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景此心
對于公子轸的不滿,晚妤并未受到幹擾,反而自省了一番,其實她哪裏真的要去和親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罷了,當下越王步步挑唆,每次揚言楚王賜三尺白绫缢死她,而楚王卻遲遲不給答案,她自知身境多麽糟糕,因此她必須要通過‘和親’的方式來讨好楚王,并尋求齊王的保護,這樣一來越王不敢公然挑唆三國紛争,她也就會暫時安全,一旦時機成熟,她會忽然間轉弱為強,讓那個越王死無葬身之地。
現在跳舞、彈琴、下棋、畫畫、研磨、更衣已經成為晚妤生活的一部分,晚妤雖生于閨秀之家,卻并不顯得手笨,反而一點就明,一看就會,每逢楚王問起近況,她的舞蹈師傅總是将這些優異的成績報告楚王,楚王滿意直點頭道:“好哉,好哉,為王子女上千,唯晚妤一人靈動聰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在場的齊王自然不願表現得太冷漠,為了表達心意,為了讓楚王知道他的重視度,遂日日送很多物品到‘怡秋閣’給晚妤,有絲綢、有珠寶、有頭冠、有古玩,但凡能想到的,就沒有得不到的,他們也曾見過面,只是相對平淡。不知為何,晚妤看得出齊王對她并沒有他人口傳中的那麽深情,即便她彈琴給他聽,他也沒有任何的情緒可言,最後說不到兩句話還散了,一個三十而立的人不可能不懂得什麽是‘愛情’,相傳他已經有上百名侍妾了,他或許早就是情場老手了,她猜她并不愛她,他愛的是政治罷了。
為了不至自己失足,為了尋找一個有利的途徑,她換上一身男裝帶着彩明溜到南園,今天陛下要帶齊王在這裏賞梅,據說裏面很多人捧場,晚妤進了園子倒也不去搭讪王公貴族,反而躲在梅花蔭裏與彩明說話。
南園裏,黃梅片片,開得如火如荼,正是賞梅的好時節。楚王陪着齊王沿着小徑漫步,他們邊走邊談話,後面一大群才識之人跟随,真話、假話、奉承話,鬼話連天。
晚妤本在閑話兒,見一大隊人浩蕩過來,立刻停止了說話,目光盯着不遠處,聚精會神。
彩明睨向晚妤,發現她的樣子很專注,就也學着她的樣子觀望,梅枝縫隙處一大群人緩緩移步,個個氣度非凡,談笑風生,她覺得這些人衣着打扮都差不多,除了楚王,其他的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不免嘀咕:“那麽多人,哪個才是齊王?”
“陛下右邊的那個!”晚妤平淡回答。
“啊?”彩明目光定在那個所謂的‘齊王’身上時,整個人都廢掉了,她詐唬道:“天啊,不會吧,齊王不是很老嗎?怎麽看起來那麽年輕?會不會弄錯了?”
晚妤笑道:“說你傻吧你又不傻,誰生來年紀就大,還不都是從年輕時過來的!”
“也對,可戲裏都是這樣表現的!腰上挂着個寬腰帶,胸前必有一大绺白花花的大胡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必要時還會翻跟頭!”彩明憑着記憶一一說道。
晚妤聽了啼笑皆非:“那是戲裏,都是人編出來打發時間的!誰能真正的見過國君?就算見過也不能用直接的表現手法,演國君之戲,重在小心斟酌,若是演砸了豈不株連九族?所以聰明之士想到一個法子,把年紀與現實中錯開,再挑一些歌頌國君的曲目,這才保住了飯碗,對于這種表達方式,現實之人多是不予追究的!”
“原來是這樣?”彩明畢竟歲數不大,很多事情都是是‘得過且過’了。
晚妤不再回答她,而是看向遠處的漫步。
不一會兒,只見彩明雙手扣在一起,滿臉崇拜道:“天,仔細觀察,那個齊王真的好帥、很文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優秀的男子,常人都說三公子相貌出衆,博學多聞,現在我才覺得那個三公子算什麽?不說別的,就單單性格就已經輸掉了!人的性格不美是先天缺失!”
