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九樁往事
此乃客棧二層,外面連個能墊腳的地方都沒,除非這“人”是懸空而起的。棠仰呆楞了下,翻身就晃醒了明堂,明堂睡眼迷蒙地半坐起身,剛想問,棠仰手指緊貼着嘴唇示意噤聲,另一手指了指窗外。
兩人瞬間都清醒了,棠仰貼過去用手極輕地将窗推開了條縫隙,朝下一瞟,外面黑漆漆,哪裏還有什麽人的影子。他煩躁地啧了聲,直接把窗子打開,探頭左右看了看,才坐回來說:“沒了。”
“怎麽回事?”明堂低聲道。
“我有點冷,想起來關窗,”棠仰說着,指了指适才重瞳出現的位置,“然後這有雙眼盯着我看,是重瞳。”
明堂想想那場面,是挺吓人的。他疲憊地揉着眉心,說道:“老天,你就是給白露個梯子他也不敢上到那麽高的地方。”
“重瞳何其罕見吉相,總不會接連遇到兩個吧。”棠仰略一蹙眉,雖沒挑明,但難免語氣不善。明堂在他頭上揉了揉算是安撫,起身穿鞋道:“你躺下吧,我上那倆人門口看眼,別出事了。”
他轉完回來,倆人卻再睡不踏實了。棠仰疑神疑鬼,躺下片刻就要起來看看窗外,他一動,明堂也就自然而然醒了,折騰到天亮才又睡熟過去。
難得今日是檀郎來叫門,明堂打着哈欠開門,屋裏棠仰又在賴床。他出來把門又輕輕帶上,這才問說:“春雪呢?”
“不知道,她沒出來。”檀郎搖頭道,“咱們還去找大師兄嗎?”
明堂看了眼樓下,櫃臺前掌櫃的正在撥弄算盤。他點頭說:“去,還要打聽打聽那間廟的事。”
兩人不再沿街打聽,順着白露常出沒的路線走。眼下情況未蔔,明堂不敢再和檀郎分開找,兩人一前一後,檀郎也有點心不在焉的,他沒提昨夜棠仰見那幕。今天雖然沒再下雨,天仍有點陰,那座破廟突兀地立在林間。檀郎站在門口仰天看了半晌,嘟囔說:“來這兒做什麽,怎麽連個匾都沒了?”
明堂不答,自己回到一處小院。門敞着,他敲了兩下,不一會兒有個小姑娘跑了出來,眨着眼睛問明堂說:“有、有事嗎?”
明堂彎腰沖她溫和笑起來,說道:“你家大人在嗎,打聽點事。”
“不在,”她倒不認生,搖搖頭小大人似的,“有什麽事,你問我就好了!”
不遠處檀郎走進了廟中細瞧,明堂想了想,回身指指那磚瓦房,柔聲說:“小姑娘,你知道那裏曾經供的是哪路神仙,又為什麽荒廢了嗎?”
小丫頭大大方方地點頭,脆生生地說:“知道!供的是菩薩——”她咬着指甲想了想,“好早好早以前就有這座廟,我聽我婆婆說,從我們家以前就有了!但是這廟後來被雷劈了,劈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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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胡說什麽呢!”
一大一小扭頭,只見有個婦人拎着菜籃子面色鐵青地快步走來,瞪了明堂一眼,抓起丫丫的胳膊就不由分說地要把人拎回屋裏。明堂見狀趕忙勸說:“這位夫人,是我問的,別沖孩子撒氣啊。”
他不開口還好,婦人更來氣了,指着明堂就呵斥起來,“你混不混啊什麽事都問孩子?她一個小孩兒懂什麽,都是胡說八道的!”
明堂幹笑了兩聲,偷瞥了眼,小姑娘已經委屈得偷偷在抹眼淚兒。他只得向那婦人好聲好氣地賠禮道歉,她才罷休,擺手轟明堂走。明堂心裏也挺委屈,嘆着氣走回那廟中,檀郎抱着胳膊仰頭不知在看什麽,他拍了下他肩膀,随口道:“這地方被雷劈過,聽意思,好像還不止被劈過一次。”
檀郎嘶了聲,沒理他,而是指着房頂說:“師兄,你看,好多蛛網啊。”
“沒人來,有些蜘蛛網還不是常事。”明堂邊說邊擡頭,他順着檀郎目光看去,不由也愣了下。原來屋頂上瓦蓋得不嚴,幾縷縫隙間白光淋漓下落,有些晃眼。白光間結滿縷薄紗似的蛛網,密密麻麻幾乎罩上了大半邊屋頂。這廟房梁比尋常平房高些,昨日初來時又在下雨,內裏比今日更昏暗,明堂并未注意過頭上。此處南角的白網上粘住了只蝴蝶,徒勞地抖動翅膀掙紮着。恰有一絲白光傾瀉而下,蝶翅磷光閃閃,如地獄中垂下的又一蛛絲。
“唉。”檀郎嘆了口氣,拉着明堂走出廟外。“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在意這廟,反正也沒白露師兄的影子,我們再找人打聽打聽吧。”
從前,整個憲城,就沒有棠仰不清楚的事,如今到了別家,可謂是寸步難行。而另一邊客棧中,棠仰亦是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他起來後,下樓繞着客棧外面仔仔細細地轉悠了好幾圈,确定了昨天那“人”肯定是懸空的。若說什麽會“飛”,除了少數妖和神仙,他思來想去覺得也就剩鬼魂了。棠仰思考片刻無果,幹脆把春雪硬拖下樓,要她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麽舉止怪異的鬼。
方春雪看了半天,搖頭說:“這附近沒有鬼,至少站在這兒能看到的地方都沒有。”
“不可能吧,”棠仰摸着下巴,明知自己瞧不見,仍是環顧四周道,“這兒又不是方宅。”
“真的沒有,”方春雪擺手說,“嗨呀,也算正常,人家客棧做生意,興許擺了什麽風水局,要不就是——”
她驀地收了聲,反應過來什麽樣,面有點發白。棠仰見她又吞吞吐吐遮遮掩掩,這才想起說好了今天得逼問她來着。他在心裏醞釀了下,咳嗽聲剛要開口,方春雪指着街上大聲道:“姑爺他們回來了!”
