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十樁往事
棠仰截斷她話茬兒,直接問說:“老鼠從哪兒進來的?”
這倒也問住了吳嫂,她有些為難地看看屋裏,嘟囔說:“這……屋裏也沒見洞,但咱們這兒平時門都開着,不好說。”
類似這種不算反常但就是感覺有妖的細處定不能放過,明堂同棠仰對望一眼,兩人請示了下吳嫂,得了應允走進屋裏。明堂還在東張西望,棠仰徑直走進內屋,二話不說就掀開了人家鋪着的褥子。
吳良友家是土炕,他把被子掀起,明堂那句“你幹嘛呢”說了一半就停了,皺着眉和他低頭看。炕面上原本是吳良友放枕頭的位置上開了個拳頭大小的洞,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炕洞。
吳嫂小小地“啊”了聲,走過來細看道:“這是什麽時候被老鼠打了洞,我們都沒發現。”
“開春順着煙囪進來的吧。”明堂答說,卻見棠仰已經伸手要去夠,結果他掌關節卡在了老鼠洞口,伸不進去了。他手伸不進去,明堂的就更不可能了。吳嫂看着那像張嘴似張着的洞有點害怕,靈機一動道:“我給你們拿碳夾來。”
她小跑着去拿回來遞給棠仰,尖嘴的碳夾伸進老鼠洞裏,棠仰憑手感鼓搗了須臾,面上一變,感覺似乎是夾住了什麽東西。他把那東西小心翼翼地夾上來要放在地上,尖嘴盡頭才冒出洞,他和明堂心裏都咯噔了聲,面上有點難看。
碳夾夾着一個黃紙包,棠仰把它放在地上,明堂已經蹲下直接拿起來就拆。紙包內包着一小縷麻繩,但令兩人臉色難看的并不是裏面包着的東西,而是外面的黃紙——朱文未書,只有個黑色的掌印。
吳嫂吓得嘴都白了,明堂攥着那麻繩和久違了的黃符咒站起來,棠仰把碳架塞回她手裏,順帶還重新鋪好了褥子,兩人默契十足地走出到屋外。棠仰拿過那麻繩,細細一縷,估計是從整根的麻繩上拆下來的。他看了看,随口道:“吊死過人的麻繩上拆下來的吧,可能就是白衣人手裏的那根鎖魂繩。”
明堂點頭同意,一言不發地手半揮,火光頓時從黃符咒上跳起來,眨眼就燒得只剩灰燼。棠仰又驚又惱,大聲道:“你燒它做什麽!”
“燒了誰的符,誰就過來瞧瞧呗。”明堂攤手,一語雙關道。
黃符咒已經成灰了,棠仰沒辦法,幸好之前的那些都收在方宅中了,他瞪明堂一眼,背着手又進屋同吳嫂交待話去了。兩人都沒寄希望于假無常會在白天現身,耐心等到了晚上。吳良友下地回來聽說此事,和吳嫂一樣吓得不敢睡覺,夫妻倆擠在屋裏,盡管從窗戶就能看到隔壁,也還是大氣都不敢出。
明堂和棠仰昨天趴在桌上湊合着休息一夜,到了今晚早就乏了,無奈恐生意外,只好撐着頭緊盯着窗戶外的吳家。棠仰打着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同明堂聊說:“河西野墳地同薛巧巧的換嫁案緊密相連,算是即出現了黃符咒——你懷疑是,”他用手敲了下桌面,代之樹根——亦或地下黑影。“盜走不化骨,算是二者皆有。”
明堂低低恩了聲。
棠仰撐着頭繼續說:“小鹳村金龍廟一案,二者皆無,但冒出來個疑似妖王的師娘。”他冷哼來聲諷道,“本州還不知道有幾個妖王呢。”
明堂又恩了聲,緊盯着窗外的吳家看。棠仰沒發現他有點心不在焉,頓了片刻又說:“大蛇也算是二者皆無吧,但同,”他又敲了下桌面,“似乎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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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趙善家地下那些更窄的通路嗎?”明堂總算是應了句,他這麽一說,棠仰立刻就懂了他意思,那些更窄的通路大蛇根本無法通過,或許是地下黑影留下的。但這樣一來,又和之前所猜測的害死大蛇的人是屬陰的、大抵是女身對不上了。棠仰點頭,只道:“白露,謎團重重,雖然出現,且不知有無關聯。”
話音剛落,明堂仿佛抓住了靈光一點,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小鹳村金龍廟和白露都面上沒出現,但都冒出來了莫名其妙的人——”他看向棠止,指了指地下。棠仰頓時就明白了他意思,的确,小鹳村和璧城是地下黑影較少的地方,至少并非同東河縣,憲城與俪縣似的像是修在黑影上!
