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九樁往事
綁也被綁了,本想打探些敵情,卻沒料到白露同那僧人根本不交談。方春雪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今天,緊張時五感便格外靈敏。她漸漸聞到車內有股很淡的香味,是從那兩人身上傳來的!
她不由地開始細細捕捉那縷香味,馬車內又能有多大空間,香味時有時無,春雪那不常活絡的腦子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大抵并不是兩人本來佩戴或熏的香,而是從什麽地方沾來的!她不停地偷偷抽動鼻子,試圖将那香氣牢牢記住,愈聞愈發覺得熟悉。正待此時,僧人驀地回過頭來,方春雪人一僵,以為被發現了,僧人卻好似無所覺,單手把她拎到車轅旁。
白露瞥了眼,大聲道:“把她摔死了怎麽辦!”
方春雪呆了,他們是想把她直接從飛馳的馬車上丢下去!她大喊着掙紮起來,“別扔!我就是個普通人,我得死的!”
僧人本來仍是風輕雲淡的樣子,見狀竟笑了下,低聲道:“死了,你不應該更高興?”
白露臉色一變,方春雪眼尖睨見他眼裏重瞳一顆忽然漲大了些,白露面上瞬間從難看變成了猙獰,好似換了個人。他沒有說話,僧人也沒再有什麽反應,只是拎起了方春雪。春雪一時還在回憶那重瞳畫面,待回過神來時,整個人眼前一花,已被抛出車外,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天黑以前,明堂和檀郎總算在官道附近找到了暈死在草叢中的方春雪。兩人着急忙慌地把人就近送到了璧城的醫館,她不愧是得了沈夢靈君托夢的人,福大命大,被扔下來時肩膀先着地墊了下,沒直接磕到頭,否則這會兒大抵人都涼過了。
休息一夜,方春雪便醒了,神志清明,只是反應有些慢。明堂同檀郎總算是松了口氣,春雪負傷,白露蹤跡也丢了,三人只能當天就趕路回了憲城。
這幾天早已過了立冬,方宅中仿佛恢複到明堂還未來時的模樣,冷清而蕭索。老貓還以為他們留在璧城,未曾來過,棠仰閑來無事,只能躺在屋頂上嗑瓜子解悶,恍惚間還以為種種只是小憩時發的夢。他坐起身發了會兒呆,摸出明堂在璧城買的那包蓮子糖。油紙包裏還剩一顆,棠仰沒想到自己習慣了的安靜在一望之間就被明堂打碎,沒法恢複,也不願再恢複。
他情不自禁擡手摸了摸脖頸,明堂的手很暖,是自己不曾擁有的溫度。
“我有好久沒看到你自己坐在這兒了。”
棠仰仍保持着手輕輕搭在自己頸間的樣子,他頓了須臾,才意識到剛才聽見的聲音并不是自己的心聲。他騰地回身,屋頂上卻沒有別人。棠仰心懸起來,那聲音又道:“你自己坐在這兒,沒有人和你說話。你一點也不快樂。”
這話略顯傷心,那聲音卻帶着微不可聞的興奮。棠仰心一抽,聲音同在璧城客棧中聽到的那個疊在了一起。只是如今這個雖然仍男女莫辨,聽起來卻不再混沌,甚至口齒吐字都清晰了許多。棠仰不答也不動,憲城無論對他還是地下黑影來說,都是“盤踞”着的主戰場。天快黑了,若是此時那東西突然發難,他沒把握自己能反應及時。
僵持之時,棠仰聽見有人在喊自己名字,他愣了下,才認出是檀郎的聲音。低頭朝下一看,明堂正扶着方春雪從車上下來,春雪腦袋上纏着一層又一層的白绫帶,仰頭沖他揮手。
棠仰這才意識到那聲音只怕說完便消失了。他放松了些,直接從屋檐上跳下來,輕巧地落地,然後劈頭蓋臉問明堂道:“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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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璧城趕回來的三人對望片刻,皆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明堂嘆了口氣,“總之先吃點東西吧。”
月上樹梢,如今冷了,飯桌便又擺回了屋裏。誰也沒急着收桌,明堂和檀郎将這兩天所發生的事事無巨細講了,方春雪撐着腦袋在旁直點頭,人蔫蔫兒的。講到最後,明堂開始訓他倆,氣得直拍手,“我就說少了一句別上前,就少說一句!”
兩人誰也不敢接茬,若是聽明堂的老實留在暗室內不出來,指不定根本不會生出被挾持的變故。棠仰也是面色難看,抱着胳膊盯着他倆人不言。方春雪吓得不敢擡頭,指不定棠仰一會兒還得怎麽吵她呢,想不到明堂剛消停,棠仰直接轉頭訓明堂說:“看孩子你都看不好!明知道他倆都是腦子軸的,你怎麽不扯住呢!”
這就又變成了三個人低着頭聽訓話,真是天道好輪回。棠仰訓累了,站起身就走,兩個心更虛的忙起身收拾桌,沖明堂使眼色。明堂追出去,棠仰累歸累,氣還沒消呢,回手給了他一掌,“你們要是沒找到她呢,她要是腦袋先着地呢?”
