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吵怡情
公子轸約太子在寶盈府中下棋,屋裏炭盆照暖,雅致含馨,屋外北風淩冽,寒氣逼人,不少當差的在院子裏哈氣搓手,有人怨天,有人罵地,更有人指着公子轸作讨論:“喂!你們看到沒?三公子這是在幹什麽?辦差居然辦到圍棋上去了,我們将軍萬不會這樣的,他到底是什麽邏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若是我們辦差象這态度,他看見了還不把人給刻薄死?真真是‘只許州官玩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可不是?這年頭官大壓死人!”有人接道。
有人嗤之以鼻:“呵,官大?笑話死人了,他最大的‘功勞’不過是會投胎罷了,若是生在貧困家庭,還不知道在哪個捉泥鳅呢?誰認得他呀?”
幾個竊笑,都道是第三個接話的人很邪惡。殊不知,屋內一雙機智靈敏的眸子早就注意到他們了,此時他從棋博裏夾出一顆黑子,手一揮,只聽‘嗖’的一聲,緊接着外面一大群人捂着眼睛亂成一團,公子轸嘴角一牽,繼續下棋,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
晚妤腳步匆匆,來找寶盈玩笑,前面還好好的,走着走着,眼前這團‘亂’忽然擴散,正好把晚妤給撞了,晚妤捂着被撞的腰,少許郁悶,待要問事情經過,那小厮們反倒是先驚駭住了,個個跪地打臉道:“奴才驚擾公主聖駕,奴才該死!”
晚妤腦子有點亂,只是擺了擺手道:“罷了,都起來吧,各去忙自己的事情,別都聚在這兒瞎起哄,打擾了我沒什麽,小心打擾了你們主子不開心!”
“謝公主恩典!”那一團立刻散到邊上。
晚妤提起裙擺直往屋內走去,此時屋裏非常寂靜,左邊小桌子是公子轸與太子在下棋,右邊寶盈托着腮唉聲嘆氣,不知是所謂何事,身後亦站着個胖丫鬟,整個場景合起來非常的詭異,晚妤碎步漸近,淡然一笑:“我來的真是不巧,妹妹原來有客人,看我還是識趣一點回去好了!”
寶盈從失落的情緒中抽離,連喊道:“喂,別走哇,我心情正煩呢,咱們一處說說話吧!”
晚妤哪裏真的要走?不過是玩笑罷了,這會子看見寶盈焦急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既然是說話,那我問你,你為什麽事情煩來着?”
“能有什麽?不過是府裏來了兩個‘活閻羅’罷了。”寶盈到這裏,她故意跟晚妤使了個眼色,暗指太子與公子轸。
這話不巧被靈敏的公子轸聽到了,他邊下棋邊說:“十妹這話說的就刻薄了,不過是在這裏下幾盤棋而已,橫豎又不打擾你,你還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然,只當我們不存在就是了!”
寶盈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作吃驚狀:“那麽大兩坨在那裏,怎麽可能當做不存在?”
晚妤掩帕笑了,這個寶盈說話真是太雷人了。
發現晚妤在笑,寶盈對她道:“你別笑,我是就事論事,就算當他們不存在,那聲音呢,他們敲棋子的聲音就像放炮一樣,噼噼啪啪一直都沒停過,我聽得困吧困不着,不困吧眼皮實在擡不起來,昏昏欲睡,偏偏又‘思夢頻頻容易驚’,難受死了!你說他們一個個精神怎麽都那麽好?難不成都是許了耗子作師傅?”
晚妤并不說他人的不是,而是半含笑說:“別再埋怨了,要我說,妹子實在無法忍受就暫搬到我那邊去吧,我那邊就我一個人,很是安靜。相傳三公子近來在這裏辦差,恐怕一兩天不會撤退,你先移我那邊住上幾天,等閑他們散了你再回來?你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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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謝謝你有這個心,難為你想着,不過我可能不會移過去了,你不知道,我是個睡覺非常挑地方的人,一旦換了地方我會非常的不習慣!在自己這裏,不過是受受他們的鬧罷了,夜黑了,眼睛上下睫毛一閉,橫豎一天就過去了!”寶盈說道:“倒是你,這兩天聽說父王要培訓你歌樂,也不知道你怎麽有閑空過來了!”