棠仰張張嘴剛要說話,明堂身後不遠處的窗子外,驀地有個黑影一閃而過。他頭皮一炸,明堂察覺他表情又變,立刻站起來回頭,這剎那裏,棠仰只感到脖子一緊,刺剌的東西刮着脖根兒的皮膚有些磨。與此同時錯過了那黑影的明堂再轉身,繃緊了渾身上下。
緊貼着棠仰身後,有個半丈高的白無常不知何時擠進屋裏,瘦長的身影,高帽近乎頂到了房頂上。他兩手隐在袖下,繩套套在棠仰脖子上還未收緊,白無常整張臉錐子樣又尖又長,嬉皮笑臉地看着明堂,在他身前,棠仰一動不動,抿起了嘴。
目光往下,果然,明堂身後不知何時也多出了個瘦長的人影。四條影子疊在一起,白無常嘻笑着說:“時辰到了,和我們走吧。”
明堂看向棠仰,兩人只有眼睛在動,眼神撞在一起,近乎是在視線對上的瞬間,明堂一手捏訣,棠仰按在膝上的手略微半擡——
雷光自棠仰發鬓擦過,樹根亦從明堂身後破土暴長,屋內充滿了明亮光芒,兩人錯身而過,擊向彼此身後。白無常發出動物的尖利嘶鳴,倒退數步倒在地上,黑無常比他更慘,棠仰擡着的手還未落下,明堂回頭,只見身旁人張着嘴盯着倒地的黑無常,眼中寫着懷疑。
黑無常四肢與口中被樹根貫穿,牢牢釘在地上,血流了滿地,他歪着頭已經沒了氣息。白無常臉本就敷了面粉似的慘白,尖叫着後退,聲音已經從人變成了吱吱聲,他一路退到牆角,黑無常已經褪去人形,化為了一只足有半臂長的黝黑巨鼠。它頂着的高帽沒有消失,而是掉下時連帶碰掉了“白無常”的,明堂拉了下棠仰,走過去撿起那帽,“白無常”尖聲道:“仙君饒命,仙君饒命!”
棠仰盯着黑無常喃喃說:“不可能呀,怎麽死了,我只打算縛住它啊……”
明堂不答,拿着那高帽信步到那“白無常”身前,手伸進帽內摸出樣東西,問說:“這是誰給你們的?”
“白無常”瑟瑟發抖,露出了鼠尾,俯在地上飛快地道:“仙君饒命,仙君們饒命,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答話,”棠仰也走過來,蹙着眉居高臨下地望着“白無常”、亦或白鼠,“誰給你們的這東西!”
明堂手上拿着那從高帽內摸出的東西,正是黃符咒!白鼠不停地沖棠仰伏地磕頭,嘴裏念說:“是大仙給的,是大仙給的。”兩人瞥了眼彼此,明堂将那對折着的黃符咒展開聚到白鼠眼前,剛要開口,白鼠擡頭,臉上生滿了細毫,已徹底成了鼠面。它張開嘴,“再也不——”
火光從它口中噴出,明堂猝不及防,不由拽着棠仰往後退了半步。白鼠尖叫着翻到在地,烈火眨眼便從它口中蔓延全身,明堂懵了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滅,何況這并非他的法術。棠仰本想訓他,瞥眼見明堂臉上茫然,明白這是異變徒生,無奈他是木靈,拿火沒轍。兩人一來一回剎那裏,那白鼠已經被燒得化回原形,只剩個焦黑的鼠形。
棠仰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拿過黃符咒收起,兩人對着屋裏兩具老鼠屍默了片刻,明堂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低聲道:“你去和吳家說一聲,順便借個鐵鍬。”
兩人找了塊兒離屋舍稍遠的地方把黑白兩鼠的屍身埋了,屋裏的血澆水沖是沖了,淡淡的腥氣越沒散。幸好方春雪近日是不會回東河縣了,又是焦褐味又是血腥氣,兩人都有點反胃,話也不想說,對着坐到了天明,馬不停蹄地趕車要回憲城。
路上車輪颠簸,棠仰毫不掩飾自己的心煩,靠着明堂低聲道:“你記得金龍大仙那次嗎?”他沒打算下殺手,那些根須卻出奇兇悍。如今已知地下黑影極有可能便是木靈,實在不得不叫人多想。他閉上眼,抱怨說:“我覺得我身上難聞死了。”
明堂心裏有些想法,他猶豫了片刻,才挨着棠仰小聲回說:“我覺得那白鼠的回答很怪。”
“它說的等于白說。”棠仰眼也不睜道。
見狀,明堂抿了抿嘴,沒再往下接。他嗅了下棠仰的頭發,他長發還沒長回來,幹脆也沒紮,就披散在肩上。明堂笑道:“沒有不好聞。”他補充說,“是梨花的味道,你自己是不是聞不到。”
棠仰不吭聲了。明堂再低頭一看,他已阖着眼睡着過去,抱着胳膊,本就很輕而淺的呼吸近乎要察覺不到了。
明堂微微一笑,不再開口。
到憲城仍須得走回方宅,棠仰困得迷迷糊糊,拉着明堂邊揉眼睛邊走。兩人慢悠悠地往大宅走,春風溫柔,卷着淡淡的香氣吻過發梢,明堂擡頭,幾枚白瓣随風而去,雪屑似的。
不知何時,那棵參天的梨樹在乍暖的陽節裏盛放了滿枝甜白的蕊。探出高牆,向着世外漫無邊際地長。
明堂慢慢道:“梨開不離,梨落不離。永遠是你,永遠不離。”
明媚卻不刺眼的陽光自枝桠落下,托着一片小小的白花瓣落在棠仰眼睫上,他後知後覺地擡起頭。
明堂他站在霏霏的梨花雨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