明堂不敢說話,拉着那手委屈兮兮地望着他。棠仰抿了下嘴,嘆氣說:“也怪我,不該叫她跟你走的。”明堂剛想接,他又道,“下次,不能再不帶我去了,你們需要我。”
明堂揉了揉他手指,笑眯眯地說:“我最需要你。”
分開三天兩夜,所謂小別勝新婚,棠仰消氣了他倆指不定還得怎麽膩歪。白露的事徹底斷了,只能按下不表。回了憲城睡得格外踏實,第二天起床後衆人神清氣爽,除了負傷的春雪。她雖沒摔斷胳膊腿,到底落下一身挫傷,加上磕到了頭,少不得得休息十天半個月。三個大男人照顧她多有不便,明堂只得又去請薛巧巧幫忙。巧姑娘聽說春雪被歹人挾持受了傷,又驚又怒,非要去報官。這倒提醒了明堂,說不定報官找白露還真的能成,問題是也翻不出什麽罪名來,只得作罷。
一晃就到了臘月。方春雪早好了,天天抱着老貓在憲城或是十裏八鄉晃悠,美其名曰讀萬卷書行千裏路,實際上就是在觀察那地下黑影到底占據了多少地界。幾經巡視,果然憲城是最密、幾乎沒有空隙的地方,但東河縣與俪縣也差不多了,只是各個城縣間往來但路上反而不算很多。
在這期間,明堂陸陸續續接他亂七八糟的小活兒養家糊口。檀郎非要再去璧城或是再遠的隆城找白露的蹤跡,被明堂和棠仰以太危險攔下,可惜沒看住還是讓他跑了幾回,每次都是無功而返,也不知究竟算好算壞。
一直到除夕前,薛巧巧來送年貨,明堂和棠仰本來在院子裏剛要貼到一起,睨見她來,刷地分開。薛巧巧早見怪不怪,絲毫不覺得尴尬,轉頭問說:“春雪和檀郎呢?”
棠仰還未答,明堂沒事人似地指指屋裏,說:“念書。”
老貓倚老賣老好為人師,天天逼着他倆讀書寫字。方春雪從屋裏偷着把那本《沈夢靈君傳》拿走看,明堂也只當沒看到。她看,檀郎便也跟着看,翻來覆去地鑽研,就差擺個攤子到橋下說書去了。
屋裏,方春雪沖出來,手上還拿着毛筆,老貓在後面嚷嚷叫她回去寫完,春雪藏到薛巧巧後面,小聲嘟囔,“可算來了,憋死我了!”
薛巧巧剛要說什麽,方春雪驀地鼻子一抽,趴在她身上仔細聞了聞,問說:“你拿什麽熏衣服了,好香啊。”
薛巧巧笑笑,解下佩着的香囊遞給她,“是寶林香鋪配的,只要一點點就能特別香。你要嗎,我給你拿點?”
方春雪接過香囊直接就給打開了低頭一聞,差點被嗆得摔個跟頭。她咳嗽起來,蹙着眉口水都要噴出來了,明堂倒了點水遞過去,春雪咽了口大喊道:“我想起來了!我就說我在哪兒聞過一樣的,這是女人身上的香味!”
明堂一頓,回頭看向棠仰。兩人圍過來,方春雪激動不已,又聞聞香囊點頭說:“就是這個,肯定是!”
薛巧巧不明所以道:“這本來就是我的香囊,當然是女人身上的香味啊。”
方春雪把香囊遞給明堂棠仰,“當時在馬車上,我聞到白露和那個和尚身上沾了這種香味,一模一樣不會錯的!我當時就覺得熟悉!”
棠仰沒聞,只是蹙眉說:“你确定?”
已經過去了許久,嗅覺又是很容易被遺忘的,棠仰有點懷疑春雪的記性。明堂只把那香囊拿來系好遞回薛巧巧手裏,抿嘴道:“要不,他們和那個佩這種香料的人一起待了許久;要不,那個人身上佩了數量驚人的香料。只是寶林香鋪有名,光是憲城就不知多少人佩着,只能多留心,靠這個找到那人,不太可能。”
方春雪失望地哦了聲。
僧人姑且不提,白露不可能是妖,卻被看到了淡色影子,明堂和棠仰暫時懷疑成有大妖附身控制,也能解釋白露的種種行徑。他背後顯然還有人在,從僧人來開暗室猜測,居住在暗室內的大抵是他沒錯,但整件事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今年除夕方宅內終于有了年節該有的味道。衆人趁勢把方宅整個收拾了一遍,該丢的丢,該添置的添置。可惜這麽打個院子沒有下人打理,處處親力親為還是有些累的。天黑前明堂一盞一盞點燈,春雪和檀郎下午去買了燈籠,這會子卻不知帶着貓咪溜達到哪兒去玩了。
偌大的宅院籠罩在暖色的燈火裏,從冷清到了寧靜。明堂舉着引火的油燈回首,棠仰靠着柱子站在燈影下看他。他終于停留在了那些暖色的燈火裏,這次燈火為他而留。明堂心中一動,過去攬過棠仰肩膀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下。這次亦不會再推開,因為客卿翩翩而來,憲城非但沒有成為他的囹圄,反倒帶走了主人。
棠仰微微一笑,忽然道:“我一直想和你說。不是你要去解決的問題,是我們要去解決的問題。”
明堂微怔,棠仰只學他挑了挑眉,轉身想走。明堂一把将人拽回來,低聲道:“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