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十一樁往事
饒是昨晚并沒做完,早上棠仰頭發仍沒再瘋長了,可見他确實太純,白活這些年。兩人弄髒了對方的衣裳,最後幹脆又洗了一次澡,棠仰醒後背沖外就是不起來,明顯是在惱明堂昨天故意逼他說些不着調的話。
明堂哄了一整個早晨,非常慶幸自己坐懷不亂,這要硬是做完了可還了得?不過經此他倒是不慌不忙了,棠仰驕矜得不行、但該主動的時候也不含糊。他出去一趟,聽見偶爾會做早飯的方春雪在自言自語嘟囔說柴薪怎麽突然少了好多,險些吓出一身冷行。幸好春雪并沒有自己想象那般下流市儈,根本沒想明白。明堂松了口氣,回去坐在床沿上揉了揉棠仰腦袋,無奈道:“備好馬了,一會兒還要去商家呢。”
棠仰仍是不理他,明堂幹脆趴過去撐着頭垂眼看他,氣定神閑地說:“那我也喊你好不好?不過你喊了幾聲我倒是記不清了——”瞥見棠仰渾身一僵,他挑了挑眉,“好哥哥,好棠仰,小郎君——”
“滾!”棠仰騰地掀開被子坐起來,“滾滾滾,滾出去!”
明堂樂了,在他額頭上親了下,并且飛快地制住了他擡手揮過來一掌,悠悠地出門幫方春雪做飯去了。
吃完飯棠仰倒是恢複如常,同又被留下看家的倆人說明了情況。春雪聽說是要往商家,吵着要去,被棠仰瞪了一眼消停了。
兩人一路話不多。若是李蓉辭世,棠仰舊日的最後一個夥伴便也消失不見了。他的生命盡頭不知在哪兒,但總歸對人來說,都太長了。鄰東河而建的商家同辦白事時有些不同,但好似也說不上來究竟有什麽不同,門房早得了交待,直接領着兩人往裏。商康在屋內侍奉李蓉,又是那小放出來迎的,邊走邊說:“老夫人今天精神頭還好。”
屋裏,商康起身,同李蓉低聲說:“娘,道長他們來了。”
他讓開身子,明堂和棠仰都愣了下,只因榻上的李蓉比上次見要老了太多。她身上本來有些不服老的沖勁兒,眼睛也很有神,如今聞言硬撐着兒子半坐起身,渾濁兩眼眯縫了半天才分辨出兩人來,整個人遲緩而無力,開口說話更是含糊,“你來了啊。”
商康自覺地帶上門出去,明堂亦是往後退到了門邊上。李蓉望着棠仰半晌,臉上一抽,似是想哭,她口齒模糊地說:“沈家哥哥,商安為什麽不肯見我呢?”
棠仰蹙着眉,低聲道:“怎麽會,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我好好照顧你。”
話音未落,李蓉便搖起頭來,自言自語說:“不會的,不會的,梅利不會騙我的。他一定是厭棄我,一定是。”
棠仰半回頭看了眼明堂,沉聲問說:“小蓉,梅利是誰,是你請來的問米婆嗎?”
李蓉卻糊塗了,低頭自言自語了些聽不清的話,棠仰見她不答,只好站起來開門,直接問商康說:“你們從哪裏給她找的問米婆?”
商康看了眼屋裏仍在自己嘟囔的李蓉,長嘆了口氣示意兩人出來。三人在屋檐下神态各異,他沖棠仰道:“說來話長。最開始她要找,我拗不過,就從東河縣找來了些。她一看就知道都是糊弄事的,也就不提了。”
“梅利是誰?”明堂直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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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康沒料到他這麽問,擡頭看了明堂一眼才說:“後來,她自己在東河邊兒遇到了一個師娘——你們也知道,她之前身子好,人也精神,平時自己出去,是不要我們跟着的。”商康搓了搓手,神情複雜,“那個師娘就是梅利,她把她請來家裏,我就想不明白,這人連演樣子都沒,直接就說我爹不來。可偏我娘就信她,後來又請她來了兩三次,每次都是說我爹不來,我娘便一病不起了。”
不等兩人問,他又說:“我是沒見過那個梅利的,剛巧都岔開了。但辦事的下人同我說那個師娘似乎住在林崗,每次都是到哪兒請她。”
“住在哪兒?”棠仰驀地上前半步,揚聲道,“住在林崗?”
明堂也被他突然激動吓了一跳,還沒等問,棠仰已經抓着他大步流星朝外走,嘴上道:“我們現在就去。”
“怎麽回事?”明堂問說,趕上去同他并排。商康在後面本來跟了幾步,最後搖着頭還是停下沒再過問。兩人出了商家,明堂又停下提醒道:“還沒牽馬呢,你往哪兒去!”
