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八樁往事
“怎麽都是和你倆差不多時間靈智初開的,”明堂繼續道,“這麽多年了,就沒新的妖怪嗎?”
一人一貓看過來,講到“這麽多年”時,棠仰明顯蹙了下眉頭,被明堂捕捉到了,半彎着眼睛笑起來,俯身去捉他的手。棠仰一巴掌把他手拍開,老貓舔了舔三瓣嘴,反問說:“奇怪嗎?”
明堂不置可否,又問說:“那在你們之前有大妖嗎?”
棠仰答說:“可能有,但後來走了吧。”說起這個,他大抵是覺得未有束縛的人反而并不太渴望離開,補充道,“憲城有山有水,靈氣充沛人氣也旺,算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老貓咪了聲附和,明堂也贊成憲城确實是個好地方,于是點頭說:“如你所言。那麽,為什麽還是沒有新修煉成妖的?”
說罷,三人都沉默了。對妖怪來說,或許初啓靈智确實仍需要一部分機運,他們一時不按照人的方式去思考也是正常。但棠仰張了張嘴,愣愣地說:“有啊。那個黑蛇——”
“然後它就死了。”明堂沉聲道。
被他這麽講,事情頓時有些陰謀的味道了。但靈智初開對妖怪來說絕不是大功告成,恰恰是修煉真正的開始,找這樣不成氣候的小妖麻煩又有什麽意義呢?老貓渾身的毛炸起一圈,急忙說:“怪吓人的,巧合吧。就是真有人找妖怪的麻煩,不沖憲城唯一一個大妖下手,專挑我們這些小妖精有什麽用。”
憲城唯一一個大妖正是棠仰。的确,盡管不能離開憲城,但他的日子除卻五十四年前喜子的事,從來都算是順風順水的。也因此他不必和小妖抱團取暖,自然也就不去廣交朋友了。
明堂抿起嘴不答,棠仰繃着臉半天,把那些果脯慢慢拆開,塞到明堂嘴邊一個,又塞給老貓一個,貓咪呸呸吐了,埋怨說:“貓不能吃甜的!”
“貓還不能喝酒呢,也沒見你少喝。”棠仰諷道。
明堂樂了,也不知道在笑誰,笑夠了他摸摸老貓腦袋,吩咐說:“去從窗戶看一眼春雪在做什麽,別叫她發現了。”
貓咪哎了聲,從窗戶縫靈巧地鑽出去。再過些時日就要到霜降了,風涼飕飕的,即将迎來三秋最後一個節氣。這是明堂頭次在山上以外的地方停留如此久,但有了棠仰在,日子便白駒過隙。他喜歡那些未盡的遠方,亦是憲城的客人。
神游的功夫,棠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愣什麽呢?”
“胡思亂想。”明堂笑笑,低聲答。稍後老貓溜回來,跳到棠仰腿上。它倆綠眼睛圓睜,貓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茫然,木怔地說:“見鬼了,春雪在打坐……”
衆人都沉默,俱是副活見鬼的表情。方春雪在打坐,實在是不可思議、無法想象。明天不由地站了起來,嘟囔說:“我去看看,她別胡亂學走上歪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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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邁開步子,棠仰一拽,把他又拉回來,低聲道:“別去。”
明堂一看棠仰擰着眉心不語的樣子,便知道了他心意。說到底,方春雪前十八年的人生他們其實一無所知,她有天生的陰瞳,半點行道不懂才是件稀罕事,或許是不想賣弄罷了。
不過,衆人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老貓長着三瓣嘴半天,喃喃自語說:“這兒太邪門了,我走了……”
它一溜煙跑了,也沒人攔,明堂把被子給棠仰往上拉了拉,嘆氣道:“算了,不想了。她憋不住了自己就跟我們說了,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亂子。”
棠仰恩了聲,也不由嘆了口氣。
一晃便到了霜降,棠仰的身子早養好了,他怕冷,天一涼就不愛動彈,加上眼下也不是賞楓季節,便又不嚷着去楓湖了。明堂變着法兒的逗他,愈冷愈膩味在一起。方春雪之前還是老樣子,終日裏魂不守舍,猶如驚弓之鳥,點點動靜吓得就要跳起。後來她開始徒步在十裏八鄉遛彎,大抵是走得多太累,也就沒空折騰了,漸漸恢複往日嬉皮笑臉。
明堂陸續接了些小活兒,大宅蒸蒸日上,即便在寒冬前也充滿了令人放松的活絡。他偶爾閑來無事,會去之前經受過的那些人家裏去看看。李氏仍然瘋瘋癫癫,小院租給了春雪,但她死活不願回去自己住,又落滿了灰塵。那些花無人打理,都打了蔫兒,還是棠仰心疼植被,過去照看一二。
趙家啞夫人的孩子仍是沒保住,明堂始終心裏過意不去,他又不好意思登門拜訪,這日偷偷溜達到人家家外面轉悠。趙善仍是在原址起了新宅,明堂假裝從院前路過,轉頭從門口往內瞧,啞夫人坐在屋門檻上做針線,剛巧擡頭和明堂對上了視線。
啞夫人騰地站起來,招手沖他“啊啊”了半天。明堂本想逃跑,又覺得一走了之未免太不尊重人,硬着頭皮走了回去。啞夫人迎到門口,明堂問了聲好,她忙點頭算應了,急匆匆地比劃着,明堂勉強看懂了估摸着是叫他在這兒等等的意思。啞夫人丢下明堂和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兒跑進屋裏,片刻後趙善也匆匆跑了出來,見到他邊揖邊說:“道長,好久不見了——”
明堂尴尬不已,回了禮才說:“當家的是有事找我?”
