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九樁往事
方春雪本來已經好了,因為檀郎書信回來,倒沒再整日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只是又不愛說話了。事出有因,興許能在接下來的事情中找出那個因來,明堂棠仰也就沒很管她。四日後,清早開門,檀郎風塵仆仆地坐在臺階上用手扇風,見方春雪出來,他一笑,打招呼道:“春雪姑娘早啊,讨口水喝。”
方春雪二話不說就去倒水了,等他仰頭喝完一大碗,明堂他們才從屋裏出來。他見棠仰和師兄是從一屋裏出來的,不解說:“不是,這兒這麽空曠,你倆怎麽還睡在一起?”
方春雪眼觀鼻鼻觀心直當自己不存在,倒是棠仰臉刷地紅了,明堂打哈哈道:“天涼——”他在檀郎旁邊也席地而坐,轉移話題,“你怎麽回事,說說。”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檀郎嘆了口氣,把碗就勢放在地上,正色不少,“你得和我去趟璧城,大師兄可能真的出事情了。”
果然。衆人心裏咯噔一聲,明堂揉揉眉心,只道:“我們都收拾好了,只等你出發。”
“我們?”檀郎愣了下,看了眼棠仰和方春雪,又轉回去沖明堂道,“都去啊?他去就算了,方姑娘一個女人跟着我們不方便吧。”
明堂擺手說:“你別管她,她樂意去。”
方春雪見明堂這樣說,暗自松了口氣,彎腰撿起那碗收回廚房去了。那邊,棠仰走近了些言歸正傳說:“你們白露師兄出什麽事了?”
“我們路上說吧。下午薛家的商隊還要去璧城,商量好了把我們捎過去。”檀郎不答,站起身往屋裏走,半回過頭道,“我回來是取上次留這兒的東西。”
他自己走回了上次住的屋內,從床榻的縫隙裏摸出來個小小錦囊,明堂和棠仰側頭看他複走出來,明堂無奈道:“你就塞到那兒,萬一丢了呢?”
“原本也沒打算再拿回來了,”檀郎說着,從錦囊裏倒出來一根編好的紅繩,上面墜着個小巧的山核桃。紅繩很久,顯然是貼身戴了很多年,他把繩重新系回手腕上,笑道,“現在看來,還得最後再用一次。”
他沖兩人揮手,那粒山核桃也在細細的腕子上跳了跳,“我得去睡會兒,趕路回來的。”
待他走後,明堂才嘆氣,感慨說:“他被扔在道館門口時,手腕上纏着那根紅繩。檀郎同我和白露的想法都不一樣,他仍感激父母無養恩,有生恩。也就一直戴着那紅繩。”
生而為妖,棠仰并不太理解天倫親情,他聽罷若有所思,遂也沒問檀郎又為何把那紅繩裝在錦囊裏留、亦或扔在了方宅。倒是明堂大致明白,無非是想與過去道個別,卻也終究不舍得随意丢棄罷了。
幾人又檢查收拾了番輕裝,檀郎直睡到商隊過來才被喊醒,他匆忙洗了把臉,四人這就出發了。薛家的商隊得了薛巧巧交待,給他們單獨在隊尾收拾了架馬車,四人沉默不語,車轱辘卻一颠一颠地駛離憲城。
外面寒風刺骨,還有幾天就立冬,樹葉枯黃,趕車的人也把手縮在袖內,無精打采地垂着頭。饒是如此,棠仰仍兩眼閃閃地盯着窗外看,這對他來說,是初次真正地離開。只是照顧明堂的心情,他始終沒有表現出來。不過明堂太了解他了,棠仰心情不錯,身上那種清雅薄了些,眼底眉梢的意氣風發更顯,讓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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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和棠仰同樣看着外面不語。方春雪露出的側臉上戴着白瓷面具,她不自知地繃着臉,始終一言不發。她和棠仰坐在同側,倆人一個朝左看,一個朝右看,乍瞧着吵了架似的。明堂嘆了口氣,直覺此次怕不是要麻煩連連。他拍了下檀郎,問說:“別睡了,講講怎麽回事。”
檀郎本來腦袋點着眼皮打架,他打了個哈欠,挺直背,見衆人看過來,思量片刻說明道:“我去到璧城後一路打聽着,大師兄似乎在璧城停了許久,不少人都見過。但他又往哪邊走了,就再打聽不到了。巧的是,我住的客棧恰也是他落腳的,他在那個客棧住了半個多月就沒影兒了。掌櫃的說他連錢都沒結,還是我給結算的。”
“那你又去隆城做什麽?”棠仰問說。
檀郎重重出了口氣,“有商隊說在隆城見過個嘴角有條黑線一直連到下巴的男人,我就去打聽了,沒有下文。”
明堂看了眼棠仰,沉聲說:“既然他在璧城停了半月,就先從那兒尋起看看吧。”
檀郎恩了聲算作贊同,手上擺弄着他那紅繩上墜的山核桃。棠仰略一側眼,發現方春雪心不在焉,突然話鋒一轉,問說:“春雪,你跟去璧城是要幹什麽呢?”