“我來是為了上次的事情,你還記得上次你去找我修琴嗎?當時我說不知道,你後來就回去了!可巧昨兒個我的琴壞也了,仔細一查問題竟然和你上次的故障是一樣的,那邊的琴師說是弦的分音,要重新上的,我昨兒看他上了一次,并不是什麽特別難以解決的,你的琴呢?我幫你看上一看?”
寶盈抱歉道:“真是不巧,你來晚了,我的琴已經被一個高人修好了,正放在屋裏呢,喜兒,帶出來給晚妤姐姐看看吧!”
“唉!”喜兒應着走到屋裏,不一會兒抱出一把古琴放在桌面上,晚妤将手裏的帕子別在身上,順着椅子坐下來,擡起手輕撥了兩下試音,琴音安靜悠沉,宛若太谷傳來,她覺得聲音不錯,就直接彈了起來。
寶盈托腮聽着:“早就傳聞越人琴藝技能很高,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是不是你們的故裏之人都會淺彈幾曲?”
晚妤回答:“是的,我以前生活的院子裏,但凡體面些的女孩兒都會彈上幾下,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誰又敢自稱自己是優秀的?大家常常娛樂也不大考慮這些!當然風格方面也被局限了很多,這是缺失!”
兩人談着話,琴聲依舊在響起,或許說晚妤是在一心兩用吧。
另一邊,公子轸與太子對弈正激烈,棋局上公子轸裏憂外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不能自拔,心情一味的心裏正煩呢,忽聽兩女孩琴聲與說話聲,心裏頓時更煩,他對晚妤瞟了一眼,興味的道:“彈得那麽好了還要彈,天天‘淑琴坊’練習還不夠?這會子又跑到這裏來練,是不是練好了你的陪嫁箱子就會多上幾個?你也太‘煞盡苦心’了吧!”
“難怪外人都說三公子目無下塵,我今兒算是見識到了,不過三公子也不必吝啬害怕,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你家的珠寶,錢固然萬能,然而它終究是身外之物,就算我的嫁妝箱子一個沒有,自有權貴的前來巴結齊王,我能說我沒有危機感嗎?”
公子轸沉默下棋不答。
晚妤接着說:“我看三公子倒不像是害怕我讨走他家的珠寶箱子,倒是嫌棄我琴聲嘈雜的,我不明白了,這個格子誰是賓誰是主?難道只許你自己下棋擾人,不許別人彈琴?他人彈琴就是驚擾你的大駕了,你是不是這個意思?”說話間,她的手在繼續彈着琴弦,俨然一副外表謙和,內在強硬的态度。
公子轸自幼生在宮裏,一大群人都附和着他慣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時間一久,個人獨導*不免顯得強一些,這會子聽晚妤駁他,心裏自然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從來喜怒不愛溢于色,故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錯覺,但不高興就是不高興,即便他面上沒有顯露,并不能代表這種情緒不存在。他由不得斜睨着她推敲着,心想,這局面真是越來越有趣了,過去本來對她有點反感的,這會子不知為什麽,忽然間是納悶起來,看來她始終是心明的人。
太子看着棋枰,同時也發現公子轸的‘心不在焉’,他回喊道:“三弟,別發呆了,該你了,你下哪?”
公子轸此時食中指正夾着一顆黑子,翻看之餘,二話不說,‘嗖’的一下就向晚妤彈了過去,晚妤正在彈琴,被突如其來的棋子劃斷了一根弦,晚妤微怔,琴聲戛然而止,于此同時,一顆棋子随着琴止而落在桌面上,晚妤拾起那顆漆黑的棋子,擡眸看用眼尾瞟向公子轸,而公子轸嘴上正揚着冷魅的笑,接着裝作什麽事沒發生。
經過了風霜,晚妤此時性格已經變得比較的冷靜,她并未沖上去破口大罵一頓,而是拿着那顆棋子對寶盈寒酸一番:“妹妹!你看!這是哪裏飛來的棋子,居然把你的琴弦給打斷一根,會不會是刺客來了?你快過來看看!”
