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倒
元霄吓得人色全無,這個馮彧怎麽能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但毋庸置疑,這句話對師荼而言,擁有絕對的誘惑力,難怪能讓他選擇隐忍。
再看馮彧,馮彧還是那個馮彧,笑容還是那個笑容,可元霄突然感覺這個人好可怕?
那種可怕不是源于表面的威懾,而是發自心底,無聲無息滲透進細胞,刻印在骨子裏。難怪這個人會造師荼的反,這個混蛋壓根就不是什麽善茬兒!
“陛下覺得我這話對不對?”
對你個毛線球啊對!
我怎麽感覺不是師荼要剝我皮抽我筋,而是你呢?
就算元霄的憤怒炸得劈啪作響,馮彧依然溫和,人畜無害,他看看殿門外倒映着的憧憧人影,用這頓飯很好吃的家常語氣調侃道:“我很好奇陛下什麽時候學會籠絡人心的?”
昨日他才得到密報,說這位眼看打不過了,要将文武重臣挂牆頭逼玄風軍退兵,沒了這些文武重臣,就算西平王逼宮篡位成功,江山社稷也将亂成一桶漿糊。
他都算計好了,只要小皇帝敢這樣做,就會離心離德,讓文武百官斷了追随他的心思,他只需要等着他挂出一兩個人頭,讓秦放裏應外合,就能救下剩下人的性命,那麽,滿朝文武的心也就歸順在他們這邊了,但結果……
小皇帝不僅不挂人,竟然還以自己性命做要挾,要保全文武百官的性命,明面上,誰還敢不擁護他?
為人臣的都是要臉的,誰都不想留下千古罵名,被後人恥笑唾罵。
“一個昏君,不會突然就轉了性,您騙得了別人,卻是哄不了我。”
此刻元霄還保持着扶馮彧的動作,因為受到的震撼過大,她都忘記把手收回來,直到聽到這話,才頓覺這籠絡人的姿态有多尴尬。
“不管您耍什麽把戲,都救不了您的命,如果您真想活命,不妨聽聽我的意見。”馮彧看看她收回的手,又看看她那張煞白的臉。
人家都說到這地步了,元霄也沒必要再跟他演下去,站直身體,努力端出為人君的架子。
“馮長史說來聽聽。”
“簡單,龍椅您依然可以坐,但是是暫時的,西平王會以攝政王身份統攝朝政,陛下您只需要找個合适的機會,賜他九錫,和平禪位,這條命,說不定就保住了!”
元霄思忖着,她的目的的确只是活命,沒必要為了什麽皇位跟人硬抗。
“是不是我放棄皇位,你就能保證我能活命?”
“沒十成把握,但五五開總可以。”
五五開?
尼瑪,你确定這不是欺詐?
馮彧知道這個交易沒多少誘惑力,但還是說道:“當然,陛下您也可以在龍椅上掙紮一下,奮力一搏,大不了讓百官陪着您一起共赴黃泉。”
元霄心肝兒一抖。
“西平王的為人您比我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什麽江山社稷,誰也威脅不了他,讓他妥協。我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念在元老重臣對社稷有功,大齊還需要他們的份上,我也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一個昏君而無辜枉死。”
你一個口一個昏君地挂在嘴邊,真當朕不敢砍你是嗎?
元霄氣得心肝兒痛。
可事實就是,她的确不敢。
撇開眼,不去看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馮彧卻已自己起身,躬身一揖,“何去何從,陛下您自己定奪。”
說罷,走得那叫一個潇灑,元霄操起案頭的玉如意就砸了出去。
哪個混蛋作者說馮彧溫潤如玉,和煦如風的,你給我出來,我要跟你好好談談人生!
明明頂着救世主的皮,卻是個比師荼還腹黑邪惡的大魔頭,難怪最後連師荼都容不得他。
聽得響動,常桂趕緊沖進殿內,見到地上摔碎的玉如意,常桂心肝兒抖了抖,“陛下,馮彧沒把您怎麽着吧?”
“他能把我怎麽着?”元霄聽着這話就來氣,一個西平王打不過,難道朕還得怕一個長史?
好吧,雖然這是事實,但朕好歹是一國之君,不要面子的嗎?
常桂讓人去傳晚膳,屏退左右,直到立政殿只剩下他二人才湊到元霄跟前,小心問道:“陛下記不得他了?”
“朕……該記得嗎?”元霄突然有些心虛。
使勁搜羅書上馮彧跟小皇帝的關系,小皇帝是在前四分之一的篇幅就玩完的,馮彧跟他根本沒什麽交集,主要矛盾集中在小皇帝跟皇後和西平王身上。
前期的馮彧就是個打醬油的,關鍵時刻出來一下,若真要說交集的話,大概只有在跟師荼争奪弄死小皇帝的權力上,馮彧表現出過于理不合的積極性。
也不能說于理不合,主要是後半篇幅,馮彧喜歡上了謝瑤,還因此弄得師荼跟他反目,回過來推測,也許這個腹黑僞君子打一開始就對謝瑤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才會恨小皇帝,當然,這都是元霄自己的推測,聽常桂的意思,好像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其他因果。
常桂猶豫了半晌,似乎在想怎麽說比較好。
“陛下您養過馮彧一段時間。”
“哈?”
