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六樁往事
薛巧巧離開後,方春雪還想賴着不走,被棠仰瞥了一眼,權衡了下好漢不吃眼前虧,逃了。
老貓今天也沒來晃悠,明堂和棠仰在樹蔭下對坐片刻,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別開眼神。打從明堂親到了棠仰、還大言不慚說什麽“心砰砰直跳”起,兩人不清不楚的關系,變得更不明不白了。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明堂胡亂想着他們倆這算是在談戀愛嗎,棠仰忽然道:“明堂,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這還是頭回棠仰煞有其事地要談談,明堂一愣,回說:“好,我正好也有事想說。”
他這樣說,棠仰猶豫了,搖頭道:“算了,還是你先說吧。我再想想。”
倒也不必催,既然棠仰這樣說,想好了自然會開口的。明堂把矮凳拉近些,正色道:“昨天張媽說,那個給她黃符的老太太是大前天遇到的。”
棠仰立刻明白了,接道:“大前天是商安死的日子。”
“我總覺得這裏面有蹊跷,商念床下的樹枝也還沒有結果。”明堂頓了下,“他說不定現在還在憲城或是附近。”
棠仰搖頭道:“有大妖過境我會感覺到的。”
明堂抿了下嘴,“又或許确實是一批人拿着符咒在惹事,只是為什麽要這樣做?也沒人給了錢。”
既然沒有大妖過境,剩下的線索便只是一個男人,一個眉心有痣的女人和一個老太太。要找無異于大海撈針,整個黃符出現既像是憲城太小、無意間回回被他們撞上,又像是背後同棠仰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真的是巧合嗎?
明堂思量片刻,揉着眉心低聲問說:“棠仰,這附近有沒有還在供奉沈夢靈君的地方,不一定要是祠觀,只要還立着他的像就行了。”他補充道,“稍遠點也沒有關系,我可以自己過去。”
棠仰本來想問,又想起明堂到底是從道觀下山,大抵祖師爺正是那位如今已經香火盡散的沈夢靈仙君。這倒是挺少見的,因為沈夢靈君曾經在人間頗有香客乃是源自他的“有求必應”。說是有求必應,小兒夜哭不止,丈夫風寒不愈,老婆懷不上孩子這種事一求一靈,但什麽發大財做大官就效果甚微了。況且,百來年前,他驀地就不再靈驗了。人有時正是薄情得很,神官一旦不再靈驗,很容易便會失去供奉。沈夢靈君便仿佛悄然從天上與人間同時消失,不再傾聽百姓的祈願。
棠仰思索片刻,回答道:“出城往西走,好像是有個很小的觀。荒很多年了,還有沒有像我也不清楚。”
明堂聽罷稍松了口氣,點頭說:“我去看看,沒有再說吧。”
棠仰猶豫片刻,小聲道:“我也想去……”
“你不是不拜神仙嗎?”明堂問,“老貓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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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仰仍是小聲回說;“我跟去看看還不行嗎?”
明堂不明就裏,盯着棠仰默了半天,張口說:“我知道了。”
他挑着眉直笑,“你是不是片刻都不想和我分開!”
“滾!”棠仰橫眉怒道。
甭管他怎麽罵,反正明堂就是認定了是這樣,樂得合不攏嘴。兩人說動身就動身,那地方不算遠,沒有也只當玩玩逛逛。明堂走着走着手就不由自主地和棠仰拉到了一塊兒。明明離白露還有段日子,怎麽口就幹了起來。他偷瞄了眼棠仰,見他臉上也有些不自然。遠處的招子随風而舞,甜米酒的香味沁人心脾,明堂不自然地咳嗽了聲,問說:“喝不喝?”
棠仰點頭恩了聲。明堂過去喊了碗遞給棠仰,棠仰慢慢抿了口,擺攤的大娘笑容滿面,沖明堂道:“明道長,我家姑娘要成親了,給看看日子呗?”
想必是薛巧巧一案,名聲算是徹底傳開,他不姓明這事算是擺不清了。明堂也笑,樂呵呵地道:“好說,生辰八字。”
大娘把生辰八字說了,明堂給擇了良辰吉日。正要掏錢,大娘一拍他,擺手說:“嗨呀,還給什麽錢,随便喝。”
棠仰在旁邊道:“挺好,你快把憲城混熟了。”
等兩人出了城,樹林藏起了暑氣,那風不涼不熱,喜歡的人牽在手心裏,便是千金不換的“良辰吉日”。那小道觀總不會修在離城裏太遠的位置,很快就倒了。棠仰松了手,說:“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只見那蛛網橫結、處處落灰的祠觀上書“予願仙君觀”。沈夢靈君有求必應,世人便将他稱作予願仙君,觀左挂“審我德行”,右懸“有求必應”,正是淺白明了的禱詞。明堂也不多言,進去看看,只見那小小的神像褪了漆,木制的需要照顧,沒了信奉,裂滿了細紋,顯得有些可憐。
這是個什麽世道,連人都能可憐神了。棠仰站在門檻後門探頭瞧一眼,低聲問說:“這能行嗎?”
