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
寄安每日都會将流光行佩擦拭一遍,白日藏于袖中,夜晚擺于枕邊。
及笄禮成,女子便深居閨中,再不得出露于人前,期間不斷有人上門提親,宗伯府都一一回絕,漸漸有傳聞流于市井,道:
宗伯之女,綽約輕盈,梨花幽香聞十裏,不見安女一挽眉。
又過兩年,傳言更甚,有人不惜萬裏來靖,只為一睹安女傾城顏容,自是失敗而歸,人流更絡繹不絕。
時靖五十二年,初逢大旱,又遇國喪,新王繼位。
民間有俗語:大旱之後,必有大災。
新王無道:增徭役、加賦稅、貪女色、罷忠賢、天怒人怨。紙醉金迷、軍心渙散,欺壓弱國、群國不滿,遂起兵圍攻,靖國兵力一度消減,再無往日昌盛。
又過兩年,南涼不滿靖國朝貢壓榨,一舉起兵推翻兩國交好局面,奪下昔日十五城。
武将宗伯再度披甲沖鋒,為國征戰。
寄安已滿二十,整日在深閨凝視流光行佩,希冀有朝一日兩國能再次講和,荀付以使臣之名踏入靖國疆域迎娶自己。
可日日期盼,盼來的不是郎君,而是父親戰死的噩耗;推開宗伯府大門的不是荀付,而是渾身沾血的士兵,送來的是宗伯龑破損的頭盔和随行的佩劍。
寄安寄安,捎寄平安,如今安猶在,人未還。
戰場險阻,屍身難以運回,棺椁裏只放着宗伯龑平時穿的幾件衣物。
牌匾挂上了白布,宗伯府中上下素白,哀嚎遍天,寄安不知哭過多少場,哭累了便靠在棺椁旁渾渾噩噩的睡去,睡醒又淚眼婆娑難以自顧,于是擡手拭淚,不想流光行佩順着袖口滾落在地,寄安将行佩撿起,物件怎會通人願?渡彩的光澤并不因白喪削減半分。
兩國交戰,兒女之事顯得渺茫而荒謬,寄安甩手一擲,行佩裂為兩半滾落在廳堂前。
禍不單行,兩日後,侍衛站在宗伯府中宣讀靖王口谕:诏曰:武将宗伯龑征戰有功,追封一品,特念宗伯之女素有佳名,溫婉淑良,封為采女,即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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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荒淫,無所禁止,醜聲穢行,著聞于外。
宗伯夫人切齒握拳,起身将寄安護于身後:“國難當頭,忠臣戰死!庸王無度,孝女怎可素衣白缟侍奉駕前?靖國無望也!”
“放肆!宗伯夫人出言不遜,應一齊帶于駕前,聽憑發落!”說罷五六侍衛上前奪人,混亂之間寄安将地上躺了兩日的流光行佩快速拾起。
宗伯夫人以一擋十,反手将寄安推于身後一丈遠:“寄安,□□有快馬,遠離靖國另尋他處。”
見寄安未動,宗伯夫人大喊:“快!”
寄安看着眼前糾纏的亂景,來不及講話,轉身向□□跑去,身後傳來侍衛佩刀相繼出鞘的聲音,寄安想回頭,卻聽到母親仰天長呼:“黃泉路涼,宗伯晉氏這便來尋将軍!”
緊接着有頭顱撞擊棺椁然後倒地的聲音,侍女們一擁上前齊喊夫人,一時間啜泣遍天。
寄安強忍淚水,騎上快馬向城門奔去,百姓無知,紛紛湧上街頭,看成百鐵騎追在一匹良馬尾後,相繼奔出城去。
寄安一路向南奔逃,口中嗚咽因馬背颠簸而斷斷續續,只是身後馬蹄聲不曾消失,故不敢停下腳步。
不知跑了幾個日夜,良馬疲累,倒地而亡,寄安被甩出三丈之遠,她從地上爬起,仰頭觀天,許是天将要白,四周雜草叢生,依稀可辨明方向,于是繼續向前跌絆着行進。
腹中不知饑渴,腳下不覺疲倦,天光又暗,耳邊似有夜禽出襲,心內微恐之時,前方曠野驚顯點點火光,輕煙袅袅,似有人家,于是寄安瘋狂的向前跑去。
‘嗖’的一聲,羽箭插在自己腳前不過半尺,寄安後退幾步,再擡頭時,金戈鐵馬将自己團團圍住,馬前襟系着南涼戰旗,仔細看去,點點火光原為南涼營帳,袅袅輕煙竟是軍火狼煙,領頭的将領斥聲詢問:“來者何人?為何來此?可是靖國奸細?”寄安全然聽不清,幾日的旅途辛勞已将渾身精力耗盡,東西不可辨,南北不可近,命該如此,何故怨天?
寄安環顧四周,南涼士兵均持弓相對,将門精魂,女猶剛烈,怎能慘死于敵國亂箭之下?寄安将袖中僅剩的一半行佩拿在手中,将鋒利的一面舉于頸間,便就此給自己一個了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