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到底是文臣的兒子,來靖國不出兩日便病倒了,一是因靖國水生,水土不服所致,二是因手臂刀口感染,引發體熱所致。
傷病四日,昏睡在床不曾蘇醒,夢中山匪時時作亂,偶有兩國交戰兵械碰撞之聲在耳畔響起,似有大刀砍來,又無傷痛之感,渾身困乏,難以睜眼,渾渾噩噩之間有湯藥喂于嘴中,又聽不到任何聲響,再睜眼時,已經是不知多少日後的傍晚。
荀付出了房門,有暖風撲面而來,丫鬟驚詫:“公子醒了,奴婢去知會小姐。”
荀付急忙拉住:“不必驚擾她,我就是出來走走。”
“公子恕罪,小姐有吩咐,公子醒了要立刻禀報。”
荀付收回了手:“我睡了有幾日?”
“回公子,睡了整整四日半。”
荀付低頭沉思:“那這幾日的湯藥?”
“這幾日的湯藥都是小姐親自喂的。公子自從病倒,每日總說胡話,夢魇之時緊緊抓着小姐的手不放,小姐沒法離去,所以整日不出房門,公子的湯藥只得小姐親自喂下。”
荀付面色有些不自然,咳嗽了兩聲:“你家小姐在哪兒,我去尋她。”
丫鬟指了指□□院東角的涼亭。
宗伯府邸大之可觀,荀付按照指引,穿過□□的廊架,在花園中心的涼亭裏看到了一抹紅衣。寄安斜坐在石臺上,靠着身後的紅柱閉目養神。
天光晦暗,暮色微合,只是四周的風依舊卷襲着暑氣,荀付走近,向身邊的婢女做了噤聲的手勢,然後腳步輕盈地坐在寄安對面。
天色又暗了幾分,寄安閉着眼問道:“當下幾時了?”
“未過酉時。”荀付答道。
寄安猛然睜眼,看到荀付坐在對面,雖說大病初愈面色固然憔悴,但一雙泛着神采的眼卻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不少,寄安起身正坐:“你醒了?怎麽下人也不來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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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制止了他們。我久病多日,謝過寄安小姐每日照拂。”
“不必多禮,你大病剛好,不宜吹風,現下快些回去吧,風過會兒該涼了。”
“我想在外面多坐坐。”
寄安揮手讓婢女取來一件披風,起身給荀付披上。
“聽說我病的這幾日,總說胡話,可有此事?”
寄安心裏一驚,眼神閃躲:“……是,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寄安坐回到對面,擡眼看着他:“可能你夢到了兩國交戰,途遇山匪……都是一些只言片語……”
“那我病的這幾日,湯藥可都是小姐喂的?”
“……是。”寄安臉頰微燙,好在天色已黑,不易察覺。
荀付清了清嗓子:“你可知……”
“你可以……”
兩人同時出口,荀付示意寄安先請。
“……你可以直接叫我寄安,明日南涼使臣就要來了,寄安今日賀公子大病初愈,歸國之喜。”寄安沒擡頭,四周燭火昏暗,看不到她的臉。
荀付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你剛才想說什麽?”寄安擡頭問道。
“哦,沒什麽。只是寄安小……的恩情無以為報。”說罷荀付起身半跪,雙手合抱行南涼禮數。
“你快起來,病才剛好,都說不必多禮。”寄安将荀付扶起:“你可知明日來的是南涼文相荀卧。本想早些告知,奈何你一病不起,倒少歡喜了些時日。”
“我本猜測得出,沒什麽可歡喜的。”
“回了南涼望你可早日實現抱負,你家世代從文,想必習武之路難上加難,雖兩國曾兵戈相見,但我還是願南涼好的。”
荀付點頭:“借小姐吉言,我也本應祝你些什麽,敢問小姐可有婚事?”
寄安別過身子,聲音有些惱:“尚未及笄,談何婚事。”
“那小姐可知,在南涼,男子若握了女子的手,是要将該女子娶回府的。”
“……”寄安轉過身看着荀付,有些動容:“你們南涼尋得什麽禮。”
“婚配之禮。”
“你……”寄安臉頰緋紅:“荀付公子可是在取笑我?”
“并未……”話還未畢便被寄安打斷。
“寄安先行告退。”她向荀付微微颔首,行了自見面以來第一個禮數,轉身出了涼亭。
翌日一早,都城萬人空巷,百姓齊擠在宗伯府門口,只為一睹南涼失城的垂喪模樣。南涼文相荀卧從皇城出來後,已和宗伯龑在府內交談近一個時辰,荀付在廳堂上坐立不安。
為何今早沒有在庭院中看到她射箭?明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難不成昨日話語有失分寸,直到今早氣還未消?
轉眼間荀卧和宗伯龑拱手告辭,荀付在仆從的簇擁下上了南涼的馬車。
馬車良久未動,荀付掀開帷裳問車邊的仆從:“為何遲遲不動身?”
“回禀公子,馬匹正在裝鞍,不過多時即可行進。”
荀付将帷裳放下。
“公子歸國之心如此切迫,可記得還有東西沒拿?”
荀付猛然扯開帷裳,看到寄安抱着一件衣服站在馬車旁,荀付連忙起身出了馬車:“我當今日再難見小姐一面。”
寄安将手中的寬袖衫袍遞與荀付:“這算是靖國上好的衣料,雖不比越帛錦緞珍貴,但确是我大靖的待客之道,望公子收下。”
“這其中可有小姐一絲它意?”荀付接過衣物:“昨日是在下唐突了,望小姐恕罪。”
“我今日多方催促才将衣物趕出來,還想着怕是趕不及公子的馬車,如此奔波可有它意……公子當知一二。”
荀付笑了笑,将衣物遞給仆從,又将身上的流光行佩摘下,遞到寄安手中:“《禮記》有雲,女子十五及笄,二十而嫁,待你初成,我便來靖國尋你。”
“話可當真?”
“必然當真。”
時靖四十七年,南涼派來使議和,獻越帛錦緞百餘匹,沉檀香木、珠寶玉器,不計其數,兩國結好,邊境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