“不用牽馬。”棠仰眉心始終擰着,指了指東河的方向,“過了東河穿過那片野墳地再走二三裏地就是林崗。”
這下明堂總算明白了棠仰反應:東河邊遇到,師娘,住在離小鹳村很近、離河東野墳地只有二三裏的地方,未免也太可疑了些。
一直以來,二人身邊圍繞着些暗潮洶湧的漩渦,而這次,他們似乎離漩渦的中心忽然靠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明堂去過河東的野墳地,領着棠仰輕車熟路地坐船擺渡,小鹳村的野墳地大抵不會再埋入新的犧牲者,但走進去仍不寒而栗。一想到這些人沉默着看同村鄰裏作為人祀被活活淹死,直到某日自己也被選中,又在親人的沉默中走向妖怪的巨口,如同一場輪回報應,真叫人毛骨悚然。
棠仰邊走邊說:“林崗那兒曾經有個小客棧,後來開不下去掌櫃的跑了,鋪子也賣不出去,就擱在那兒荒廢了。他走的時候沒落鎖,偶爾有趕路的,可以到那兒過夜。”
明堂走在旁邊,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說……小鹳村的人是不是當初想到我從戽城過來,卻不去那個客棧過夜,偏要進到村子裏,才懷疑我的?”
棠仰一愣,平心而論他覺得還是因為小鹳村本身藏着金龍廟才不許外人進村的,一開始根本沒往深處想。結果,明堂嘶了聲,又道:“他們離林崗那麽近,肯定是知道那個荒客棧的。既然如此,直接要我去那邊過夜不就好了?除非……”
“除非那個客棧有問題。”棠仰接道。
倆人都實在不覺得小鹳村那群人是安了好心,不如說更能懷疑這師娘同小鹳村有關聯,才被閉口不談。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密林間有座荒廢多年的什麽客棧,聽着就夠有故事了,明堂來了興趣,笑說:“我有種預感,這次不會白跑一趟。”
說話間兩人到了林崗,樹林間果然有間二層客棧,風吹日曬又沒有主人打理,推門時還有刺耳的吱呀聲,若是換成晚上,只怕能給人種下一秒妖魔鬼怪就能跳出來的錯覺。兩人輕手輕腳地在一樓轉了圈兒,炊房裏有生火做飯的痕跡,顯然真的有人在此居住。明堂伸手摸了摸水壺,低聲道:“溫的。”
兩人上到二樓,這客棧本也不大,滿打滿算就五間房,門全開着一覽無餘,卻連人影都沒。有間房裏鋪着被褥,還有幾件疊好的粗布衣物,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幹脆在此守株待兔。
一直等到晚上,棠仰頗為不耐地在隔壁屋裏走來走去,明堂本來看着他焦躁的樣子饒有興味,突然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噓,有人上來了。”
兩人閃到門邊,不知來者底細,都渾身戒備着。上樓那人卻不緊不慢的,他沒點燈,摸黑着上樓,大抵是對布局很熟悉。他毫無所覺二樓有人,徑直從明堂棠仰藏身的房門口路過,還打了個哈欠。
兩人看清上來那人,是個約莫着三四十歲的婦人。穿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裙,木簪盤頭,臉很白,五官還算有些姿色。她兩手剛要合上房門,明堂手疾眼快,沖出來伸腿就卡住了半扇門,還沒等說話,棠仰也邁過來開口道:“你是梅利?”
想不到,黑夜裏冒出來倆高大男人攔門,那婦人不慌不忙,甚至沒被吓一跳,只是仍兩手扶在門上,淡淡地道:“恩,我是。”
兩人又是一嗆,全然沒考慮過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剛要再言,梅利又不鹹不淡地說:“有事找我?”
“對,”棠仰立刻應聲,“我們——”
他才說了兩個字,被明堂捂上嘴帶着就往後退遠了幾步。棠仰反應過來自己竟張口就不由地應了她的問話,扒拉下來那手閉上了嘴。明堂蹙眉道:“師娘,你見過在東河縣南面住的李蓉嗎?”
“見過。”梅利仍是面無表情,問什麽就答什麽。但明堂卻猶豫了,兩人皆無法分辨眼前到底是人是鬼,哪怕她真身是個不得了的大妖,不現形他們就看不出來。垂下的手捏成劍指,明堂握住了棠仰手腕。梅利打了個哈欠,指指不遠處的樓梯說:“既然不想說,那你們走吧。”
明堂還沒動,棠仰便邁開了腿。他走了一步才回過神,面露愠色,揚聲道:“你到底是誰!”
梅利恹恹地撇撇嘴,回答說:“你不是知道我是梅利嘛。”
棠仰更氣了,擡手想召出根須,又被明堂把手按了下去示意稍安勿躁。他上前半步沖梅利拱手揖禮,沉聲道:“師娘,看得出你沒有惡意,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
梅利毫無掩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明堂和橫眉怒視自己的棠仰,這才把手從門板上放下來,錯身過明堂,仍是興致寥寥的,“成吧,下來說。”
兩人跟着她下樓,短短幾句話,心裏的弦兒卻繃緊了。不知為何,梅利的話像施有法術,若不全神貫注,不由自主便會順從。倆人面對梅利在桌前坐下,梅利又問說:“喝水嗎?”
“不必。”這次不光棠仰,就連明堂也應了話,兩人異口同聲道。
梅利見他倆緊盯着自己,又撇起嘴,仍是起身去了後面炊房,大抵是倒水去了。她人一不見,明堂附在棠仰耳邊低聲說:“年齡對不上吧?李卓說師娘很年輕,這個梅利看着有三四十歲了。”
棠仰沒好氣道:“也許李卓覺得師娘都是老太太呢,看着她就覺得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