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丹桂
顧家祠堂上被放上孫含英與顧顯的牌位,周氏注視那兩個牌位許久,終于重重地嘆了口氣。桂阿媽扶着老太太往外走的時候,也随着嘆氣,便說,“哎,也來得太快了些,原本咱們家裏頭都是好好的,怎麽這會兒就成了這樣了!”
若是原本,桂阿媽說完這話便會挑起周氏心中的忿恨,定會将所有罪過壓在迦容身上,只是這回,周氏只是平靜的往益壽堂的方向走着,什麽都沒有說,心中在想着什麽桂阿媽一時也無法猜透。
桂阿媽心中微微訝異,卻也知道不能再多說,便也識趣地閉了嘴。
後來,周氏将迦容叫道自己房中,并且将身邊所有的人都遣走了。
此時距離孫含英過世已經半月了,迦容臉上無甚波瀾,見到周氏時只是向她行了個禮,然後什麽也沒說,周氏的臉色也是緊繃繃的,看她這模樣,便說了句,“你且坐下。”
迦容也沒有說什麽,坐下就坐下了。
周氏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你這丫頭,脾氣這樣不好,現在擺這個模樣又是給誰看呢,你母親和你弟弟一并去了,你就沒想想是什麽緣由?”
迦容自然知道周氏話裏的意思,原本木偶一樣的表情忽然動了起來,她連忙起了身,朝着周氏撲通一聲跪下,懇求道,“祖母,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我知道先前是我任性,不懂事,惹您生氣又惹娘生氣,自己原本命就不好了,現在禍害他人,一切都是我的錯……”
周氏愣住了,迦容這忽然而來的噼裏啪啦一通話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你自己心裏竟也清楚……”
“是,我很清楚,”迦容不住地點頭,“祖母要怎麽責罰我都沒有半句怨言,但求祖母不要再将我趕出府去,只要能讓我留在家中,我做什麽都行……”
周氏更為驚訝,一時說話也不利暢,“你……你這丫頭……”
迦容仍是一邊哭一邊哀求,“求您了祖母……”
周氏從沒見過迦容服軟,當下心中也有些不忍,她先前的确動過将迦容送走的念頭,只是現在……
“你別忙着哭,先起來,”周氏臉色嚴肅,說道,“我不會将你送走的,不過……不是因為你今天這番哀求。”
迦容止住了哭聲,擡頭不解的看着周氏。
Advertisement
“……是因為你母親,”周氏回憶起孫含英臨去的那日早晨,一字一句道,“你母親從未怨恨你害你弟弟,臨走前還在一直求我,要我千萬要留你在家中,如果将你送走了,怕再無人問津。”
迦容聽到此,心似乎被狠狠抽打了一下。
她忽然憶起那天早晨,周氏去看望孫含英,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原來母親到死都在為自己安置将來。
周氏繼續說,“那是你娘的心願,我不可能不答應一個将死之人的哀求,你雖是顧家子孫,卻讓咱們家受了不少罪,我留你在家中,是不願讓你死去的母親失望,你呀,更要知些好歹,不要再讓家中無寧日。”
迦容咬着下嘴唇,忍者羞辱,認下所有的無端的罪過,朝祖母磕了頭,“我什麽都聽祖母的。”
——
千狩二年,秋風送爽之際,迦容沒出門就聞見了桂花濃郁的香氣。恒清院的院子裏種了好些桂花樹,轉眼一年多的時間,桂花又開了。迦容忽然想做一些桂花糕,靜安師父喜歡吃桂花糕,明日自己要去庵裏給母親弟弟上香火,正好帶一些桂花糕去孝敬師父。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迦容一直住在恒清院,當初周氏動過将迦容放到杜姨娘那裏撫養的念頭,只是沒等迦容拒絕,顧恒就一口否定了母親的想法,他想,迦容怎麽會願意和姨娘一起生活,且不說杜姨娘會不會真心對迦容好,光是顧晰與迦容的關系就是水火不容。
後來迦容就一直住在恒清院自己的房間,她每日都會給母親和弟弟的房間打掃,所以那兩間房一直幹淨如初。恒清院雖大,迦容卻不也不算太寂寞,母親的老仆林阿媽一直照顧自己,丫鬟春喜倒也有些情意,當初迦容初回家時春喜因有些忌憚她所以不願意與她親近,後來太太和少爺離世,自己見她小小年紀沒了娘,覺得她可憐,便一直幫着她些,又因兩人年紀不差許多,時日多了便更為關系密切,所以春喜便一直留在恒清院照應她。
迦容自然是嘗遍人世冷暖,從母親離世,房裏的一大幫丫頭以及院子裏的小厮一窩蜂地求管事撥到杜姨娘的栖紅院那會開始。
她當時冷笑地看着這一切,想着,這些人留在身邊也是沒什麽用的,再說,沒個難處時候怎麽見人心?
杜姨娘偶爾會過來看她幾回,最初的時候對迦容熱情的很,噓寒問暖,迦容一一謝過,十分有禮,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弟是被這個女人一手害死。最開始,杜姨娘這番自然是做給府中人看的,今年年初,杜姨娘扶了正,成了太太,看迦容的次數雖說沒少,但每次來遠不如最開始那般熱情,也是淡淡的,端着些架子。迦容倒是始終雲淡風輕,好或者不好,對于她來說都沒什麽區別,因為,總有一天,她會讓這個女人付出代價。
“摘桂花?”林阿媽聽到迦容這個想法甚為驚奇,“小姐想吃就讓廚房做些好了!”
