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六樁往事
他握着明堂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眼睛定定地望着明堂,兩人貼得很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吸氣聲。明堂腦袋裏一團糟,還在亂中心想着棠仰的呼吸果然還是和人不同,他的呼吸很輕很淺。但他的身軀摸上去很軟,即使隔着衣服,仿佛在錯覺中也能感受到起伏下并不存在的心跳。
“我一定要知道你的事情。”棠仰把明堂的手按緊,“因為如果我有心跳的話,你會知道當我靠近你的時候,我的心也在砰砰直跳。”
明堂眼睛睜大了些,思緒也被抽空了。他一手擡着棠仰下巴飛快地在他嘴上親了下,快到棠仰還沒眨眼,等反應過來時便有些惱。他另一手要去推明堂擡着自己下巴的那手,明堂自言自語道:“等等,再親一下。”
他低頭又貼過去,在棠仰下唇上輕輕舔了一下。棠仰頓時臉紅到說不出話來,抿嘴怒視着他。明堂手仍擡着他下巴,見此眯着眼睛笑起來,笑夠了才松手,緩緩道:“予願仙君是我師父。”
“什麽?”他一說完,棠仰不抿嘴了,不由微訝,追問起來。明堂揉了揉額角,“說來話長。”
棠仰把他揉着額角的手拉下來,“我還沒說完。你基本不畫符,捏訣的手除了劍指也基本都是随便亂來,你別以為我沒發現!”
“你觀察我還觀察得挺仔細。”明堂一笑,鳳眼略微半挑,有些戲谑調笑的意味。他這麽說把棠仰說得又臉紅了,卻無話反駁,“我”了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來。眼見棠仰臉上挂不住了,明堂忙咳嗽了聲正行一些,解釋說:“這事也難解釋,但我保證以後會說清楚的。”
“不要以後,”棠仰立刻道,“還有,你的赴約又是什麽——”
“可以先說這個。”明堂忙穩住他,“我慢慢交代。”
他虛指着自己肩頭往下,那裏正是雷擊印所在。明堂思量須臾,緩緩說道:“我兒時在山上,有段時間頻繁得沈夢靈君托夢,在師父得主持下,又拜了沈夢靈君為師,請他過法。”他見棠仰露出微妙的表情,攤手道,“仙君說我身上的雷擊印來源于位了之約,不了結此約,我這輩子也別想修出什麽結果來。”
大抵是扯到仙君身上,棠仰怎麽想怎麽覺得不會同自己有關系,偏生這位仙君還是那從未應過自己的“予願仙君”。他眼色略沉,明堂倪見他神情猜出所想,微微一笑,悠悠地:“我還沒同他去看看天下之大、四海山川呢。”
棠仰一怔,随即眼光又暗淡下去,“我只是個樹妖罷了。”
“我不管你是什麽,反正,你得跟我走。”明堂說着,一手攬過去摟住棠仰肩膀,“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予願仙君沒應的願,我來應。”
棠仰頓了下,擡頭問說:“你怎麽知道……予願仙君不應的事。”
明堂狹眸一笑,“我猜的,挺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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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講,好似在說棠仰心思簡單透明似的。棠仰撇了撇嘴,明堂最後說道:“我和沈夢靈君是師徒,借的力自然也是他的,因此反而不需要太多別的什麽。”
棠仰其實也說不上來到底信全了沒。反正,他既然這樣解釋,那自己也願意這樣相信。總之心裏與其說是寬慰,不如說是姑且按耐了下去。
遠處院落裏那棵梨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着枝桠,他時常會在這瞬間晃神。牽挂着自己性命真形的樹,無觸無想無時間,只是靜靜地屹立着。而自己幻化而成的人身卻被萬物多情牽連,他看着它,它也看着他,恍惚間他們都仿佛不是彼此的一部分,只是對方生命的審視者。
這片刻中裏,明堂倪見棠仰眼神瞬間迷茫了起來,他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棠仰在定定地望着自己本體的那棵梨樹。他或許在剎那恨過自己,但旁人終究是不得知,這是真真只能自己與自己和解的事。明堂沒喚棠仰,只是陪他坐着,又過許久棠仰才回過神來,看一眼明堂,慢慢說道:“我就當是又一個約,先記下了。”
明堂樂了,“記牢點,刻你樹上也成。”
棠仰翻了個白眼,站起來要回屋,明堂本來想跟,剛邁出去,門口火急火燎跑進來一個人。白瓷面具,青色布裙,正是春雪姑娘。她一跑進來就嗷嗷直叫,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大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明堂只得停下,無奈問說:“怎麽了?”
“我眼好疼!”她神情慌張地捂着白瓷面具。棠仰聽見,蹙起眉也回來了,背着手說:“你眼疼看大夫去,跑這兒來幹什麽?”
