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
那是荀付第一次見到宗伯寄安,看不見頭的軍隊前方出現了一抹紅衣,清澈又帶些蠻橫的一聲令下,自己手腕上的束縛便解開了,荀付不知道為什麽周圍的士兵會聽從面前這位女子的命令,只知道在自己體力不支即将倒地的時候,面前的女子向自己伸出了白淨的手。
于是借力上了馬,坐在宗伯寄安的身後。因長久呼吸地面的污濁之氣,猛然聞到上空的清新,一時不适應,不覺歷聲咳嗽起來。
“……你可無恙?別死在我的馬背上。”寄安側過頭問。
“咳咳……死?現在死去倒也輕松。”荀付擦去臉上的灰塵,小心打量身前女子的側臉。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近到能看清女子臉上的絨毛和細黑的長睫,荀付的呼吸慢了半拍。
“你可知你接下來會如何?”
“靖國的律法,你不比我更清楚?”
“大膽!你可知我是何人,小小敵賊竟敢如此同我講話!”聲音有些氣惱,荀付心中微驚,連忙道歉:“恕……咳咳……恕罪。”
誰知女子竟笑了起來,似銅鈴輕響于行軍隊伍上空,十分悅耳:“蠢材,你可曾聽出我是逗你的?不必多禮,你們南涼就是旁餘禮數繁雜,不像我們大靖行為率真坦直。”
荀付有些愠色,被人取笑便罷了,還捎帶說南涼的不是,遂道:“我們南涼女子笑聲似嬌雲曼垂,芙蓉暈波,斷不像姑娘這般。”
話音落下半晌,女子毫無應答,倒是耳垂紅了三分,荀付有些愧意:何故如此刁難?沒有半點大丈夫風氣。于是荀付往前湊了湊道:“不過姑娘靈巧善辯,遠勝南涼女子萬分。”
寄安羞澀,回過頭:“靈巧善辯的是你罷!”遂又目視前方,耳朵紅到了耳根處。
軍隊進城,樂聲齊奏,歌謠漫天,百姓皆呼。
“下馬!”寄安一躍輕落在地,荀付握着馬鞍的把手,行動笨拙。
“你在南涼竟不習馬術?”寄安将馬栓到城門外。
“我家世代為文臣,只閱書典不碰兵械。”荀付有些難堪,區區男兒倒讓女子見笑。
“這馬,并不只是打仗用的,它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寄安看着面前衣衫破爛的少年:“一會兒跟緊我,騎馬太招搖過市,你的身份又不大方便,可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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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付連連點頭,明明只是一位瘦弱的女子,說出的話卻像命令一般讓人難以違抗。
城內禮樂聲漸去,軍隊掀起的塵土也已經沉澱下來,荀付緊緊跟在宗伯寄安的身後進了城。
畢竟是國宴大典,百姓都跟在軍隊後面慶賀,街巷中反倒人少,盡管如此,依然有一些游走的百姓發現了荀付,低聲讨論:“那不是南涼的越帛緞錦嗎,南涼人來靖國作甚?”
“可要臉呼?殺了我靖國多少忠勇!還敢雙腳踏上大靖厚土?”
“滾出靖國!”
“八成是來求和的,南涼無勇,竟然派孩子來議和,其可怪哉!”
荀付在這些議論聲下壓力巨大,步伐有些遲疑,寄安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轉過身握住荀付的手:“別怕,有我在呢。”說罷拉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寄安小姐,你可知你身後是什麽人?”有百姓提醒道:“他穿得可是越帛緞錦!他是南涼人!”
宗伯寄安擡起頭:“國家大事,休予置評。”于是握着荀付的手更緊了一緊。
荀付有些詫異,他盯着面前這位叫寄安的女子,心中趟下數條暖流。
寄安帶着荀付來到了宗伯府,身後少說跟了幾十號人,對着荀付指指點點,待兩人進了府邸,門口的百姓才緩緩散去。
合上大門,一群丫鬟仆人湧上來:“小姐,這……這是南涼人?這要是傳出去可不得了!”
“你也知道不得了,還不閉嘴,快些準備飯食和浴湯。”
“是。”衆人聞聲退下。寄安這才撒開荀付的手:“你怎麽跟塊木頭似的,連句話也不說,難不成吓傻了?”
“我本是敵國囚犯,小姐又何必引火上身,弄得難堪?”荀付腦袋低垂,不去看寄安的臉。
“具體的我是不清楚,但靖國暫時是不會殺你的,兩國剛休戰,靖國沒理由再挑起戰事。”寄安打量着荀付,黛藍的大擺寬袖上繡着白鷺,銀色的絲線泛着光澤,只是日夜奔走,讓本華麗的寬袖衫袍變成乞服一般:“你們南涼人的服飾都是這樣嗎?”
“南涼崇文,百姓趨之,故多着寬袖衫,成為傳統。只是……我日夜奔襲,又被捆綁一路,實在狼狽,衣衫故呈此态。”
荀付面色憔悴,衣衫破縷,但言語卻依舊是細韻的文人口吻,合在一起好大的不搭,寄安被逗笑了,露出兩顆犬齒,沒有半點女子的嗔羞,荀付卻被這笑融了心,定定站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