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
翌日清晨,用過早膳後,寄安在庭院裏對着草靶練習遠射。
射箭亦有技巧,需依據與草靶的距離來判斷箭落下的位置,寄安來回調整距離,幾箭射中草人四肢,卻依舊射不到草人胸前的環佩,寄安輕嘆一口氣,轉身取箭,卻結結實實被身後的人影吓了一跳,連忙後退兩步:“混賬,你站在那裏作甚?”
荀付站在不遠處的草坪上看得正出神,倒是被寄安吓了一跳,于是雙手合抱:“本無意叨擾,宗伯小姐恕罪。”
寄安沒說話,從箭筒中取下一支箭:“你看了多久。”
“一刻鐘上下。”荀付手上的禮數未散。
寄安張開弓對準荀付,箭頭從腳向上移,繞過荀付腰間懸着的佩章,劃過胸前衣衫的紋路,從喉頸向上到達眉心,荀付卻面色平靜,毫無動容,倒讓寄安覺得沒趣,于是将箭頭挪開,松了手裏的弓。
寄安看着荀付的臉,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倒是手巧,給自己挽了一個不錯的發髻:“可來一試?”
見荀付有些躊躇,寄安又道:“我可以教你。”
荀付這才上前。
寄安将弓遞到荀付手上,轉身騰開一片位置:“雙腳開立,同肩齊寬,手臂持平。”
“宗伯小姐的箭術可是将軍教的?”荀付凝神盯着前方的草靶。
寄安擡眸看了一眼荀付:“自然。”又将荀付的箭頭往下壓了壓:“你可以直接叫我寄安。”
荀付沒有回應:“可是要射到那胸前的環佩?”
“是。”寄安扭頭看了眼草人項上的環佩:“你可以直接以草人為靶,環佩碎小,實難射中。”
庭院有鳥在樹上窸窸窣窣,日光透過枝葉縫隙穿灑下來,落到兩人身上。
荀付左手持弓,将弦拉滿,靜止在寄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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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在稍微往下點。”寄安輕聲在荀付耳下指導。
以前寄安在書中讀過: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當時不信世間還有這般人等,如今卻在荀付身旁呆住了,果真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如果湊得再近些,荀付就能聽到寄安震耳的心跳,于是寄安站遠了半分。
‘唰’地一聲,箭透過環佩中間的孔直直插進草靶胸膛。
寄安還沒有反應過來,荀付便将她手裏的另一支箭拿過來搭在弓上,轉勢将弓拉滿。第二次果然沒有第一次順利,可能是因為弓弦太緊,導致荀付的手臂一直在抖,抖動幅度越來越大,寄安在一旁不敢說話,生怕自己的一絲氣運不受控制而影響荀付的準度。
又是‘唰’地一聲,箭射斷了系環佩的珠钏,玉珠漸次跌落在地,滾向四處,只有環佩被卡在箭上,仿佛嵌在草靶中一般。
荀付拿弓的手垂下,接着有兩三滴血滴到草坪上,滾落的血珠蒙上了一層土。如若仔細看,就能發現荀付額頭已經冒了一層細汗,眉頭微鎖,喉間發出一聲吃痛地悶哼。
寄安上前将弓搶過擲在地上,一把抓起荀付的手,掀開窄袖,血紅的傷口展現在眼前:“你受傷了?怎麽不知會我?”
“區區小傷,何足挂齒?”荀付掙脫寄安的手,轉身背對她,将袖子勉下來。
寄安繞到荀付面前盯着他的雙眼:“想必是山匪留下的刀傷,再不處理恐有大患!”見荀付未應,于是寄安一把抓起荀付的手用力一扯,窄袖竟被撕裂成兩半:“來人,拿藥箱!”
寄安不由分說地拉荀付到涼亭就坐,用藥瓶的細粉仔細撒到患處:“你是怕泱泱大靖稀缺這低賤的藥粉嗎,如此糟踐自個兒。”寄安說話間沒擡頭,只是用餘光瞧出荀付正盯着自己,倒讓施醫的手有些不自在。
“勞駕寄安小姐費神,在下屬實惶恐”
寄安将藥粉塗好,擡起頭來,撞上荀付的眼神:“惶恐?我倒是覺出你與昨日有些許不同,昨日你目光閃躲,我倒是姑且認為你身在異國,行為謹慎,可就一天,你目光怎可如此放肆,盯着我不放。”
荀付神色有些慌張,眼睛從對方臉上移開,聲調微顫:“昨日衣冠不整,面容狼狽,回避小姐乃禮數也;今日不同,故言語評談多神目交彙,皆禮數使然。”
“巧言善辯罷。”寄安淺笑着低下頭,将藥瓶裝好,半晌擡頭問:“素聽聞荀相家世代文臣,你可也習過箭術,技藝竟如此精湛?”
“未曾。但見寄安小姐箭術過人,在下只照貓畫虎罷了。”
“你竟未習過箭術?那想必定是天賦使然。都說大丈夫胸懷天下,荀付,我且問你,你可也有抱負?”
荀付輕嘆一口氣,将目光投向庭院一隅:“南涼文臣權傾朝野,倒行逆施,武将不受重用,此為兵敗大靖的第一重因,要說抱負也不必,區區小兒未及弱冠,如若将來能以一己之力大振南涼軍隊,此可算夢醒将歇,畢生所願。”
“恢弘大志。”寄安将藥箱遞給下人。
“寄安小姐可也有抱負?”
“一介女流有何抱負可談,唯一便只是……尋個好人家罷了。”
荀付點了點頭,起身行了禮便退下了。
寄安托着腮,看着荀付遠去的背影獨自愣神道:“我将來的夫婿,定要是個識大體,有容魄的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