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八樁往事
棠仰見兩人進來,問說:“怎麽了?”
那人不坐,自我介紹說:“我叫趙善,住在城北那邊。”
城北是憲城不窮也不算富裕的一片平地,趙善說着,又要帶兩人走,“二位跟我去看,上家看看去。”
明堂看看棠仰,見棠仰點頭,便說:“既然如此,路上說吧。”
路上,趙善大致講了講家中何事。原來他這些年做生意賺了些錢財,便想着将家中翻修,誰知起開地基,發現房下竟然有個蛇窩,裏面栖着一條大黑蛇。修房的工匠自然是懂些門道,趕忙攔住衆人放走了蛇,誰料仍是出了事,自那起趙家噩夢不斷,頻頻夢見黑蛇在夢中勒死自己。老婦人吓病了,趙夫人更是懷有身孕,再不能不信邪了,才找了過來。
明堂對棠仰道:“得罪了有點道行的動物吧。”
棠仰點頭,“也不能全怪到那黑蛇頭上,指不定它比趙家更早就住在那兒了。”
這種事倒是不難,無非是先禮後兵。說話間三人到了城中趙家,不大不小,如今一家三口人擠在偏房中住,老夫人年紀大了卧床不起,此事一出更是把工匠們都吓跑了,拆了的廢料如今亂七八糟地堆砌在院中,頗為凄慘。
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迎出來,沖明堂棠仰作揖,她不張口說話,不知是否懷着身孕,氣色不好,臉上青黑。趙善扶着她說:“我夫人是啞巴,你們問我。”
大抵那黑蛇還未修煉成形,此地并無妖氣,棠仰興致寥寥,打了個哈欠。明堂蹲在廢墟中打量完地下,拍了拍手站起來道:“當家的,我們回去準備一番。”
趙善似乎有些不樂意,但嘴上仍是很客氣,“需要什麽,我來準備。我們今晚可以搬去客棧住着。”
“不必不必,此處——”棠仰剛開口,明堂在一旁打斷了他,說:“也好,你們去吧。明日也不必過來,了了自有人通報你們。”
棠仰略一蹙眉,等趙善摻着啞夫人進屋收拾東西去了,才低聲問說:“你發現什麽了?”
“你來看。”明堂拉着棠仰走到廢墟中。那挖塌了但地下掀開了個大坑,大抵便是蛇窩。細看之下還有些四通八達的土道供蛇在土裏穿行,棠仰看了半天沒覺出所以然來,說:“怎麽了,蛇窩不就是這樣嗎?”
“你看這裏。”明堂指着地下,有幾個嬰兒手腕粗細的土道紮進更深的地裏,不知道通往什麽地方。明堂伸出兩指比了比,聚到棠仰眼前道:“這些和別的不一樣寬了,細了一兩指。”
是有些怪怪的,棠仰仍是不甚在意。左不過是個蛇精,成不了氣候。明堂站起來揉了揉太陽穴,道:“保險起見,叫他們先走。也喊春雪來看看吧,指不能她能發現些我們發現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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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懷疑還有什麽?”棠仰思索片刻,“也是,他們也沒打死那蛇,為何還被報複。”他看了眼偏房道,“算了,你叫他們先別走,再聊聊。我去叫春雪。”
兩人分開行動,明堂又和趙善聊了聊細節,翻來覆去無非還是那些話。啞夫人和老太太互相摻着,俱是無精打采,這家人着實有些凄慘。啞夫人時不時摸摸自己的肚子,明堂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她不知懷了幾個月,久站着疲憊不堪。趙善大抵也是急得忘了,經過明堂提醒才想起從屋裏搬了椅子,叫兩位婦人家坐下歇歇。
棠仰不一會兒就帶着方春雪來了。路上自然是把話交待好了,棠仰過去和明堂趙善說話,她自己在院裏轉了轉,湊過去低聲沖棠仰道:“沒什麽奇怪的啊。”
正說着,她瞥了眼啞夫人,随口道:“夫人幾個月了,好事将近了吧?”
啞婦人啊啊了幾聲,伸手比了個“四”。她的肚子原來才四個月,着實不小,方春雪也是個手欠的,上前摸了摸,忽然整個人一頓,手被燙了似地倏地縮了回來。棠仰見她這樣,沖明堂使眼色,把人拉遠了些,小聲說:“怎麽回事?”
方春雪臉色慘白,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抖着聲音說:“她肚子好像不對勁兒。”
她和棠仰轉了個面,叫棠仰把她擋住,邊取下白瓷面具邊說:“看不清楚,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不是,怪怪的,我說不清楚,再看看。”
趙善眼見兩人躲起來小聲說話,擦了擦額上的汗沖明堂道:“道長,怎麽了?我們也沒害那蛇啊!”
明堂安慰了幾句,回頭見棠仰已經點了頭,這才道:“當家的,不礙事,你們先走吧。”
等趙家人走過,明堂才問說:“春雪看見什麽了?”