明堂恩了聲,卻不多做別的,只跪下低聲念道:“沈夢靈君,審我德行。”
棠仰轉過身去,不再擾他。身後破敗的祠觀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人兀自念道:“聽我一言,所求必應。”
這是予願仙君的禱詞,傳說只要念出這句禱詞,他便會聽見祈願,前來賜恩。
語罷,身後再次安靜。棠仰悄悄回頭看了眼,只能看見明堂席地貴在落滿了灰塵的地磚上,他的背影在經年無人的觀內頗有些格格不入,棠仰亦看不見他的神情。
棠仰轉回頭,眼色稍沉,又往外走遠了些。
半刻鐘後,明堂出來了。棠仰同他一起往回走,随口問道:“怎麽樣?”
“和他老人家念叨半天。”明堂面色如常,“他老人家要是聽見了,就托個夢給我。”
棠仰恩了聲,并不多問。兩人無言走了片刻,棠仰又問說:“你覺得,為什麽予願仙君不靈了?”
這問題問得有些出格,仿佛是在質疑神官似的。明堂面上仍是無甚反應,只是挑起眉,好似冥思苦想半天,才回說:“或許,他有些事耽擱、自顧不暇?”
棠仰曉得他也不過是随口一答,不再多提。
等兩人回了方宅,正好是中午飯點。老貓神出鬼沒,在院子裏禍害那幾尾魚,被棠仰拎起來教訓一頓。明堂趕忙洗手做飯去,老貓被逮個正着,苗條似垂着四只爪子,轉移話題道:“你們幹嘛去了?”
“給明堂找了個沈夢靈君觀。”棠仰回答說,松了開手。
貓咪落地,跳到池塘邊仍盯着魚兒虎視眈眈,嘴上問說:“我都不知道附近還有。人家祖師爺,你沒進去拜拜?”
“沒,”棠仰答說,也就勢坐到旁邊,“我沒進去。”
老貓去蹭他的腿,“拜拜怎麽了,給人家個面子嘛。”
棠仰避而不答,撿起個小石子丢進池裏。平靜是水面掀起陣陣漣漪,幾尾魚餓得緊,被驚開了,又忙不疊追着那石子往下游。
“若是沈夢靈君能聽見我的祈願,我大抵也不會遇見明堂了。”他低聲道。
貓咪咧開嘴賤兮兮地笑,背上的皮毛油光水滑,“人家前面還有句‘審我德行’呢,指不定因為你德行不行——”它話音剛落,倪見棠仰臉色變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老貓鑽進棠仰懷裏,咪咪叫了兩聲,“棠仰,我和你說笑呢,沈夢靈君又不是只不應你一個人。”
棠仰順手撓了撓老貓下巴,微微勾起嘴角笑說:“算了。沒準,他會應明堂呢。”
這頓飯吃得比往日要來得安靜。明堂邊吃邊思素自己莫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但棠仰瞧着也不像在別氣的樣子。他暗自冥思苦想半天,總算是反應過來——老貓從頭到尾沒說一句怪話,上蹿下跳一次。
飯後棠仰剛撤,明堂就一把揪住了準備開溜的貓咪。貓咪做賊心虛,幹笑着四處亂瞧尋找逃跑路線,明堂蹲在它身前小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和棠仰說什麽了?”
“我沒有。”老貓舔舔爪子,“随便聊聊,你看棠仰也沒生氣呀?”
“再不老實交代我揪你尾巴了。”明堂威脅道。
老貓騰地把尾巴坐在屁股底下,餘光瞥見棠仰又出來了,忙求救說:“棠仰,棠仰!快救我!明堂要揪我尾巴!”
棠仰過來把貓拎起一扔,正色道:“我們談談。”
老貓趕緊逃了。明堂見棠仰神色認真,也收斂笑意正行起來。兩人挨着坐在門檻上,棠仰兩手放在膝蓋上,一指慢慢在膝蓋上點了半晌又不說話了。明堂也不催,他有種預感這好似不是能蒙混過關的事,有些緊張,咳嗽了聲看着棠仰。
他剛一看過,棠仰正巧也看過來,望着他緩緩道:“那天在樹林裏,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什麽。”
明堂摸了摸頭,“我的心砰砰直跳?”
棠仰被他噎了下,有些繃不住,給了他一掌沒好氣道:“那天我說的是,‘我無法分辨人鬼妖’。”他盯着明堂,沉聲說,“你還記得你說的什麽嗎?你說的是‘你無法分辨人鬼神’。明堂,我問你,你為什麽會分辨‘神’?”
明堂心裏咯噔一聲,當天種種頓時湧上心頭。他還沒反應過來,棠仰又道:“還有,從冥界而來的青鬼,為何會喚你仙君?”
沒想到這事棠仰還憋在心裏。明堂腦袋一亂,頓時無從下口。他有些慌,不管三七二十先捉住了棠仰的手。棠仰卻反握住了他的手,一下子貼了過來。
“明堂,我得知道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