“不是!”方春雪着急忙慌取下面具,扒拉着下眼睑給他倆看,被他倆嫌棄地往後躲了躲。方春雪更急了,哭喪着臉說:“你們快給我看看啊!我是不是瞎了?我在街上猝不及防見着個人,眼忽然像燒着了一樣疼,跑過來路上沒看見一個好兄弟!我是不是瞎了!”
棠仰聞言湊近了些,垂着眼仔細看了看。方春雪那只眼睛完好無損,硬要說的話,被她的手指頭扒得眼睑通紅、白瞳近看有些吓人。倒是明堂抓住了重點,臉色一變,“你看見了個人?什麽樣!”
“我說不清!”方春雪見棠仰搖頭,松了口氣放下扒拉着眼睑的那只手。“我在街上轉悠,一回頭就看見了。街上那麽多人還有好兄弟都混在一起,但我感覺他是個人,我右眼好像也看見他了!”
“然後呢?男的女的長什麽樣!”明堂晃悠着她催促道。
“我沒看清!我沒看清!”方春雪崩潰道,“我剛回頭眼就一陣劇痛,你眼睛一疼難道只閉一只眼啊!等我再睜開的時候就恢複如常了。”
明堂問棠仰道:“追不追?”
“怎麽追,她什麽都沒看到。”棠仰重重嘆了口氣,“也指不定是你要長針眼了,春雪。”
方春雪一聽,敢怒不敢言。她這只眼基本算是“吃飯的家夥事”,一直保護得很好,怎麽會長針眼!不過,什麽忙沒幫上淨添亂,饒是她也有點沮喪,垂頭喪氣地說:“罷了罷了,是我反應太大了。”方春雪邊把面具重新系回去,邊道,“對了,剛才我又碰見準備折回來的巧巧了。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她把自幼随身佩的香囊落在那塊兒墳頭了,她自己不敢過去,想托我們給拿回來。”
“那你就去啊。”棠仰不明就裏道。
方春雪嘿嘿幹笑幾聲,“其實,我也不太敢自己去……”
棠仰無語了半天,恨鐵不成鋼道:“那你應什麽啊!大白天的有什麽不敢去的。”
明堂看着他倆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打圓場說:“算了,去就去呗也不遠。我正好也有點事在挂念着。”
既然如此,棠仰也沒什麽話好說了,方春雪松了口氣,三人整頓了下就又出門了。方春雪端了半路,走到樹林子裏終于憋不住了,在後面小聲道:“各位老爺,春雪有事相求。”
棠仰聽都不聽,毫不客氣地拒絕說:“想都不要想。”
明堂一笑,扯了下棠仰袖口,小聲說:“你知道她要說什麽嘛。”
瞥了眼後面,棠仰頭也不回道:“大致能猜到。”
方春雪上前幾步跟在棠仰左面,讨好地笑着,“你看,我那個小破屋在東河縣,你們萬一用着我了,來回跑多麻煩,能不能讓我在方宅——”
“不能。”棠仰立刻道。
明堂沒說話,一來這事怎麽想怎麽輪不到他插嘴,自己也是個寄人籬下的。二來那樹根究竟如何難說,她住進來別被誤傷到。三來……春雪到底是個姑娘家,方便不方便另說,總之自己和棠仰牽個小手卿卿我我是不太方便了。
但說到底,方春雪現在是被他們拉上賊船、或者說是改邪歸正了。起碼跟着他們給人看看事,也算是個生計,不必東偷西摸。憲城離東河縣到底有六十幾裏呢,她走得走上一天,來回跑确實苦了些。
大抵是覺得明堂通情達理,方春雪轉移目标,改求明堂道:“姑爺,您給求求情。”
明堂攤手,“春雪,不是我們不講理。方宅情況有些特殊,再來那也不是我家,你只能等我們棠仰點頭了。”
棠仰驀地站住腳步,春雪防備不急,差點沒撞到他身上。三人站住了腳,棠仰終于看向她,正色道:“實話告訴你,不行。雖然我不覺得你是親近的人,但萬一你住在那兒那天被我的樹根掐死了,我還是會愧疚的,所以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方春雪頗為失望,聽見什麽“被樹根掐死”,懵了下,剛要問,便聽見棠仰接着道:“但離方宅幾步遠的地方現在有個兇宅空着,你若願,可以找李氏的娘家把那宅子低價租下來。反正那宅子現在是憲城有名的兇宅之一,空着是白空着,他們不會不租。”
棠仰說的,自然是明堂剛來憲城時遇上第一個案子中的那座院子。夫婦殺人占地鬧得滿城風雨,李耕田收押問斬,李氏瘋了,房子也成了兇宅空在李氏娘家人手裏無人敢接手。這樁事方春雪是聽過的,雖說她膽小,但那房子是棠仰和姑爺親自過手的,也就沒了那麽多顧及,她不禁喜上眉梢,點頭說:“那也成,離得也近!”
明堂莫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