“就是像養家雀一樣,關在鐵籠子裏,養了大半年……”
元霄的天靈蓋猛地被雷擊中,書中是說過,小皇帝變态,會将長得好看的人當寵物養,最多的時候甚至養了上百個,謝瑤因為不肯侍寝激怒了小皇帝,被關過一次,該不會那就是那時,馮彧就喜歡上了謝瑤吧?
突然頭皮有點麻,元霄揉揉太陽穴,“那後來呢?”
“後來……馮彧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您要閹了他,人都拖進淨事房了,卻給他跑了……”
閹?
至于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元霄根本沒心思追問,常桂也不敢說,那種話,他根本開不了口,但他說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養的人太多,可能記不得了,其實,當年,陛下對馮彧挺好,說不定能從他這裏找到出路。”
呵呵,從他這裏找出路,你是沒看出來他剛才是怎麽對朕的。元霄絲毫不懷疑馮彧能逃走也是謝瑤幫的忙,所以馮彧對謝瑤死心塌地,早就情愫暗生,而自己,就是他日夜想弄死的礙眼存在。
這無故又多了一個宿敵,元霄深感無力。
擺擺手,現在她只想好好吃個飯,好好睡一覺,禪位勢在必行,皇位讓出去是必然,但讓出去還得保住自己性命,只怕比登天還難。
臨睡前,元霄還想着,有沒有可能一覺醒來,自己就回到現實了,然而睜開眼,依然是富麗堂皇的宮殿,餘香袅袅,常桂還及時撩開紗賬,送給她一個關心的微笑。
揉揉疼痛的腦袋,元霄想坐起來,身體卻酸軟無比,剛坐起來一點,突然天旋地轉。
常桂探了探她額頭,吓得臉都白了,“快請禦醫!”
被昨天那樣折騰,又是淋雨又是受傷,還受多重驚吓,元霄脆弱的小身板終于病倒了。
手腳是軟的,呼吸是熱的,癱在龍榻上,腦袋昏昏沉沉的。
常桂扶着她先灌了一杯熱水,徐良成匆匆趕來,只是搭了一下脈,微涼的手指就被她的體溫燙着了。
徐良成生生給逼出一身汗來,朝堂風雨飄搖之際,陛下病倒了可如何是好,稍有不慎,昭陽殿或者甘露殿那邊做點文章,就能讓這位名正言順駕崩,史書都沒法說理去。
“陛下這是受了風寒,又有傷在身,我先開兩副藥看看。”
把了半天脈,徐良成眉頭緊皺着,也沒什麽好的法子,什麽風寒什麽傷勢,那都可以治,但很顯然,皇帝是郁結在心,這心病藥石又怎麽能治得了?
“吃了藥,讓陛下好生休息,心寬方能病愈。”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常桂還能不明白?眼眶一紅,壓住眼淚不掉下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又進了內殿。
“常桂,把皇後和西平王請過來。”
以前看史書,古代人生個病,沒幾天就嗝屁,還動不動就能抑郁而死的,元霄覺得自己現在這幅模樣都不用裝,應該很有說服力,這不正是向男女主刷好感的機會嗎?
常桂雖然不明白小皇帝要幹嘛,但還是領命去請了謝瑤和師荼。
這兩位倒是一點沒耽擱,直接來了立政殿,甘露殿和昭陽殿,與立政殿各隔一道宮牆,連路程都差不多。
所以,兩位舊情人,時隔五載,終于再見面。
看到對方,師荼和謝瑤都在階下頓了頓,隔空對望數息,空氣都有一絲凝滞。
最後是身為皇後的謝瑤先步上臺階,師荼随後跟入,兩人竟一句話沒說。
元霄躺在病榻上,聽得常桂的陳述,直覺小皇帝罪孽深重啊,兩人如今不敢僭越,怕是多半顧忌着一些名聲。
畢竟,她還坐在皇位上,謝瑤還是她的皇後,師荼再想怎麽着,也得顧慮謝瑤的處境,不能讓她背上污名。
元霄覺得,當務之急,不把兩人的困境解除,那積怨遲早會爆發到自己頭上,以後自己只怕會死得更慘。
聽得外間響動,她趕緊将左右屏退,謝瑤和師荼進來,就見她靠在病榻上,蒼白着一張小臉,嘴唇幹紅幹紅的,雙眼被病痛折磨得黯淡無光,還很敬業地凹陷着。
“瑤兒,阿荼,你們來了。”
這一聲喚,就像兒時,小皇帝還是太子,謝瑤還是左相府嫡女,師荼還是将軍府來的伴讀時的模樣。
只是物是人非,三人如今都長大了,朝廷權利幾番争鬥更疊,太子成了皇帝,左相戴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全府上下死得七七八八,沒死的也被下獄,至于将軍府,一幹人等更是戰死沙場,只剩得一個師荼要将功折罪去了邊關。
權力鬥争向來殘酷,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執棋之人,殊不知,自己也不過是更大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想到兩人的身世,元霄不甚唏噓,眼中又情真意切了幾分,兩人靠得跟前,她握住了兩人的手。
“我怕是活不長了……”頓聲,咳嗽,病嬌模樣十足。
“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拆散了你們,此生,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脈脈視線落到師荼身上,“阿荼,答應我,我死後你要好好當皇帝,好好照顧瑤兒,她已經受過太多苦……”
謝瑤眼圈一紅,撇開了頭。
元霄滿心欣慰,至少聖母女主還是有良心的。
師荼瞥了她一眼,将謝瑤的手從龍爪裏扣出去,不陰不陽地說:“你确定要死了嗎?”
“要不召集群臣先禪個位?”
尼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