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樁往事
兩人一陣翻箱倒櫃摸出了剪刀,得虧方春雪家屬實沒什麽東西,不會有負擔。剪子生了紅鏽,勉強能用但鈍得很。這檔子功夫裏棠仰頭發一直快長長到地上了,他接過剪子連剪再摩、拉拉扯扯半天才把腰下的頭發全修掉,參差不齊像狗啃的似的。
“我幫你剪齊。”明堂剛說罷,還沒來得及夠到剪刀,泛着棕色的發便立刻又生長到了腰下。棠仰一轉剪刀把重新握好,蹙着眉繼續剪。
屋子裏只剩下剪刀的咔嚓聲,滿地都是頭發,明堂去尋掃帚,便掃邊說:“這不清理幹淨,下回她回來還不得吓死。”
“煩死了!”棠仰越剪越暴躁,動作更加粗暴起來,仿佛扯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頭發。明堂瞥他一眼,背過身去狀似漫不經心道:“你看,一整個春天呢,這也不是個辦法啊。”
他倒懂什麽叫機不可失。棠仰仍是繃着臉,一聲不響的。明堂有些受挫,偷偷嘆了口氣,身後棠仰驀地擡手,把頭發直接從肩下剪掉了。聽見動靜,明堂轉回來吓了一跳,扔掉掃帚俯下身摸着他側臉哄道:“好好好,你不喜歡聽那我不說了,別拿自己撒氣。”
“沒有。”棠仰推開他的手,長發眨眼就又快長到腰際。棠仰一手攥着自己頭發,一手拿着剪刀,“回家再說。”
明堂一愣,這話豈不就是松口的意思。他心中暗喜,棠仰咔嚓幾下把頭發直接齊肩剪掉,明堂湊過去就在他嘴上飛快地親了下。兩人分開,莫名其妙地盯着對方看了須臾,明堂狹着眼睛笑起來,低聲道:“我還是頭回聽你管回方宅叫回家。”
棠仰自己也怔了下,頗為煩躁地擺手,“說順口了。”
兩人默了片刻,明堂摸了摸下巴,呆呆地說:“你頭發怎麽不長了……”
棠仰順着他目光低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頭發真的停下不長了!這兒長一截,那兒短一根、亂七八糟地垂在肩上,他懵了,大罵一句扯了扯發尾崩潰道:“你倒是停在該停的位置啊!”
誰也不知道頭發為什麽不長了,明堂哭笑不得,只能先拿剪刀幫他大概修齊整了些。這這下可好,棠仰看着年歲也往下減了,明堂是覺得挺好看的,但看看棠仰臉色,愣是沒敢說。
頭發的事暫且不用管,兩人趴在桌上休息到天亮,醒來後腰酸背痛。吳嫂送了些吃的過來,一問才知道吳良友放不下田裏,又下地幹活去了。明堂和棠仰商量罷還是打算再去別的人家看看情況,多收集些有關假無常諸事,盡量搞清楚到底是什麽妖邪作祟,然後今晚就拿下。
東河縣是附近最大的縣城,大致打聽才發現假無常只出沒在縣郊。兩人往縣南面一戶人家去,男主人正是被活活吓死的那位。棠仰無精打采,哈欠連連。他正揉眼,明堂目光一掃,站住腳步說:“你頭發又在長了。”
棠仰也停住,低頭一看可不是嘛。可惜無門沒帶剪刀,兩人慌裏慌張一番,棠仰扯着自己頭發大聲道:“之前為什麽不長了,做了什麽來着!”
經他提醒,明堂顧不上半信半疑,忙抓着他肩膀低頭就親了過去。兩人試探着颔首,見頭發真的停在肩膀稍下一寸的位置,都松了口氣。明堂可謂樂不可支,真是白撿的占便宜機會。
縣南挨着東河水,春季萬物複蘇,野草尚且柔嫩,随風依依。有水又覆蓋綠植,是棠仰喜歡的地方,若非此處離喜子殒命之處極近,他大抵會揚着嘴角走慢些。明堂剛想抓着他走快些,迎面走來了一大一小兩人。遠遠的,能看到那小孩子很活潑,拉着長輩的手蹦蹦跳跳,明堂仔細辨出那兩人面貌來,嘟囔說:“商康和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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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仰一愣,不由就想躲,無奈大道平坦,要躲也沒法地遁了。商康領着兒子走進了才看見兩人,也是愣了下,有些尴尬地拱手打招呼說:“兩位,好久不見。”
商念倒不怯生,手裏抓着糖葫蘆,對明堂連連招手興奮不已,“大哥哥!”
商康也拿着些撥浪鼓布老虎一類的小玩意兒,估摸着是帶孩子到縣內玩去了。明堂笑笑,摸了摸商念腦袋。商康在旁邊幾欲開口,又咽了回去,高大的漢子臉色不好,明堂看出他有話來,直言說:“當家的,有話不妨直說。”
商康猶豫了下,吩咐商念說:“念兒,你去那邊玩會兒吧。”
商念很聽話,聞言自己跑遠了些追蝴蝶去了。等他跑走,商康才撓撓頭,嘆了口氣說:“二位,若是方便,可否請你們去看看我娘。”
“李蓉怎麽了?”棠仰蹙眉立刻問說。
商康抿嘴,似乎不知從何開口。他垂着頭思量片刻,才低聲說:“自從我爹走了後,我娘……偷偷找來好些個師娘問米。”他還沒說完,棠仰聲音提了起來,高聲打斷說,“她問米做什麽!”
