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十二樁往事
幸好雜七雜八的加起來也夠幾人湊合吃一頓了,同樣是首次來方宅吃飯,春雪坐立不安,梅利就像在自個兒家似的,該吃吃該喝喝。幸好她不挑,也不會對別人的手藝品頭論足,姜還是老的辣,吃完了她就站起來在宅院內轉悠參觀,坦然自若。
這不免令方春雪和檀郎更加好奇她身份起來。趁着走遠,兩人湊到明堂跟前嘀嘀咕咕。明堂無奈,大致提點了幾句,可好,檀郎摩拳擦掌,非要問問她是怎麽保持容貌,倒是方春雪又被吓到了,看人家都不敢光明正大了。
時辰不早,五個人找了馬車趕往東河,路上檀郎話多,同梅利聊天,三言兩語梅利是怎麽在林崗住了這麽多年沒問出來,倒是自己幾斤幾兩全被問了個清清楚楚。方春雪聽得臉都白了,一個勁兒地瞥明堂棠仰,棠仰懶得理,自己閉目養神。梅利趁着空當看看三個不吭聲的,對着方春雪問了個叫人一言難盡的問題,“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難說。”方春雪往後縮了下,給了個更加一言難盡的回答。
梅利瞥着明堂,似笑非笑道:“又是個不怎麽管用的呀。”
明堂只笑而不語。
他和棠仰都猜測過春雪同予願仙君所謂的托夢,一定還有什麽藏着掖着沒說的,但以她的腦袋,真有麻煩了第一個嚷起來,也就沒怎麽過問。梅利見明堂不搭腔,轉頭和春雪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漸漸也走到了東河邊。
船家見幾人拿着大鐵鍬,以為遇上了劫道的,被梅利幾句唬過去,半下午時候,終于到了河東墳地。棠仰用法術,剩下幾人靠挖,春雪仍是帶着她那大剪刀,放在地上預備一會兒開棺用。
挖了半晌,檀郎擡頭高聲說:“你們停一下,這不對啊,怎麽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腳印。”
幾人同時停了手中動作,他們一個還沒挖出來,棠仰倒是起出了倆棺材。明堂離他稍遠,聞言走過去說:“我看看。”
梅利又揮舞起鐵鍬,嘟囔說:“墳地腳印亂點能咋?”
棠仰也沒動,只是站在原地。順着混亂不堪的腳印往深處走,方春雪湊過去和明堂一起看,地上扔了幾盞燈籠和早已熄滅的火把,這腳印看着得有十餘號人,都是從小鹳村的方向而來。明堂越看越眉頭緊蹙,因為那些腳印在深處四散開去,仿佛遇上了什麽可怕的事,衆人作鳥獸散落荒而逃。更糟的是,散開的腳印旁還有些散落的血跡。
見明堂看自己,棠仰背着手也走過去低頭觀察了片刻,他和明堂還沒動,那邊方春雪和檀郎早已偷偷摸摸地瞄還在那裏埋頭苦挖的梅利了。
檀郎忍不住問說:“師娘,你……有沒有聽過什麽動靜呀?”
看這陣仗,發生的不像小事,梅利就住在林崗,墳地一點風吹草動應該都逃不過她眼睛。
然而梅利無甚反應,繼續刨土道:“沒聽見,不過幾天前我晚上出去了一趟,如果是在那天晚上,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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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利見幾人神情複雜,不耐煩地把鐵鍬鏟進土裏,大聲道:“看什麽看,我就樂意晚上僻靜的時候出去轉怎麽了?”
明堂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完再說。”
河東這塊兒墳地少說也有五十多座墳,四個人挖得灰頭土臉,手上很快就磨爛了,棠仰也好不到哪兒去,速度明顯放慢。一直到天黑五人才起開了二十多座墳,一具具棺材橫在地上,頗為駭人。檀郎邊挖邊叫苦,“這麽多,我們光埋得埋多久啊。”
他把土刨開,甫一露出大半個棺蓋,明堂棠仰一齊擡頭看了過來。棠仰說道:“不用挖了,有了。”
方春雪早有經驗,上前對他解釋說:“不化骨,肯定就在這地下。”
只有梅利置若罔聞,仍在繼續揮動鐵鍬。她頭也不回,聽見棠仰撬開棺蓋的聲音,這才不鹹不淡地說:“不是不化骨,太普通了。”
四個人不理她,棺蓋掀開,都莫名屏息。
果然,棺內同河西孫紹山棺如出一轍。其餘腐骨仿佛碰下就會化為風塵散去,唯有連着掌骨的整條臂骨通體如墨玉,散發着詭異的光澤。
這是檀郎頭一次看見不化骨,他探頭探腦看了半晌,到底是不會動的死物,不至于太恐怖,連方春雪反應都不大。四人面面相觑須臾,忽然反應過來,梅利半天沒聲了。
棠仰回過頭,只見梅利放下了鐵鍬,垂着頭僵站在原地。衆人看不見她的臉,只能聽見她喃喃說:“我見過……”
幾人一頓,不由地去看墓碑中榜,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名,或許這人曾是梅利舊識?