晚妤敲了下詩情的頭,啐道:“花癡呀你!又在作白日夢了!小心被三公子聽見非割了你的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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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敲奴婢,奴婢還要說,三公子性格是公認的不好呢,大家表面不說,背後不知道扯了多少閑話,他與妍妃娘娘的事情常常被人拿來作笑談,相傳他私底下與妍妃娘娘有染,常常與之見面,前兒個妍妃娘娘犯了錯誤,他硬是出頭擔保才挽救了她,明明已經不可能了,還這麽藕斷絲連,真是讓人唾棄!”彩明直言。
晚妤悵然不語,心裏似乎在盤算着什麽,忽然背後有人拍住兩人的肩膀,晚妤倒還好,彩明吓了一大蹦,兩人轉過身一看,冷不丁的對上公子轸那雙深邃的眸子,那公子轸面如刀刻般,冷冰冰的朝她們說:“你們兩個人在這裏鬼鬼祟祟作什麽?”
彩明剛才說了公子轸壞話,吓得連舌頭都僵直了,哪還能說話?可兩個人都不說話又不切合實際,由不得晚妤開口了:“我們在賞梅花!”
彩明聽晚妤這樣回答,自己想也沒想,索性點了點頭。
“賞花?賞花賞得性別都換了!”公子轸目光犀利,直刺晚妤的心髒深處,雖晚妤素日善于控制情緒,但在此時也由不得心虛了:“怎麽不可換?我的衣服色彩都太素,容易沾染一些花汁,這花汁你是知道的,不容易清洗,所以就換了現在的衣服,你覺得我不可以換嗎?”
無可挑剔的回答讓公子轸結舌,公子轸似乎也習慣了晚妤的合理性,她看待問題很客觀,永遠也看不出她有大哭大鬧的舉動,她并不屬于小女人類型,她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是淡然、灑脫與冷靜,就連此時也是一樣,她的目光不鹹不淡,自有一番素妍沒有的魅力。公子轸将身一側:“我沒有這個意思!”奇怪,為什麽面對她時,他思緒有點亂?還有種莫名的悸動感,他一直都不知道今兒為什麽會跟蹤她們來這裏,冥冥之中好像有東西牽引着他,很強很強,然而他這樣回答未必有人會相信。
“那你是什麽意思?”晚妤問公子轸,公子轸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晚妤見公子轸不回答她的話,索性叫彩明換個地方,在她看來,背後有這麽一個機敏之人盯着她們,她們想不露餡都難,管他三七二十一,避開應該避開的,才是明智之舉,那彩明剛剛說了公子轸壞話,這會子哪有不躲的道理,連忙帶頭先跑了。
“你站住!我有話要與你說!”見晚妤避開他,公子轸忙用手在底下拉住她袖子,晚妤回頭微訝,将手往回拉,公子轸拉不過她,只好松了,兩個人尴尬着面對面,晚妤側身低眉道:“你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齊王來楚心懷不軌——”
此話一出,晚妤心裏湧出一陣波濤,看來她感覺是沒錯的,齊王果然不是為了和親而和親,人言紅顏傾國傾城,卻很少有人知道‘紅顏’只是個幌子,她亦沒有能力讓天地為之變色,他們借着幌子争權,如果成功後就殺了紅顏,如果失敗了,他們就把烏龜王八頸子一縮,責任自然全都推到紅顏身上去了,并曰:‘惑世紅顏’,她一直都很疑惑,疑惑這個‘惑世紅顏’到底存不存在,如果不存在,那麽這個女子活該充當千古罪人。
晚妤些許失落,不過很快鎮定了,她接着問道:“何出此言?難道他有什麽把柄落在你手裏了麽?”
