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勢已定
元霄被氣得好一陣咳,握師荼的手便不自覺多用了幾分力,手掌上的傷口崩開,鮮血從白布中滲透出來,師荼皺了皺眉。
血海深仇在身,謝瑤不想可憐她,看了一眼,徑直去了外殿。
沒有謝瑤在,師荼連基本的禮儀都懶得擺,松開她的手,大馬金刀往龍榻旁一坐,鄙視着龍榻上的小東西,“好了,別裝了。怎麽裝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元霄好氣,恨不得将枕頭糊他臉上去,如果她糊得動的話。
“你沒聽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麽?”
“你死了麽?”
元霄:……
“不過感染點風寒,過兩天就好的事兒。我警告你,別耍什麽花樣迷惑瑤兒,不然,休怪我不顧什麽君臣禮儀對你不客氣!”
師荼的眼神狠戾,隔着空氣都仿佛在割元霄的皮肉。
元霄終于沒忍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身體上的傷痛病痛讓她意志力變得異常脆弱,她大好二十一世紀女青年,何曾受過這種屈辱和傷害?
曾經年少無知,追書的時候,還說這樣霸道狠辣變态的男主多帶感,甚至為他建了後援團,跟着一幫子姐妹每天對着他的幹淨利落的手法嗷嗷直叫,可當所有負面情緒都沖自己來時,元霄覺得憋屈極了。
嗚嗚哇哇哭得好不大聲,尤其是她病着,聲音啞啞的,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被瀑布般的墨色長發,襯得煞白憔悴,模樣病嬌得很。
“我以前那麽喜歡你,你竟然這樣對我?”
元霄手痛胸口痛,頭痛,心也痛。
師荼本來被哭得有點懵,聽得這話,唰地拔劍出鞘。
元霄的哭聲卡在喉嚨裏,大眼睛淚汪汪,瞪着師荼不敢說話。
是啊,她已經不是那個長在紅旗下,享受着獨立自主人權的社會主義好青年了,現在,她是封建王朝任人魚肉的階下囚。只要面前這個人一丁點不滿意就随時能要了她小命,而且還是會讓她死得最難看的那種。
“哭夠了?”
“……嗯。”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你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
那個什麽喜歡不喜歡?師荼腦袋炸得噼啪作響,警告道:“你若再敢胡言亂語,我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劍刃閃着寒光,又遞近了幾分。
“師荼,你在做什麽?”謝瑤聽得動靜沖進來,就見師荼把劍架在元霄脖子上。
師荼握劍的手突然就有點僵,回頭看謝瑤,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嘴角噙上一絲戲谑:“怎麽,你還想救他?”
該不是要反目成仇吧?
誰不知道男女主反目成仇就有人要被炮灰嗎?這是狗血小說的鐵律,尤其是那種虐戀情深的狗血片段,女主只要維護一個男的,男主就得教他炮灰!
被劍架在脖子上的元霄,此刻就是最容易被炮灰掉的那一個。
元霄吓得一抖,趕緊打圓場,“我死不足惜,你們千萬別因為我再生嫌隙。”
“給我閉嘴!”
師荼、謝瑤同時吼道,元霄可憐巴巴抿緊幹涸的雙唇。
謝瑤終于沒忍住對元霄的愧疚,破天荒地求了一次情,“我知道他曾經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但至少,他并沒有将你置于死地。”
師荼怒極反笑:“瑤兒,你是不是忘記了,他暗殺過我多少次?”
謝瑤垂眸:“他暗殺你一次,我也會暗殺他一次。”
師荼:……
元霄:……
“那你可還記得,他為了逼你進宮,剝了我背上的皮,還要挑斷我手筋腳筋?”
謝瑤不敢跟師荼對視,暗吸了一口氣,“那都是我害的你。如果我早點答應他,你就不會受牽連……”
“嘭!”師荼劍鋒一轉,劈斷一側案幾,收劍入鞘,丢下一個無比憤恨的眼神,拂袖而去。
元霄心驚膽戰,自己的脖子,絕對經不起他這一劈。
謝瑤沒有說話,但有一滴熱淚砸在地上,這一刻,她自己斬斷了跟師荼的情誼,用自己擋在了小皇帝面前。第一次,站在自己愛的人的對立面,即便強悍如謝瑤,心裏那滋味只怕也難以承受。
連元霄都看得心疼了。
“你這是何必……為了我不值得。”
“不是為了你!”謝瑤倔強地擦了一把臉,眼中委屈痛苦收斂入心底,“我,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良心。”
小皇帝再昏庸,至少,對她的好,從未改變,只是手段有些偏執極端。她是恨,但有一件事她卻還記得,先皇要把她這個罪臣家眷充為官妓時,是小皇帝保住了她的清白,而自己還幹過一件不為人知的事,利用小皇帝給先皇下毒,報血海深仇……
原本,她覺得,她欠他的,可以用這些年受的折磨抵消,但看到現在的元霄,她終是于心不忍。
拆下元霄手上被鮮血浸染的白布,謝瑤仔仔細細為她清理傷口,換藥包紮。
“元霄,你不适合當皇帝,這些年看你把江山糟蹋成什麽樣了。把龍椅讓給師荼吧,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們元家欠師家的。”
“讓他當攝政王,再賜九錫禪位,平穩改朝換代,也算對得起你那些臣子的忠心。”
謝瑤說得句句中肯,若是局外人,都知道這是最好的方式。
元霄更知道,謝瑤能說出這翻話,想必馮彧早就跟她通過氣了。換句話說,宮中這三位主兒早就達成共識,封師荼為攝政王,再找合适的時機禪位,這已經是他們預謀好的退路,至于外朝大臣,有馮彧在,不難說服。
果然,謝瑤沒走多久,丞相王文啓進宮了。
被師荼牢牢掌控的皇宮,他能進來,那只能說明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王文啓不會背叛小皇帝,但不表示馮彧不能說服他。
封攝政王再禪位,這對師荼等人是個緩和矛盾和平演變的機遇,對元霄和王文啓這幫人來說又何嘗不是機遇。
師荼可以籌謀奪帝位,而他們可以籌謀奪兵權,馮彧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拿此去說服這些老臣。
一個個都是在權力旋渦中斡旋一生的老油子,誰是那麽好忽悠的?