還未思索完,梅利終于走過來,煞白的臉在傍晚昏暗的餘光中死人似的。她指着棺內的不化骨,指尖兒不易察覺地打着抖,“我在璧城見過這種‘痕跡’,一模一樣,錯不了。”
“璧城?”明堂靈光一閃,白露和那僧人的身影現在眼前。他張口匆忙道:“黑人僧人——”
“是安圓,”梅利仍指着不化骨,高聲道,“一定是安圓!”
她看着明堂斬釘截鐵道:“璧城有求必應廟安圓師父,就是他!”
好家夥,全連上了!
棠仰不可置信之餘,直覺梅利的用詞有些特別。不是氣息或氣場妖氣,而是痕跡。何況氣息也有認錯的時候,明堂不就在橋頭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妖氣一回。他按耐下來,問說:“梅利,你為什要說痕跡。”
這問題明堂當然也想知道,四人看向梅利。
天徹底黑了,陰風中夾雜着土腥味,梅利被那冷風一刮,冷靜下來。她蹙着眉盯住衆人,似乎在考量該不該交淺言深。
從前她活着沒有太大的意思,能活一天是一天,死也就死了。但眼前,是她此生唯一一件常常不解困惑的事,令她雙手發抖的不是恐慌,而是巨大的好奇、與即将揭秘的激動不已。
而擺在眼前的,是一個交換的機會。
片刻後,梅利沉聲道:“因為我能看到。”
她指指明堂,“予願仙君的神像上纏繞着淡淡的、銀白色的光芒,你身上有一模一樣的。”她又指向棠仰,“你亦如是。”
梅利瞥了眼方春雪,“你也有,但相比之下很淡,很少。”
“那我呢?”檀郎又插話說。
梅利懶得理他,直接忽略過去,垂眼望着棺材道:“赤紅如墨,比玄色要再紅一些。”她頓了下,“好多年前,我在安圓師父的身上也見過一樣的光帶。”
檀郎長大了嘴巴,“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法分辨什麽正氣邪氣氣息,只是靠看一樣的顏色!”
“對。”梅利簡短道。
方春雪也插話說:“這不是更容易認錯了嗎?”
棠仰偷瞄了眼明堂,見明堂沒什麽反應,也就沒有出聲。梅利頗為不屑地嘁了聲,解釋說:“不是所有人都有痕跡,但只要有,就一定是一個人一種顏色,不會重複。即使我講出來你們聽着是一種顏色,那只是我嘴笨。”
方春雪和檀郎啧啧稱奇,明顯是很相信的。但棠仰知道,明堂只要反應不大,就是保留意見。不管真假幾分,梅利的佐證将所發生的種種通通串聯在了一起。
衆人各自沉默半晌,明堂照舊揀了塊兒衣服将那不化骨收起來,還有心調侃道:“這回可得看住了。”
梅利半分沒有追問的意思,她愣了須臾,回過神時只見其餘人都在動手把棺材往回埋了,這才阻攔說:“你們幹什麽,還沒挖完啊!”
明堂手下一停,挖出不化骨後就停,是否有些先入為主?他還沒考慮完,棠仰直接回道:“不必再挖了。再挖下去也沒什麽用,我們還要去小鹳村一趟,你可以回林崗了。”
話一出口,幾人都站直了,棠仰指指泥濘不堪的地面,諷說:“小鹳村是什麽地方,指不定又冒出個什麽大仙呢。”
的确,放着這一攤散手就走難以安心。明堂看看春雪和檀郎,發話道:“小鹳村你們少參與,先回去吧。”
方春雪和檀郎明顯不太樂意,但技不如人無話可說,春雪三步一回頭地說:“姑爺,那你們小心啊。”
棠仰趕她道:“快點吧,再不走沒擺渡的船家了。”
說罷,明堂同棠仰并肩,剛要邁上去小鹳村的路,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兩人對望一眼,向後回頭。身後,梅利絲毫沒有回林崗的意思,只撇嘴說:“走啊!”
時隔許久,衆人再度邁進了小鹳村。
金龍大仙一死,小鹳村“團結一致”的心好似也散了,加上正值夜晚,三人順暢無阻地進了村裏。梅利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最前面,正待四處張望着,轉角驀地走出來一人。明堂和棠仰腳步頓了下,小鹳村排外時還歷歷在目,兩人心裏咯噔一聲。身前的梅利腳下也停,她眯縫着眼睛打量剎那,反應更大,轉身竟然想要開溜,奈何那人已經走到了眼前,是個老人家,正唉聲嘆氣,餘光瞥見三人,大驚失色。
明堂剛要開口,那老人家卻盯着梅利啞聲道:“李梅,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