“若沒有證據,我也不會說這個話!”公子轸道:“前幾天我奉旨捉拿盜匪,當走到‘靜軒’時,居然看見齊王将一張繪好的‘楚宮圖’傳給一個人,說是盡快養兵調用,我猜他一定心有不軌,于是走到拐角處,我乘機殺了那個人,奪了這張圖!”說着從袖子裏拿出那張濺血的圖紙遞給晚妤,晚妤快速浏覽一遍,心裏越來越明朗了,原來他昨天發脾氣是有原因的,她還納悶呢,好好的怎麽就發脾氣了,看來公子轸并不像他們口中說的人品很差,他是個暗藏心機的人,這樣的人在宮裏生存是如魚得水的,在人事他人未必能懂,因為任何一種性格都是一把雙刃劍,他可以在複雜的環境中把對手耍的團團轉,卻也丢失了人緣,這不能不說是件遺憾的事。
“經歷了那麽多,你還願意相信我嗎?”公子轸小心翼翼。
晚妤不語,公子轸看着晚妤,晚妤睫毛低垂在看圖紙,偶爾會蹙眉問他一些問題,在他看來,他并不覺得她比素妍漂亮,她與素妍相貌應該不差上下的,只是她的美重在氣質多一些,正嘆自己亂想,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兩人不覺轉頭一看,楚王與齊王一大隊人居然走了過來了。
他們不是賞梅嗎?難道賞玩一圈了?晚妤有點不可思議,連忙收了手裏的圖紙塞到袖子裏,盡管動作很快,但齊王已經看出倪端了,在政治上打滾的有幾個是白癡?況且這張圖紙是他親手拟繪的,別說是上面圖案了,就是單獨拿出這張紙他也認得出,他的目光睨向兩人,心裏很有壓力,難怪昨日傳圖之人莫名其妙的死去,原來竟然是他們搞的鬼,看來這個晚妤并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單純,她既然敢劫走他的圖紙,那就說明楚王跟他耍詐,兩方裏外唱雙簧真是讓人意外,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雖想着,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齊王含笑道:“三公子、晚妤公主——幸會幸會——”
“大王好!”公子轸、晚妤對其恭敬道。
“你們躲在這裏幹什麽?”楚王臉上顏色并不好看,要知道象他們這樣躲在暗處是極沒有禮貌行為,有客在,生為楚國子嗣就應該前去拜見,如此沒有教養實屬罕見。
兩人互看一眼,晚妤立刻應變道:“回父王,我才剛進來,不巧三哥拉我幫他做梅花标本,我問他要這個幹什麽,他說收藏,我說薄紙不行,結果他就翻臉了,你看現在還在不高興呢?”說着指向公子轸,公子轸素來臉就沒什麽表情,當他指向他時,別人也看不出來什麽表情來,因此就這樣把楚王糊弄過去了。
雖然糊弄過去了,不過一場家訓不可避免,只聽楚王訓斥公子轸道:“真是越大越沒出息了,不去搜查盜匪,卻貓在這裏做标本,虧你還是芈氏家族成員,你就玩的這點本事了,我說你做事能不能認真點?沒事多跟你大哥學習學習,多看看人家是怎麽認真辦事的,真是納悶了,同是一個娘出的,大與小怎麽差距那麽大?還不滾回去叫你大哥教你去?再站在這裏我都要感到羞恥了!”
公子轸緊握着拳頭,咬着牙冠要走,父親說話從來都不看事實,從小到大,他只是一勁兒誇哥哥疼哥哥,卻從不考慮他需要什麽,在宮裏生活是殘酷的,只要犯錯就是挨板子、跪釘板、閉關,極端的解決方式令他不再奢望父親的援助,事實證明父親也确實不了解他,好在他後來學會的獨立,學會了保護自己,因為娘親已故,哥哥又是‘正經’的主子,除了自己沒人會替他考慮,所以他考慮問題有時候未免‘擠’人一等,不是他無情,是他需要空間生存。
“等等!”齊王向公子轸打手勢,公子轸停下腳步,齊王對楚王道:“楚王啊,您還是不要發那麽大脾氣,我看這哥兒挺俊朗,不像您描述的那樣子,亭子裏已經備好了酒,不如大家一起喝點酒吧!”
楚王也不好意思拒絕,就對公子轸訓斥道:“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齊王要請你喝酒,還不快迎他到東邊亭子去入座?為王不提起你連禮儀都不記得了!”
公子轸站在原地握着拳頭,眼裏分明是蔑視一切。
齊王看向晚妤,晚妤站在旁邊靜靜的,他走到晚妤身邊,用手輕輕的玩弄她的額發,很有磁性道:“晚妤,你與他認識,你也好好的勸勸他,今兒為王請他喝酒是給他面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為王既然是客,他有沒有義務奉陪?”現在不是單純的喝酒問題了,是蔑視,即國家的蔑視。
晚妤此刻頭腦是清醒的,她後退一步,走到公子轸面前小聲道:“你還歹脾氣也收斂一點,現在齊王在,惹惱了他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公子轸非常看不起齊王這樣虛蛇之人,圖紙都在他手裏了,到現在還在裝,他倒要看看他裝到什麽時候,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在他的手裏,他定然将他臉上的畫皮給拆下來,想到這裏他反而想開了,既然大家現在都是‘心恨面上虛’的,那他就跟他玩到底,思及此,他對齊王道歉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态了,齊王陛下這邊請!”
