不讓她自由,你說我還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嗎?我數三聲,若你不明白自己失誤在哪,就将永遠沒機會了”
“一,二……”
楚王後一怔,忙喊賴嬷嬷過來,不遠處,楚王後将鑰匙交給老嬷嬷,地哩咕嚕不知說些什麽,沒過多久,賴嬷嬷走過來道:“三公子,王後娘娘說讓奴婢帶您去見晚妤公主!”
公子轸不語,随賴嬷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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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轸見到晚妤時,晚妤趴在镂花窗沉睡,他用手拍了拍她,她不動,他喊他的名字,她不理,用手輕輕一翻,她傾倒在他懷裏,額頭上還殘留着兩大塊瘸血,他有種不祥的預感,立刻問賴嬷嬷怎麽回事,賴嬷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公子轸怒喝:“再不說實話,讓你項上人頭不保!”
賴嬷嬷跪地磕頭道:“奴婢不知道啊,剛才明明還是好好的呀……”
料定她會有所隐瞞,公子轸開始不客氣了,直接喊人将賴嬷嬷拉出去。
賴嬷嬷忽然感覺四處危機,想不到公子轸竟然這般冷血無情,好歹她也是王後的奶母,要處置她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吧,偏偏公子轸毫不慈手軟,這叫賴嬷嬷心生恐懼,頭一個勁兒直往地上磕,然而頭也磕了,饒也求了,半天沒見一個小厮上來,賴嬷嬷方想起這裏是‘琉璃宮’,這裏的掌控者是她,不是公子轸,一種反弱為強的心态占據了她,她緩緩站起身,笑了,笑的是那麽的詭異。
“大膽,沒有我的命令,誰讓你站起來的?”發現賴嬷嬷的反常,公子轸喝道。
“我說三公子?你太把自己當根蔥了吧,這裏都是‘琉璃宮’,這裏的一切都是由老奴掌控,要拉出去的不是別人,恐怕是您吧!”
“哦?是嗎?我倒要看看一個深宮老嬷拿什麽跟我鬥!”
賴嬷嬷笑了笑,往後一退,整個身體都退到門外了,門外有人拉鐵鏈子,眼看門就要被關上了,公子轸從手裏迅速扔出一顆爆炸物,‘砰’的一聲,門被炸開,門背後的人統統被炸死了,賴嬷嬷見狀,吓得東倒西歪跑了……
晚妤被爆炸聲瞬間驚醒,望着未散去的迷煙,她茫然極了:“轸,發生了什麽事?我好象聽到了炮仗聲,是不是敵軍打過來了?”
公子轸笑了,笑得凄然,笑得很無可奈何:“什麽都沒發生,你就安心的睡吧,我要帶你走了!”
“去哪?”晚妤有點疑惑。
“去一個能容納我們的地方!”公子轸回答。
“這個世界有這麽一塊淨土嗎?”
“有的,請相信我……”
晚妤閉上眼睛,将頭緩緩靠在他的懷裏……
公子轸橫抱着晚妤,踩着滿地狼藉,他要離開這裏,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