“嗨,不算有事,”趙善搖頭,引着明堂往房後繞,“道長既然來了,不妨看看。”
三人走到房後,趙善指着地上一處,沖明堂講說:“那次以後,我們找人重新修房子,發現了件怪事,就把屋子落址往前移了些。”
到底沒看過先前趙家房子的模樣,饒是看過也不定就能發現,明堂點頭,只聽趙善繼續說:“那個蛇窩的好些通路,我們都往下夯土給填實了,只是有些怪極了,就這兒,就這個位置。”他蹲下來指着地下,卻不用手去碰。
“這兒有幾個通路是朝下開的,往更深的土裏鑽。我們朝下打了幾寸,也不見拐彎,填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強填上。我心裏不舒坦,就幹脆把落址往前挪了。”趙善講完,滿臉期待地看着明堂,估計哪怕他不說無礙,也盼着有個所以然來。然而明堂着實一頭霧水,也蹲在地上仔細打量,順手戳了下土地,實的,看來他們确實填死了。
既然填死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
但他又不敢誇口說一點事都沒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黑蛇的事對于趙善一家已經了結,但對明堂來說疑點尚存,最好的法子,當然是要趙善搬家,但他能在憲城另買得起地皮,便也不會仍住在此處了。
明堂在心裏嘆了口氣,點頭恩了聲,折中說道:“再有事直接來找我罷。”
趙善和啞夫人眼裏失望一閃而過,兩人都極力不表現出來,趙善和他又客套幾句,把人送到了門口。明堂回去的路上也都在思索此事,平心而論,蛇往土裏鑽還不是常事,可惜放在此事中,讓人不能不小心為妙。
回到宅院,還沒走到就聽見裏面亂哄哄的,明堂從後門進去,發現原是薛巧巧久違地過來串門兒了。薛老爺的商隊從璧城給她捎了些精致的點心,她心裏想着棠仰愛吃些糖啊甜食,就拿了過來,這會兒衆人正坐在院裏邊喝茶邊吃呢。
明堂晃悠過來,随口道:“巧姑娘來了啊。”他拿起棠仰的盞淺啜了口,茶有些涼了,便又說,“你們坐這兒冷不冷啊,吹着風呢。”
“這不是看景呢嘛。”薛巧巧笑眯眯地回道。
雖說她現在嫁了人,但大家還是習慣稱呼她為薛姑娘或巧姑娘。院子裏到底要入冬,草地枯黃,就連那棵參天梨樹的落葉歸根,哪裏有什麽好景可看。方春雪見明堂看向梨樹,腦袋一抽,問說:“棠仰,你秋天會不會掉頭發?”
棠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什麽意思,立刻惱了,回嘴道:“就是你禿了都輪不到我掉頭發的!”
明堂和薛巧巧沒憋住笑出聲來,又趕緊繃住了不接茬。方春雪見他氣急也不敢說話了,縮了縮脖子,驀地想起什麽,轉移話題說:“哎巧巧,你不是說有事找姑爺。”
“哎呦,你不說我都給忘了,”薛巧巧斂了笑從袖袋裏摸出個信箋,嘴上說,“可別是什麽要緊事叫我給耽擱了。”她把信箋遞給明堂,紙上沒有落款,“是姑爺那位我見過的師弟托商隊捎回來的。”
明堂一聽,正色起來,立刻就撕開了取出信紙。檀郎走前承諾不化骨和白露師兄的下落要帶個信兒回來,眼下大抵便是其中一件事。他飛快地把信看了一遍,越看眼色越沉,衆人也都盯着他臉色,不由自主都不笑了,心裏忐忑。
信上,檀郎只說不化骨并未見到,但白露有信兒了,具體情況卻又語焉不詳,只說自己再往西走去了隆城,并叫明堂打點下行裝,自己幾日後歸。
明堂心道十有八九是出了什麽信上說不清或不能說的事。他長嘆了口氣,擡頭道:“收拾下東西,我們可能得去趟璧城了。”
誰也沒問出什麽事,半晌,薛巧巧呆呆地問說:“我也去?”
“你回家去,”明堂無奈,剛說罷,棠仰突然接道,“春雪也留在這兒。”
話音剛落,方春雪沉聲道:“我也要去。”
明堂沒說話,棠仰本想再開口,睨見她表情堅定,頓了下,擺手道:“算了算了,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