盡管晚妤沒有直言,但寶盈一看就知道了是公子轸搞的鬼,她欠身看了看斷掉的弦,心裏悲痛極了,這把古琴是弄玉彈過的,他居然敢毀她的心愛之物,眼下弄玉下落不明,琴卻先壞了,造成這一切後果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三哥公子轸,他今兒若是不緊急搜查,弄玉就不會被迫逃走,更不會與她分離,他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想到這裏,新仇舊恨不由得一起湧上心來,寶盈走到公子轸身邊,趁他們下的正津津有味的時候,把袖子往棋枰上一抹,棋子全部被推到地上去了。切!來暗的誰不會?她也會,跟某個人學的。
公子轸、太子訝然寶盈,寶盈站在他們面前,揚高下巴,正一臉傲慢。
對于這樣的局面,晚妤後悔不已,剛剛只是随口說一句,不巧事情就完全變味了,萬一他們鬧起來她不就是挑人家事非了嗎?自己剛才真是太傻了。罷了!事情已經發生,那就靜觀其變吧,若是鬧大了她就解圍,若随便只是絆嘴,那就随便他們,這個公子轸目中無人,是該需要厲害好好整治一整治,正所謂,萬事輪回總有相克的,寶盈與他,一個石頭,一個鐵塊,兩個相碰起來剛好。
這邊公子轸瞪着寶盈,寶盈也不松懈,使勁的瞪着公子轸,兩人互瞪,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在空氣中蔓延,好像一點即發。
“你想幹什麽?”說話的公子轸,聲音冰冷徹骨。
“你說呢?”寶盈絲毫不畏懼:“剛才你做了什麽好事,自己還不快想想!”打了她的琴弦,現在又問她想幹什麽,她能幹什麽?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子轸冷魅道:“我當是什麽事情呢,原來是為了那個呀,不就是一把破琴嗎?至于嗎?你若是想要,我賠你一千把一萬把!”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大疊銀票,直接往桌上‘啪’的一拍,滿臉無所謂:“全給你,去承包琴行吧,保證可以承包幾百個家的東西!”
“哪個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琴!”寶盈并不缺錢,缺的與弄玉相聚,缺的是舊情難忘。
公子轸轉變道:“那就去修理吧,順便把另外六根弦也換成新的,修一贈六,你絕對不吃虧!”
寶盈拿起桌面的錢,在公子轸面前憤憤抖道:“不要以為用錢就能随便打發人,我告訴你,你這樣做是在貶低我,我的古琴雖然已經舊了,但它留給我的回憶卻是無法複制的,這些美好記憶錢能買的來嗎?還給你的臭錢!”說着将銀票朝公子轸扔去,銀票‘嘩啦啦’散如雪飛。
站在公子轸的立場上分析,他能做到這樣已經是仁慈意盡了,然而寶盈得理不饒人,非要他賠個一模一樣的,公子轸顯然是做不到的,正要刻薄話出口,卻被太子攔住了:“三弟,你這又是何必,十妹年紀小不懂事,你可不要跟他較勁!”
