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一次坐上段榮的車,田湉眼裏毫無生氣。
段榮一直默默開車,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問她:“你有什麽願望嗎?”
田湉搖搖頭。
“有什麽願望可以提出來,我會盡力幫你實現。”
“我想好好活着。”田湉說:“我在外面掙紮了這麽久,我以為我進來了就可以好好活。”
段榮嘆了口氣:“你跟錯了人。”
“像我這樣的還有多少?”田湉扒着段榮的座椅,眼神狠厲。
“具體的數量我不清楚,但你不是我見的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段榮停了車:“好了,下車吧。”
田湉順從地下了車,這是一座私人宅院,門口有守衛,門內安保措施嚴格。
在進門的時候,段榮指了指田湉的手腕:“摘下來吧,裏面有定位。”
田湉惡狠狠地将通訊器摘下,扔了出去。安保人員反應很快,接住了通訊器放進了密封袋裏。
“我以為她器重我才給我這個東西,原來只是為了方便操控。”
段榮往屋內走,嘴角挂着一絲笑:“你們都覺得她是老師,是一位學者,忽略了她最重要的身份。”
田湉跟着他步入長長的走廊,段榮回頭看她一眼:“她是位政治家,所有一切研究都是為了能攀上高位。”
田湉低頭不說話,手指暗握成拳。
段榮推開一間門:“進來吧。”
田湉踏進去,金屬門随即在她身後關閉。屋內燈光逐漸亮起,是和安修戎的實驗室裏一樣的幹淨銀白色。
段榮指了指中間的操作臺:“上來,我給你做基礎檢查。”
“檢查完以後呢?”田湉問。
“我會提取你體內的病毒進行調查,阻止安修戎的*實驗。”
“需要多久?”田湉走到了實驗臺旁。
“可能會很久。”
田湉手指背後抓到了一把手術刀,絕望地咧了咧嘴:“久到再也醒不來嗎?”
段榮看着她,身體繃直開始了明顯的防禦姿态:“我說了我會讓你安心地離開。”
田湉将刀指向了他:“你有我宿舍的監控資料,你覺得安修戎不會對我進行嚴密的監控嗎?你覺得我還可以在你這裏待多久?安修戎需要多久的時間來發現我失蹤,并且找到你這裏來?所以現在我只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田湉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歇斯底裏:“我不想死!!!我不想!你要是能讓我活得久一些,我就聽你的。安修戎要是能讓我活久一點,我就聽她的。”
“我可以讓你活久一點!”段榮雙手向前,試圖平穩她的情緒:“我發誓,我絕對比安修戎讓你活得久。”
“好,那你現在告訴我。”田湉将那把手術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你需要對我進行哪些檢查,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找到過和我一樣的人,他現在在哪裏?”
“這些你都會知道。”段榮慢慢地向她靠近:“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事情。你不要傷害自己……”
話沒說完,一支針頭突然飛了出來,直直紮上田湉胳膊。
“這是什麽?!”田湉一把拔下了針頭,驚恐地看着段榮。
“沒用了。”段榮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讓你安靜點而已,現在你只需要睡一覺,等你再睜開眼的時候,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了。”
田湉能夠感覺到藥物在迅速地沖進她的血管,面上一邊做出痛苦不堪的表情,一邊調動體內血液與藥物進行對抗。
這種程度的藥,對于她的身體來說,就像清掃垃圾一樣。不一會兒,田湉手心發汗,那是排解出來的藥。
是時候裝暈了,田湉白眼一翻,身體軟綿綿地砸到了地上。
很快有人來搬運自己的身體,這下便不只段榮一人了,兩個強壯的男人擡起她塞進了巨大的塑料袋,田湉聞到了他們身上的血腥味。
不是普通出血,或者沾上血的味道。而是長期待在充滿血腥味的房間,從而讓這種味道滲進了皮肉。
所有的細節都在驗證田湉的猜測,在乘坐電梯下了有快十米然後又經過長長的通道之後,四面八方湧來的複雜味道終于證實了田湉的想法。
做*實驗的不是安修戎,是段教授之子段榮。
田湉聽到了鐵籠裏鎖着的生物緩慢的爬行和粗重的呼吸,也嗅到了它們焦躁卻奄奄一息的味道。血液的腥臭和各種分泌排洩物的惡臭更是比比皆是,這裏才是段榮口口聲聲所說的生不如死的地獄。
田湉控制着自己的憤怒,在終于到達目的地,袋子被扔出去時,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
她不知道安修戎派來跟着她的人此刻去了哪裏,但是她能傳給安修戎的信息現在已經全部發出。
在安修戎來救她之前,田湉需要盡可能多的了解這個地方,為了幫助安修戎,更是為了自己。
人類所有的生化實驗都是為了能夠和喪屍對抗,不管政權落在誰的手裏,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必須燒向城外的喪屍。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何況田湉心中的勝利不是任何單個物種的勝利,而是一個可以共存的和平世界。
在将自己扔進籠子之後,段榮反倒不急着對她進行研究。他甚至蹲在她身邊細細地為她扒下了塑料袋,手指蹭過她的臉頰,有些流連忘返。
田湉忍着惡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還好,段榮并沒有神經太長時間,他起身吩咐身邊的人:“通知張博士,來了新貨。”
果然有其他的專業人才,段榮上面的那個實驗室不過是個擺設而已,估計她順從地躺上去了也還是這麽一針。
人全部都退了出去,鐵門上鎖,腳步聲漸遠。田湉長舒一口氣,擡手狠勁在自己臉上蹭了蹭。
轉頭看向四周時,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田湉卻還是徹底地愣住了。
上輩子在喪屍堆裏混了很多年的人,自己也有着可怕身軀的人,對奇怪而醜陋的身體并不會産生恐懼和惡心。
所以當田湉看到四周的籠子裏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時,心底湧出的是深深的悲憫。
這些生物的原形都是人,他們被在人的基礎上注入了其他生物的基因,有獸類,有鳥類,甚至有……海鮮……
他們有的還保留着人的臉部,有的需要在腹部甚至背部去尋找他的五官,田湉在望過去的時候,卻可以輕易地對上他們的眼睛。
他們看着田湉,有恐慌,有絕望,還有和她一樣深深的悲憫。
這些人,這些怪物,在田湉視力可及的範圍內,還都保持着人類的意識。
這是生化改造裏最可悲的事情。
巨大的鐵籠裏沒有安裝監控,但是過道有。田湉悄悄挪動身子,試圖和周圍的怪物交流。
向着左邊小小聲:“能聽懂我說話嗎?”