“啊?”驀地被喊,方春雪一愣,見三人都看着自己,她撓了撓頭,半晌才低聲說,“其實……和那位白露師兄沒關系,我自己有點事,想來璧城看看。”
聽她口氣倒像是私事的意思,衆人便都不多打聽了。明堂和棠仰到底知道她多半還是有事瞞着,對望一眼也不提了。
璧城距憲城八十餘裏,是本州風景最好的一座城,雖不及憲城繁華,卻四季游人如織。周邊綠樹成蔭,半面城池亦環湖而興,遠看似有塊兒玉璧鑲嵌在密林間,因而得了璧城這個名字。可惜眼下季節不對,不然單是沿途美景就夠叫人流連忘返了。
商隊趕在深夜前駛入璧城,仍有些酒家挂着迎客的燈籠,但街上很安靜,比不得憲城熱鬧。四人同商隊謝過分別,棠仰兩眼難言興奮,明堂這才想起他亦是初次到璧城來。燈火闌珊,兩人走在後面,明堂湊近了些,慢慢牽起了棠仰的指尖,輕輕捏了下。棠仰擡目看明堂,他卻在看兩旁商鋪,眼梢淺含着笑意。
棠仰反手捉住他手掌,握緊了。
四人仍是在白露住過的那間客棧落腳,檀郎這回絲毫沒對要了三間房發表不解,因而當他看見棠仰推門,明堂跟了進去時才愣在了門旁,張口道:“啊?”
明堂剛要說什麽,棠仰兩手扶着門板,沖他一笑,把門推上了。
身後,明堂好笑,棠仰嘟囔說:“他是不是有點軸?”
坐車整日,渾身上下又酸又麻。兩人洗漱完了便打算休息,窗開了條縫,躺下能看到對面片片瓦檐、與墨藍色天空中點綴滿的星辰。那些星星那麽亮,卻都沒有身旁側躺着看向自己的棠仰的眼睛亮。他總是把一只手墊在腦袋底下,半蜷縮着身子。絲絲縷縷碎發沿着側臉垂下來,在微弱的月光下呈現出棕色的柔和光澤。
“我想,白露應該沒事。”明堂平躺在榻上,這裏的床比方宅的要硬,他抿了下嘴,又道,“我覺得檀郎有話沒說完,他不怎麽着急。雖說這孩子從小就挺沉得住氣,但白露師兄如果真的出事,他早就要坐立難安了。”
“我是不清楚你們師門。”棠仰說着,歪頭看了眼窗外,眼底那些稍有困意又消了。他修長的脖頸因為側頭伸展着,露出一小節鎖骨和微微突起的頸筋。明堂偷偷瞥了眼,喉嚨一緊,把視線收回來,打斷他說:“好了好了,快睡。”
棠仰轉回頭,兀自望着明堂,嘴角挂着微微笑意,想必是興奮不已傻樂着。明堂伸手捂他的眼,嘴上連哄帶騙道:“快睡覺,再不阖眼我親你了。”
棠仰樂了,掰開他的手,“別光說,你倒是親啊!”
他這樣講,明堂也樂了,真的就翻身一把将棠仰按在床板上親了過去。他手飛快地點了下棠仰下巴,要他張開嘴,舌頭溫柔又不由分說地纏了去。棠仰想笑,推了他一把,很快就招架不住、身上繃緊起來。
棠仰是妖,他的身體是冷的,但接觸着他,将他擁在懷裏的另一具身體愈暖,他亦愈會同染上他的溫度。于是那具涼絲絲的身軀慢慢像是被珍藏在掌心裏的玉,潤而暖。明堂感到他快喘不過氣了,兩人才微微分開些,棠仰臉頰一路紅到了眼圈,淺而快地喘着氣,微微蹙眉望着明堂。
離得太近,明堂眼下的小痣似是一滴浸出來的朱血,他也笑,鳳眼狹着風流萬種。他湊到棠仰耳邊用氣音低聲說:“棠仰,喊聲哥哥來聽聽呗。”
“要不要臉,”棠仰挨到那滾燙的氣息,不由自主地縮了下,小聲說,“你喊我哥哥還差不多。”
“你不喊,那我可繼續了。”明堂說着,像是怕他不信般又正過臉就要往下傾。棠仰擡起一手捧着他的臉,忽然輕聲說:“明堂,我好喜歡你。”
明堂一怔,腦袋裏空了下。他也伸出一手慢慢地去撫棠仰側顏,低聲說:“我也好喜歡你。”
他的手指,兩指尖觸在棠仰光潔的額上,緩緩地往下滑,“我不但好喜歡你,我還想帶你去好些地方。”
明堂的手是溫的,乍一觸卻仿佛有些涼。那指尖順着他額前滑過散下來流淌在月光中的長發,“隆城。”
緩緩地,描摹過他的眼,明亮的、含着水漬的墨玉樣的眼,“璧城。”
清風徐徐地自遠方吹進屋裏,熾熱的呼吸疊在一起,被那風帶走,仿佛喚回了剎那夏日餘溫。明堂指尖順着往下,撫過他高挺的鼻梁,雪白的皮膚升溫追不過那指尖,“戽城。”
指尖向下滑,薄薄的嘴唇濕漉漉,下唇被随着指尖帶啓些,露出淡粉色的柔軟的舌尖兒。明堂眼色越來越沉,低聲道:“還有我長大的那座山。”
棠仰卻張口輕輕咬住了他指尖,含笑稍用力,就是不松。明堂挑眉,反而将手指又往更深處探,去捉他稚嫩的舌尖兒,棠仰這才慌了,松開牙關硬推着他半坐起身,讨饒道:“別鬧別鬧,我不敢了。”
明堂樂個不停,掀過被子一把裹住棠仰,兩人倒回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