齊王左手撈起晚妤,面上含笑往亭子走去。
幾個人聚在八角亭裏,亭子裏有個八方桌,八方桌上酒宴已經備齊,齊王先落座,然後将晚妤按在自己身邊坐下,是其餘人等,旁邊有丫鬟紛紛侍酒、烘爐,周圍雖有風,亭內微煙袅袅,朦朦胧胧,恍如仙境。
公子轸坐在最下面,正好與齊王晚妤對面,席上齊王頻頻給晚妤夾菜、倒酒,而晚妤并不太有興致,公子轸看見齊王總是勉強晚妤,心裏不由有點嫉妒,這種嫉妒是複雜的,一方面是晚妤,另一方面是他‘虛僞作态’,兩點加起來,他覺得此人簡直是陰險至極。
這時亭子外絲竹聲起,幾個高冠舞女在揮袖跳舞,她伸着服裝全都是梅鵝黃色,動作一致,起起伏伏,合合聚聚,猶如天上的梅花仙子,跳着跳着,外面漫天的雪花飄蕩,觸目茫白,更加美麗。
齊王舉起酒樽,意味深長道:“貴國之女,姿儀不凡,貴國之雪,寒韻十足,貴國之力,更是頗為強大,真是樣樣不凡!”
“其實你們齊國也是同樣好!”楚王回道。
齊王哈哈大笑,舉杯笑着:“為您這句話,來!咱們大家幹一杯!”
大家站起身舉起酒杯碰在一起,然後仰頭飲去。
幾個人中,就數晚妤最不勝酒力,衆人才吃了兩杯她就已經臉色緋紅,醉态畢顯了,然而為了禮節她依舊坐在原處不動,她是知性的,宛如一朵素菊淩霜不畏嚴寒,過去他只是覺得她很靈慧,而現在不能不說她變的沉穩了,面對此時的她,公子轸有種打從心底的佩服,正想着,齊王跟人‘哐’碰杯的時候,酒液居然濺了晚妤的臉蛋上,晚妤坐着不動,仿佛沒發現一樣。
公子轸從丫鬟身上扯下一方帕子,然後遞給晚妤,目光示意往她臉上瞄了瞄,晚妤明白似的接過帕子,正要擦臉,旁邊的齊王一把拉過道:“不要用這一條,那是別人的,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要用我送的!我的未婚妻自有我關心,還輪不到他人多此一舉!”說着從丫鬟的手裏接過帕子遞給晚妤,晚妤擦着紅潤的臉,心裏怪怪的。
齊王如此挑唆公子轸,以至于一點情面也不留,公子轸明顯也感覺到了,因為他不是個歷來順受的,所以借內急之時到假山後面召集了幾個刺客,然後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喝酒,十分鐘後,一個長箭果然飛過來,不正不偏紮在亭子木柱上,衆人沿着飛箭發源處看去,只見一大群黑衣蒙面人由遠處飛來,如群蜂突襲,氣勢洶洶,銳不可當。
琴聲頓停,琵琶摔地,跳舞的舞女頓時叫的叫,逃的逃,如驚弓之鳥四竄。
“不好!保護陛下!保護齊王!保護陛下!”衆人亂成一鍋粥,令尹、左尹紛紛出招,與黑衣人大打出手。
刀光劍影,嘩嘩作響,兩方交纏不分勝負。
場面一片混亂,晚妤醉醺醺從桌面上起來,才走了幾步,一個死人倒在她腳下,晚妤懵掉了,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公子轸跳過來拉住她道:“別怕,跟我來!”晚妤此時腦子亂亂的,幾乎是沒有思考跟着公子轸走,兩人奔出梅園,跑到了池塘邊,晚妤跌倒在長木走板上,半醉半驚道:“我跑不動了,就這在這裏歇歇腳吧,我想他們不會過來了!”
公子轸站在池邊四望,見沒有人追過來才放下心。
晚妤對公子轸發笑,面色由于醉酒看起來格外紅潤,公子轸皺了下眉,在池邊将黑色的袖面泡在水裏打濕,擰幹了往她臉上沾了沾,池水是冷的,她似乎似乎有點貪戀這種冰涼的感覺,即他的袖子只要拿起來,她就往臉上按,‘沾一沾’似乎不能緩解她的臉熱,公子轸笑了,也不動了,任憑她拉着袖子往臉上按,可再冷的水也有溫熱的時候,不冷了她就指揮公子轸重新打濕了,公子轸就這樣來回的變成了她的下人。
溫了一會子,晚妤發覺眼睛很困,頭也很暈,思考也沒思考就直朝公子轸倒來,公子轸雙手順勢接住她,就這樣她倒在了他的懷裏,而他摟着她‘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