“罷了,好男不跟女鬥!”公子轸做到原位去了。
“呸,好女不跟男争!”寶盈一拂袖,兩人一拍既散。
屋裏各自玩各自的,晚妤見事情沒有鬧大,也沒太在意他們,正所謂小吵怡情,凡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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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轸在寶盈府邸閑下了兩天的棋,并未借此撲捉到弄玉的絲毫消息,這是他不太想得到的,弄玉到底去了哪?他很疑惑,于是就設法對寶盈旁敲側擊,兄妹倆明着說不清索性動暗的,可惜寶盈确不知情,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
對于線索的中斷,公子轸倒是相對大度,閑時總是在宮裏走來走去,這天黃昏時節,公子轸去‘怡秋閣’找晚妤,本打算商量一下雜事,當走到內院時,卻看見晚妤在一棵老梅樹下練舞,只見她羽衣舒收,輕移蓮步,宛如碧池散花,唯美至極,正興致,忽然一陣風吹了過來,羽衣忽然從肩上脫離吹走,不偏不倚的橫在公子轸身上,公子轸皺眉,不暇思索輕抓起羽衣,頓時一股淡雅的香味在鼻尖萦繞。
公子轸的思緒瞬間拉到很久很久以前,記得素妍女兒時代也喜歡跳舞,每逢學到一個新的舞蹈必先跳給他看,有一次她跳‘霓裳羽衣舞’,羽衣也是這樣從袖子上落了下來,跟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樣,他為什麽忽然産生一種錯覺,感覺晚妤就像以前的素妍呢?亂了,完全亂了,最亂的心還在莫名的悸動。
羽衣丢失,晚妤些許不安,心想,完了!怎麽是他?定然會被臭罵一頓的,來不及收羽衣,轉身疾步繞梅樹走了,留下一道弱柳扶風的背影。
公子轸百思不解,自己是閻王還是無常?她為什麽見他要溜走?連羽衣都無法顧及,這不是很奇怪嗎?想到這裏,他随身追了上去,兩人以‘一前一後’的姿勢疾步,當幾乎快要追上她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一反拉,晚妤不防備,猛一旋身,眼睛瞪得如小鹿一樣,兩人完全面對面了。
空氣剎那間靜止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放開我!”晚妤甩掉公子轸的手,非常不客氣:“你拉我做什麽?瘋了是不是?有話說話,別拉拉扯扯的!”
“你剛才跑什麽,難道我是無常捉命不成?”
晚妤辯駁說:“誰跑了,我不過是想回去換個羽衣罷了!你以為我在怕你?別太自作多情了!”
“這麽說來,你寧願換一個羽衣也不願找我讨!”公子轸有點兒失落。
“那是!與你讨,你會給我嗎?”晚妤冷笑:“我猜你也沒那個心給我,你的性格我也不知道?所以與其浪費口舌,不如直接換一個好!橫豎當是落在樹杈上刮壞了!”
“好伶俐的口齒,還真第一次見識!”
晚妤毫不畏懼,繼續道:“別人奉承你,那是別人,哪有個個都奉承你的?你可以目無他人,他人為何不能‘目中無你’?相信與我觀點相同之人很多,你若不是公爺,你離孤家寡人還有多遠?”
公子轸暗暗皺眉,一張俊臉作沉思狀,晚妤趁機抽掉他手裏那條屬于自己的羽衣,纖手輕理着:“不屬于你的東西永遠都不是你的,霸着別人的東西不還,那是強盜,現在羽衣歸我完璧歸趙!你呢,從哪來回哪去,我還要練習舞蹈呢!舞跳不好的話就不能去和親了!”
“這麽說來,你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夠趕快嫁到齊國去!”憂郁爬上臉龐,公子轸眼帶質疑。
“當然,有人不希望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是個人恐怕都不會錯過吧!”
“你知不知道那個齊王是怎樣一個人?你了解嗎?”
“了解又怎樣?不了解又怎樣?與你有什麽相幹?我本就不是這裏土生土長的,說哪天走就走了!”
“你給我閉嘴——”公子轸忽然間暴吼:“但凡有點出息的女孩子,怎麽會如此不負責任的話?”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這一切是不關你什麽事?哇!你臉色怎麽忽然間那麽難看?是不是病了,我幫你看看?”晚妤覺得公子轸太反常了,就用手觸上他的額頭,結果公子轸後退一步躲過:“你也用不着這樣虛情假意,病了算什麽,總有一天死了你才遂了心,你去齊國吧!永遠都別回來了!”說着就氣走了。
“喂,你這是怎麽說話的?喂,你給我站住——站住——”晚妤不明白了,這公子轸到底怎麽啦?為什麽今天的話語句句都是‘稀奇古怪’的?她又在哪裏得罪他了,他憑什麽對她發脾氣,越想越不明白,罷了罷了,不去理會,這個公子轸本來就令人匪夷所思,沒什麽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