迦容搖搖頭,笑道,“阿媽,我想自己做,前些時候我一直跟在廚房大師傅身後學做糕點,這會子桂花開的正好,我做一些到時候給庵裏的靜安師父送去,也做一些給父親,讓他們嘗嘗我的手藝也好啊!”
春喜在一旁聽了也笑,“我就說小姐這想法好,聽說最近雲州那邊兒正鬧旱呢,皇上派咱們老爺去那邊處理,後兒回來剛好,正巧可以吃到咱們小姐親手做的桂花糕。”
秋高氣爽的天氣,主仆幾人說罷便動起手來摘桂花。桂花的香氣十分馥郁,迦容在樹下聞着心中舒爽許多,她喜歡這種甜絲絲的氣味,可能是因為府中的日子實在太過寂寥。林阿媽找來幾張白棉布鋪在樹下,春喜則與迦容一起搖動着桂花樹,兩人搖地滿頭大汗,不一會兒,金色的桂花花瓣便大大小小地飄落下來,那些棉布上落了許多,迦容與春喜看看彼此,忽然哄笑出聲,原來是兩人的頭上都沾了許多黃色的花瓣。
春喜上前替迦容撣了撣,又給自己撣去花瓣,笑道,“小姐,咱們不如再留些花瓣泡澡洗頭,到時候全身都是香噴噴的啦。”
迦容點頭,“也對也對,那咱們就得多摘些了!”
林阿媽又多拿了幾張棉布,上前說道,“要不,咱們再往同林館那邊走走,我記得啊,那邊兒桂花樹也不少!”
“好啊好啊!”迦容拍手贊同。
同林館是顧家招待外客的地方,地理位置已經處在顧家大院的外圍,這排房子緊鄰着一條小河。這條小河從顧家大院的邊上擦過,最後彙入到鎬京的護城河中。由此可見,顧家大院離大齊皇宮是不遠的。
迦容見那小河邊上種的一排桂花樹,其中夾雜着幾棵垂柳和榆樹。她想,現下是涼秋,若是早春時分就可以摘些新鮮柳葉和榆錢做些涼食,定是清爽可口的。
“這幾日風可是不小啊,”春喜道,“你們看,那河面上飄得都是桂花瓣,真是可惜了!”
迦容笑,“有什麽可惜的,飄了桂花,那水都是香香的啦!”
林阿媽心裏有些欣慰,她從前一直擔心迦容會因母親和弟弟的離世而一直抑郁,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她漸漸好轉,雖然身邊陪伴的人不多,可是臉上的笑也漸漸多了起來,自己當然希望她如此,畢竟還是個孩子。
主仆幾人走得近了,遠遠望見最遠那棵樹上似乎有個小小的人影。迦容連忙踮起腳尖看了看,心裏有些疑惑,自言自語道,“誰在那兒?”
春喜眼尖,看了幾眼,“這莫不是三小姐?”
林阿媽眼神不好,只問了一句,“皎丫頭這麽小,怎麽跑樹上去了,她娘不管她了?”
迦容見那樹枝間的一抹蔥翠色,是個小丫頭趴在樹杈間,猶猶豫豫地不知道在幹什麽。她想自己還是躲得遠些好,便說,“別管她了,我們只管摘我們的。”
春喜也點頭,“是啊是啊,咱們從來跟杜姨娘不羅嗦,現在還是不要搭邊的好,省的将來出了什麽事還牽扯到咱們。”
林阿媽雖是有些擔心,但聽到這話也點了點頭,說是,後來又想起什麽了,對春喜道,“可不能再叫杜姨娘了,她現在可是太太了。”提起太太二字,林阿媽臉上一陣傷感。
春喜卻道,“當着旁人的面我可不這麽叫,可當着咱們自己家的人,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林阿媽無法,只能随她去。
迦容心裏雖有些不寧,但到底還是上前從林阿媽手裏拿過那些嶄新的白棉布,一張張的鋪在就近的一棵桂花樹下,一心摘桂花。春喜也上前去幫忙,兩人前後鋪了大概三張左右,迦容便隐約聽見了那邊的呼救聲,那聲音軟軟糯糯的,帶着恐懼,接着風聲傳遞到這邊……
“救……救命啊……嗚嗚……我不敢下來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
……
迦容心緒煩亂,她不想去的,甚至理都不願意理會,顧皎是杜姨娘的女兒,杜姨娘一手要了自己親弟弟的性命,自己恨都來不及。自己如今去幫顧皎了,那自己的弟弟當初被人推倒水中大聲呼救時又有誰理會了?沒人理會,任由顧顯慢慢沉下去。
想到這些,迦容便更恨了,這麽些日子,她為了自保,不能對旁人表露自己的恨意分毫,可是也不表示她可以僞裝慈善到去幫仇人的女兒,即便那也是自己的妹妹,說到底,顧晰也是妹妹,可兩人還不是死對頭。
迦容沉默了許久,一旁的春喜卻猶猶豫豫地說,“小姐,這會兒只有咱們,你若不幫,回頭顧皎出了什麽事,總會算到咱們頭上,這府中如今是杜姨娘當家,我們是不是得……”
迦容心煩意亂,轉身看了看,顧皎正全身趴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風吹動,那樹枝正輕微搖動。顧皎似乎看見迦容一行人了,原本稚嫩的聲音連忙提高了許多,帶着哭腔叫道,“姐姐……姐姐快來……”
姐姐……
迦容忽然心弦跳動,兩拳不由得握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