棠仰被她一嗓子打斷,扭頭只見明堂和檀郎真的回來了。再轉頭,方春雪已經腳底抹油上樓了,他撇撇嘴,迎上那邊倆人問說:“怎麽回來了?”
三人走進客棧順勢坐在桌前,掌櫃的算完了賬,過來把茶水放下。明堂給衆人倒好了,檀郎抿了口才長嘆了口氣道:“別提了嫂子!”
“噗嗤”一聲,棠仰把剛喝進嘴裏的水噴了出來,邊咳嗽邊氣急道:“你說什麽?”
明堂趕忙放下茶盞給他順氣,一面訓檀郎道:“說什麽呢你,怎麽跟春雪一樣滿口胡言亂語的!”
檀郎見自己捅了簍子,忙撓撓下巴轉移話題道:“嘿,我們打聽那破廟,打聽一回被人趕出來一回!”
桌對面棠仰滿臉通紅,不知是咳的還是惱羞成怒。他還沒說什麽,那邊掌櫃的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幾位,你們在打聽有求必應廟啊?”
“什麽?”這下明堂懵了,看着他追問說,“什麽廟,有求必應廟?那兒供奉的不是菩薩嗎?”
“沒說不是啊。”掌櫃的一攤手,幹脆也坐下,手攏着嘴說,“那廟,好早好早些年了,聽說比璧城還早!”見三人都瞧過來,他有了勁頭,面上故作神秘,眼中卻寫滿了興奮,“聽說,那裏的觀音像可靈驗了,大家都管那兒叫有求必應廟,只是有個規矩,許了什麽願,不能說,一說就不靈了。”
明堂兩手放在桌上敲着,脫口而出道:“掌櫃的,是那種治小兒夜啼,老婆懷不上孩子特靈驗的嗎?”
棠仰撇嘴,掌櫃的卻連連擺手說:“那我們就不知道了,畢竟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更有意思的還在後面呢!”他壓低了聲音,招呼三人湊近過來,“後來啊,那廟被雷給劈了!你說巧不巧,不偏不倚就劈屋頂上,整間廟着了,燒得什麽都不剩,偏生旁邊草木辦點事沒有!”
檀郎插嘴說:“那現在這座?”
“廟那麽靈,有人出錢再修,可無論再放什麽像進去,隔段時間總會被雷劈了,你沒瞧那屋子這些年間陸陸續續修補成什麽樣子了嘛!”掌櫃的虛指了指外面,“後來大家都怕了,幹脆把造像都挪出去了,從此以後就再沒被劈了。”
原是有這麽段往事,難怪人人如臨大敵,絕口不說。掌櫃的見三人神色複雜,洋洋得意,站起來悠悠地回櫃臺後面了。棠仰向來不拜神,面上明顯不想參與議論,當即看了眼明堂就站起來上樓了。
桌前,檀郎一手撐着頭,無比郁悶說:“這聽着怎麽這麽向遭天譴了?”
“啧,這話別人說就罷,從我們口中說出來,叫旁的聽見了還以為我們尋釋教的釁呢。”明堂低聲說完,也沉默了。他自己嘴上這麽說,可檀郎所言不假,聽起來好似确實挺像。可惜棠仰不願參與,指不定從妖的角度還能有些不同看法。
他不由看了眼頭頂。
樓上,棠仰回了房,見方春雪竟然坐在屋裏。她沒戴白瓷面,臉色仍有點白,她思量出神,眼裏陰晴不定。棠仰咳嗽了聲,方春雪擡眸,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見人進來,站起身關嚴了門,棠仰餘光瞥見她兩手有些打抖。春雪自己顯然也發現了,不動聲色地靠在門板上,用背後壓着手藏了起來。
她沉聲說:“棠仰,我有點事想講。”
棠仰無甚反應,只淡淡道:“你早該講了。”
話音剛落,他眼仁兒驟擴。方春雪身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了無數足有手腕粗細的樹根,瞬間纏上了她脖子,發力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