元霄也想明白了,沒帝位,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有帝位,能暫時保住小命,但時間稍長,必然會逼得師荼對她動手。
歷史上為了篡位讓皇帝病死毒死淹死餓死的不計其數,只要他們想,總有千萬種死法在等着她。
要确保自己的小命,就必須掌控好這個度,在合适的時機自己主動消失。
對,只要跳出權利漩渦,跑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或者躲進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誰都找不到,她就可以隐姓埋名開始真正新的生活了。
在所有人都在算計着權利紛争時,元霄也為自己規劃好了脫離權力中心的路。
常桂發現,老丞相走後,他們的主子連睡覺都變得安穩了,終于不像昨日惶惶不可終日,幾日後病愈,連笑容都變得甜美起來。
七日後,是上都淪陷第一次早朝,一大早,天未亮,元霄案頭就擺放着要封官加爵的人員名單。
師荼改朝換代的劣勢在于,師家因為先帝時期功高蓋主,被一鍋端,關系交好的被連累得七七八八,沒被連累的,要麽是人微言輕,要麽貪生怕死,乃至在朝中沒有根基,所以,他必須先在朝堂上安插進自己的人,才能實現和平演變。
看着一大串名單,三省六部,每個角落都照顧到了,但每個角落的官職都不高,怕引起原來官吏排斥,所以安置的職務都是些主薄從事之類的,最高的也只有兩個侍郎,侍郎上頭還有尚書和一堆人壓着。
不用說,就這韬光養晦的架勢,名單官職必定是馮彧拟的。以師荼的暴戾個性,一上來肯定直接拿丞相要職開刀。
連元霄看着這名單都覺得太隐晦了些,這要和平演變,沒個三年五載怕都沒法掌握要權。
難怪馮彧有大才卻當不了帝王,差的就是師荼的魄力和壓倒性威懾力。
诏書都已經拟定好,屆時元霄只要上朝,讓人念出來就行了。
诏書共四份,元霄卻只交給常桂三份,常桂很奇怪,西平王封攝政王的沒有收,卻收了馮彧任吏部侍郎那一份。
但這種朝政大事,他一個小太監不好問,只是在元霄起身出殿門時才小心問道:“今天是大朝會,朝堂在太極殿。”
元霄愣了一下,“如何?”
“陛下若走虔化門,必然經過昭陽殿,現在,西平王就住在昭陽殿內。”
元霄鼓了鼓膽氣,“現在朕還是皇帝,西平王不敢對朕做什麽?”
憑什麽當個皇帝她還要敬畏師荼?皇帝的面子往哪兒擱?
常桂又小心翼翼說:“自那日探病回去,西平王磨了七日的劍,直到昨晚還在磨……”
元霄轉身便往立正門,繞獻春門,穿兩儀門、朱明門,多走了兩倍還要多的路程抵達太極殿。
師荼從昭陽殿上朝甚至不到她三分之一的距離,元霄頓時血壓有點高。
然而悲劇的還在後頭,通常上朝,從後門過去就成了,後門竟然被封了,逼得她走前門。
此時,文武百官早就分數列站好,因為是大朝會,在京畿的九品以上官員就得來,所以不僅殿內站滿了人,殿外也浩浩蕩蕩站了一大片。
元霄看着九重臺階,汗水又下了一層。
“陛下,坐步辇吧。”常桂再次提醒,可看到擡步辇的不是心腹太監,而是玄風軍,萬一這些家夥故意一個不小心,将她摔下來,九重臺階,小命難保啊。
“不用,朕能走!”
提了龍袍就要往臺階上踏,常桂趕緊拉住她:“陛下要走這邊?”
怎麽?不能走?
于是元霄換了一邊,結果又被拉住。
元霄臉黑,你幾個意思?不走臺階,難道要我走中間的浮雕?
呃,不對,這個浮雕通道好像有專用名詞——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