方春雪不答,冷汗不停地往下淌,似乎是在冥思苦想。棠仰回道:“春雪說啞夫人的肚裏不對勁兒,但她說不清楚怎麽不對勁兒。”
“咱們先回,我慢慢想,別催我。”春雪摸了摸下巴,往前走道。
三人只能又折回方宅。什麽蛇趁人睡覺鑽進了肚子裏修煉,要用開水逼出來這種故事,衆人自然是知曉的,若是如此,也能解釋啞夫人為何才懷了四個月肚子便這麽大,但春雪那表情顯然不是這麽簡單,明堂忍不住問說:“你不如先講講看到了什麽。”
“啧,真不好說。”方春雪表情古怪,撓了撓頭,“我有時候能看見孕婦肚子裏懷的胎兒形狀,但是得是足月了的。剛過去時我沒瞧見她肚子情況,只看到一團黑的……”
她拉住棠仰,三人停在路邊。方春雪指了指棠仰的人,“你們不是瞎子,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我看姑爺的時候,只有右眼能看見,左眼是沒有的。但看棠仰的時候,右眼有,左眼也有個淺淺的影子,我便知道他是妖。”
兩人确實不知道一只眼盲是什麽感覺,便耐心聽她講。明堂頓了下,問說:“春雪,你的陰瞳是只能看見鬼魂、看不見別的存在于事件的生人之物,是吧?”
棠仰也忍不住問說:“其他的東西呢,一片白或是一片黑?”
方春雪一直沒系回去面具,聞言,她環顧四周,回說:“有些是黑,有些是白。比如我用右眼看天,天就是白的,往下看地,地就是黑的,偶爾有些縫隙是白的。”她懷疑似地摸着自己的陰瞳,“我第一在活人身上看見黑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縮了下,“還是團會動的黑的……”
“如果真是那蛇在她腹中,應該看見的是像棠仰這樣,淺色的影子,對吧?”明堂道。
照她的話,啞夫人肚裏那團不但是黑的,而且會動,着實吓人了些,春雪膽小如鼠,難怪把她吓蒙了。三人慢慢走回方宅,到了門口,方春雪卻不進去,摸着自己的陰瞳仍往前走,棠仰想喊她回神,被明堂拉住了。
“讓她自己想想吧。她從出生起就一直這麽看,或許忽略了什麽東西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明堂拉着棠仰低聲道。
而方春雪仍是若有所思,四處亂看着走了。
棠仰進到院裏,嘟囔說:“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明堂抿了抿嘴,沒說話。
兩人在院子裏準備了些儀軌用的東西,便又沒了事做,胡亂猜測了些,也都覺得不靠譜。
日近黃昏時,方春雪才一瘸一拐地進來了。她頭上頂着個大包,拄着不知從哪兒撿來的大樹杈當拐杖,明堂見她這樣氣笑了,把椅子拉過來,問說:“你怎麽回事?”
方春雪看着仍然是心神不寧,喝了口茶水,這才說:“別提了,走到城外平地絆了一跤。”
棠仰也樂了,“左腳絆右腳摔的?你真是個人才。”
明堂沖棠仰道:“別笑她,心裏想着事嘛。”他這麽說,嘴角也掩不住的笑。方春雪見兩人這樣,郁悶極了,“誰知道呢,真倒黴,平地摔跤。”
笑歸笑,明堂還是去煮了雞蛋叫她揉着那大包。棠仰在一旁問說:“那你有什麽發現啊?”
“啧啧,”春雪咂嘴,“說不上來,我回家再想想。”
她就是想不出來其實也不影響明天的事,以明堂棠仰的道行,金龍大仙都輕松拿下了,還能搞不明白一個黑蛇精嘛。衆人不再議此事,只等明日天亮。
第二日,方春雪既然崴了腳,不再跟去,明堂和棠仰到了趙家,沒成想趙善和啞夫人也在,老太太大抵是留在客棧沒來。一見他倆,趙善扶着夫人大聲道:“道長,出事了出事了!”
他把一張紙慌忙塞進明堂手裏,像是燙手似的。明堂接過來展開,和棠仰一起看。只見那紙上畫了個簡陋的房子,房裏還畫了個人。趙善解釋說:“這是我內人昨晚上做的夢,快把她吓死了!”
那畫自然不會有多好,卻很傳神。房裏站的人穿着黑衣,身材細長,幾乎快頂到了房頂,脖子和臉軟趴趴地垂下來,臉是一團黑。紙頂上畫了星星月亮,大抵夢裏是晚上。底下寫着啞夫人聽見的話: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害我。
大半夜的夢見有個細長條脖子還垂下來的人跟自己說這些話,能不吓人嗎?明堂随手把紙疊起來,不動聲色地沖趙善道:“我們知道了,你們先走吧。”
棠仰沒問,趙善家的也有些不解,但到底沒敢反駁,慢慢地走了。
“這事不對勁。”明堂環顧四周,沖棠仰道,“先別打草驚蛇。”
“那蛇又沒死,什麽叫害。”棠仰也點頭同意道,“懷有身孕的女人也不好招惹,犯不着,它偏生托夢給那啞夫人做什麽。”
事情頓時陷入僵局,明堂揉了揉眉心,低聲道:“現在只能看看春雪有沒有什麽想法了。錢還挺不好賺。”
當時,兩人全然未覺,此事在第二天的發展便再次超出了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