左邊籠子裏下半身是馬腿的人朝她噠噠走過來兩步,一甩頭,一堆沾粘在一塊的及腰長發被甩到了身後:“啊嗚?”
“能聽懂啊。”田湉心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你被關在這裏多久了?”
馬腿人:“啊嗚嗚。”
“嗓子壞了嗎?會數字吧,寫給我看好嗎?”田湉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劃着:“寫給我看。”
馬腿人蹄子在地上學着田湉的手指劃了劃,臉上露出笑容:“啊嗚嗚嗚。”
刨出來了什麽字?什麽都不是。
是個傻子?田湉苦笑着搖搖頭,轉身去和右邊的溝通。
右邊的那位已經很難看到人形了,胳膊和腿都如同螃蟹的鉗子,肩胛骨上聳,背部鼓起一大塊骨質皮膚。
田湉看到了他滴溜溜轉動的眼睛,卻沒能在眼睛下那一塊混亂不堪的肌肉裏找到他的嘴巴。
田湉盯着他,他盯着田湉。田湉嘆了口氣要放棄的時候,螃蟹人突然擡了擡腿。
尖尖的鉗子劃在地上,慢慢劃出一個數字“3”。
田湉撲過去問:“你在這裏三年了?”
螃蟹人擡擡腿指了指對面籠子。
“馬腿三年了?”
螃蟹眼睛眨了眨。
“那你呢?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螃蟹眨眼睛。
“繼續寫啊,我看得懂。人類通用的幾種語言我都看得懂。”
螃蟹繼續眨眼睛。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帶你們出去。”田湉鼓勵着他。
螃蟹人眼睛下那堆混亂的肌肉動了動,仿佛是一個難看的笑容,而後他背過身蹲到了自己鐵籠的角落,不再理她。
十多分鐘後,溝通無效,螃蟹兄徹底不再願意交流。田湉頹喪地蹲在了地上。
腦袋裏轉來轉去,田湉靈機一動,低吼了一聲。
喪屍語【有同伴在嗎?】
很快,從過道的角落裏傳來一聲小小的回應。七八歲孩童稚嫩的聲音,卻是進化了的有意識的回答:【我。】
田湉激動道:【你的位置?】
【左邊最後一排。】
【你分得清左右?你有意識多久了?】
【媽媽教我左右,我一直知道我是誰。】
【你有名字嗎?你多大了?】
【我叫喬,七歲。】
田湉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再問下去。你的媽媽在哪裏?她是人還是喪屍?她若是喪屍,怎麽會有生育能力?她要是人,你這麽小的年齡被感染後怎麽會這麽快進化出意識?
還是說,你雖然被感染,但意識從未消失過?
你和我一樣?
田湉很想繼續問下去,随便抓住腦袋裏任何一個飛速而過的問題都可以。這是第一次她徹徹底底感受到同類的氣息。這個同類不是任何一半的相同和相似,是我這個個例,我這個原本世上獨一無二的孤獨個例,突然發現了很可能與自己完全相同的生物。
這樣,我是不是就會知道,我們到底從哪裏來?這場戰争到底該如何和平結束……
情緒是前所未有的激亢,但大腦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田湉的睡意湧上來的又快又急,就仿佛身體透支了所有的精力,需要用深度睡眠來進行休憩。
田湉無法抵抗地跌進去,就像跌進無邊無際的空洞。
一覺醒來的時候,田湉聽到了熟悉好聽的嗓音。
安修戎就在她身邊,大概她一擡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正聲音嚴肅地與人交談。
田湉理了理從沉睡中蘇醒的思緒,聽清了安修戎的說話內容。
“這件事到此為止,希望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對方是個老頭的聲音,沙啞到有點刺耳:“下次,你可以打斷他另一條腿。”
“沒有下次。”安修戎聲音冰冷。
田湉睜開眼,微微轉過了頭。
安修戎很快望過來,她就坐在她的床邊,此刻看到她醒來,握了握她的手,說:“醒了。”
“嗯。”田湉應了一聲,看向對面。
幹淨整潔的房間內,坐在柔軟沙發上的,是那位和安修戎并排的段教授。
段教授看着田湉,而後滿臉的褶子動了動,表情是饒有興趣的疑惑:“這小姑娘有多大的能耐,讓你這麽器重。實驗對象?”
“是對象。”安修戎握着田湉的手沒有松開,冰山般的臉上眉頭皺出一個川:“不過不是用來實驗的。”
田湉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剛睡醒自己的理解力出了問題。
安修戎回頭對上她的眼睛,眉間的川化了,眼裏仿佛深潭漾起波紋:“她是我的未婚妻,她只歸我私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