商康長嘆了口氣,下嘴片子抖了抖,“勸也不聽,她找來那些師娘問米,非要和我爹再說些話。有的師娘亂講一通,有的說、說我爹的魂兒不來,我娘聽了後一病不起,怕是活不過今年春天了。”
商安、李蓉同喜子的往事,商家小輩不知曉,明堂棠仰卻無比清楚。商康以為李蓉聽說商安陰魂不願來、兩人之間心結未解,一病不起也是自然。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囑咐棠仰照顧李蓉的,與其說有心結,不如說是商安同李蓉都仍舊無法放下喜子的死去。
在剎那間,明堂無比好奇喜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孩子,能令三人念念不忘,無法走出過往。
棠仰沉默半晌,低聲沖商康道:“我知道了,辦完手下的事,我會去看看她的。”
商康松了口氣,鄭重地道謝過,才帶着商念走了。兩人重新出發,明堂總覺得李蓉的事有蹊跷,商家一案本就有頭無尾,他正思量,棠仰開口道:“你在想陰魂不來的事對吧?我也在想呢。”
“說來聽聽。”明堂只道。
棠仰背着手,腳步放慢了些,“春雪說陰差拘不到商安的魂,後來我們發現是因為商安的陰魂附在商念身上,照理說,他問完了我商念清醒過來,該是他已去往冥界了。”他出了口氣,眉心越擰越緊,“他死得突然,什麽事都沒同家裏交待,師娘問米怎麽可能不來?”
明堂問說:“你的意思是,商安的陰魂丢了?”
“不知道。”棠仰直接搖頭,“得空先去看看李蓉,再說吧,或許也沒那麽複雜。”
說話間終于走到了那戶人家門前。他家孩子辦完喪就趕回去跑商了,孀婦面容憔悴,一聽兩人來意,有些愠怒,就要趕他們出去。明堂好說歹說,最後将假無常如實告知了,那婦人才同意談談,抹着眼淚道:“我男人本就懼鬼,夜裏起來看見無常拿着繩索押着個年輕人,吓得哆嗦了一整夜。”
“我還罵他糊塗來着,”婦人說着,大哭起來,“早晨、早晨說是縣郊真死了個年輕人,他一聽背過氣去,再沒起來!”
她捂着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明堂無聲地嘆了口氣,剛說了句節哀,棠仰驀地問說:“夫人,你們當家的多大歲數?”
婦人哭聲不停,抽泣着道:“長我幾歲。”
明堂反應過來棠仰意思,又勸慰了幾句,便匆匆道別走遠了些。那婦人看着少說也四十出頭了,假無常一事中,包括吳良友在內,被拘魂的都是青壯年。他的死極有可能确實是驚吓過度,假無常要的,明顯是年輕力壯者的生魂。
“什麽樣的東西能比金龍大仙還挑剔,野心不小。”棠仰冷哼了聲譏諷罷了,明堂摸了摸下巴接說,“他們昨天來,估摸着是想探探我們底細跟腳。膽子倒不小,約是有把握全身而退。”
兩人走完了幾家為假無常所害的人家,情況大都同吳良友前半段一樣,只是吳良友搏一搏活了過來,別人卻沒那麽好運了。明堂同棠仰在縣內吃完飯回去,吳嫂又招呼他倆來吃飯,說着就要把碎銀子往明堂手裏塞,窘迫道:“不多,你們收着,別嫌棄。”
“算了算了,”明堂推脫着,把碎銀子往回推,“無功不受祿,嫂子別客氣。”
兩人推搡着,棠仰不耐煩,半轉過身。明堂餘光一瞥,發現他都頭發竟然在此時又長長了,他刷地把碎銀塞回吳嫂手裏,嘴上急忙道:“嫂子,我們渴了,勞煩你給倒完水喝。”
吳嫂見他幹笑着,迷迷糊糊地哦了聲,先進屋倒水去了。明堂拉過毫無所加的棠仰親了他一下,才剛分開,吳嫂便端着兩碗水出來了。倆人接過水抿了口,吳嫂還握着碎銀,剛要說什麽,屋內傳來咚一聲,什麽東西似乎被打翻在地。明堂和棠仰草木皆兵慣,立刻就繃緊了,吳嫂見狀忙擺手說:“不打緊,不打緊,是老鼠。”
她說着,抓起牆根的掃帚跑進屋裏,趁着空檔,明堂拉着棠仰想跑。結果那條黑乎乎的大老鼠從屋裏蹿出來,吳嫂舉着掃帚在後面追打,大老鼠靈巧地拐了個彎兒,鑽進草叢裏就消失了。
“老鼠太多,”吳嫂站在門口放下掃帚,沖兩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藥死個,又來個。這段時間可多了。”
明堂和棠仰對望一眼,吳嫂也看向棠仰,後知後覺地問說:“呀,小先生,你的頭發呢?”
棠仰擺手道:“剪了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