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竊語
顧恒道,“顯兒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他有什麽事能瞞過你母親的?他第一日給你送食物的時候你娘就發現了,只是沒有說破,反而暗地裏給他準備好些東西讓他給你送過去……”他轉身,看了看迦容,“沒有哪個做父母的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女和睦友愛,你與阿顯一直沒有相處過,如今阿顯這樣喜歡你這個姐姐,你娘心中怎麽會不高興?”
迦容卻聽得鼻子一酸,“爹,您別再說了,弟弟已經……”
“難道是他命中該有這一劫麽?”顧恒長嘆一聲,“我知道你心裏難過自責的很,但是,容兒,顯兒的死是個意外,你不要将所有的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這個當口,你娘身體又不好……”
“爹我知道,”迦容擦了擦眼淚,吸了鼻子,“我以後會好好孝敬娘,弟弟不在了,我将弟弟那份兒孝心也補上。”
顧恒點了點頭,見迦容如此,心裏也欣慰許多。
——
次日一早,迦容本是趴在孫含英的身邊,漸漸感到握着的臂膀有些動靜,她便趕忙起身,見孫含英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來,她忙問道,“娘,你醒啦?肚子餓不餓?口渴嗎?我去倒些水來……”
“不忙,迦容……”孫含英出聲道,“去打一盆洗臉水,我想洗洗臉。”
迦容聽到這兒連忙說好,登時便起身要往外走,恰在這時聽到外間的聲音——
“老太太您怎麽來了?”
“你們太太身體好些了麽?”
迦容聽見這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銅盆後退了幾步,這時周氏已經進來了,身旁跟着紫莺秋鈴。周氏見迦容局促的樣子,沒有理她,而是直直走向孫含英,在她一旁坐了下來,問道,“身子骨可是好些了?”
孫含英淡淡道,“母親來看望,恕媳婦不能給您行禮了。”
“你如今都這樣了,還講究那些做什麽。”周氏猶自嘆了口氣,瞥了迦容一眼,意有所指,“這顧家,到底是造了什麽孽,一樁接一樁的壞事……”
孫含英看了迦容一眼,說,“容兒,你先出去歇息一會兒,我與你祖母說會兒話。”
迦容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周氏,最終點點頭。她剛出了門,緊接着,秋鈴和紫莺也被周氏遣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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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莺向來是心腸軟的,見迦容一人悶不做聲,便勸道,“大小姐,寬心些吧,太太的身體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迦容沒有擡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對紫莺的安慰表達感謝。
秋鈴冷哼一聲,目光掃向別處,“也不知今日家裏的禍端都是誰害的。”
她的聲音雖小,卻還是清晰的鑽進了迦容的耳朵,紫莺瞪了秋鈴一眼,示意她少說兩句,迦容卻當即轉過頭,對秋鈴說,“是我害的,我知道。”
秋鈴忽地心漏了半拍,迦容分外平靜的臉和冷冷的話語讓她忍不住一顫。
——
孫含英是當天夜裏走的,那時迦容還趴在她身邊睡着,忽然睡夢中感覺到母親咳嗽不止,她忽然驚醒,見母親咳出血來,整個人的氣都上不來。迦容慌得六神無主,一邊哭一邊扶着孫含英,拼命敲打她的後背。林阿媽本在外間準備着藥,聽見裏面的聲音趕緊跑進來,她剛踏入內間時卻見到孫含英嘴邊帶血,正雙手緊緊握着迦容的小手,睜着一雙不舍的雙眼,最後終于合上,整個人重重地向後倒去。
“娘!”
迦容知道母親已經徹底離開了自己,撲在孫含英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林阿媽手裏的藥碗落在地上,刺耳的一聲清脆響聲,碎了個徹底。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幕,終于雙腿一軟,整個人便朝着那方向跪了下來。
顧顯死後不過三四天的時間,孫含英也去世了。
這樣的打擊對于迦容來說是空前的,她一直在心裏重複着一句話,我親娘和親弟弟一下子都沒了,都沒了……而這一切大部分原因是我的任性。府裏的人說的沒錯,自己是煞星,若是自己不會來,娘和弟弟一定會平安無事。
不過她知道,以祖母的性子,自己很快就會被掃地出門了。
——
五日後,迦容為母親戴孝,送母親最後一程。
這一場母子同時下葬的喪事從始至終由杜姨娘主持,司空府裏的大部分女眷都為顧家當家主母去三山庵祝告。迦容已經回家半月餘,現在又回到了三山庵,短不過半個月的時間,自己卻似乎是經歷了大喜大悲,回家之前的期待,進家門之後的喜悅,嫉妒,讨厭,忿恨還有後悔,後來與母親弟弟親近,釋懷,再到他們相繼離自己而去時的悲痛欲絕……
她披麻戴孝,跪在觀音娘娘面前,忏悔。
靜安師太立在她身後,問她,“你是否後悔回去?”
迦容點頭,“師父,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
“有些東西,你不體會,便永遠不知道是何滋味,即便到頭來失去了。”
“可是師父,我寧願從來沒得到過,也不要體會失去的痛苦,”迦容鼻子一酸,哽咽道,“這一切全部都是因為我……”
靜安師太嘆了口氣,走到迦容面前,說,“你先跟我來。”
迦容奇怪,擦了擦眼淚,“去哪兒?”
靜安師太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從大殿內走了出去,迦容見狀,連忙跟上。
庵裏多為身穿喪服的司空府中人,迦容一路跟随師父走過幾間禪房,最終,靜安師太在一間禪房門前停了下來,轉身看了迦容一眼,迦容奇怪,伸手便要去推那禪房的門,靜安師太卻立即攔住了她。
迦容剛要問出口,卻已聽見了裏面的人聲——
“我還心裏奇怪呢,好些時候沒見劉貴他人了……”這聲音帶着幾分驚慌,卻熟悉的很,是顧晰,“原來是……原來是娘您給弄出去了?”
另一個女聲冒了出來,雖是平淡,卻帶着些狠意,“晰兒,他做了這事,為求自保,我還能讓他留在司空府麽?”
是杜姨娘!
迦容猛然側身看了師父一眼,師父卻示意她千萬不要出聲。
“娘,萬一……萬一叫祖母知道了怎麽辦?”顧晰慌地不知所措,說話也有些哆嗦,“祖母……祖母要是知道是您讓劉貴把顧顯推下去……她……她會把您趕出府去的……”
迦容震驚,滿臉的不可置信,不自禁的緊緊握住了拳頭……
“她不僅會把我趕出去,甚至還會要了我的命來替她的孫子報仇!”杜姨娘忽然厲聲道,“可是晰兒,我若不這麽做,你仔細想想,将來你可有出頭之日?你難道沒有看出來,自那煞星回家來,你爹一心向着她,她娘在一天,她就是顧家嫡長女!不管你和阿炤還有皎兒有多優秀出色,你們就永遠是庶出……”
斷斷續續地,隐隐傳出顧晰哭聲,“娘……我,我怕……”
“晰兒,別害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娘已經都辦妥了,”杜姨娘嘆了氣,“你放心,娘不會有事的,顧顯那藥罐子,早晚也會沒命,活不過幾歲,娘只不過是借着那煞星讓他早點離開,顧顯是孫含英的命根子,兒子一走,她身體又不好,以後還有活路麽?我一直想着,怎麽才能了解顧顯的性命,這回是老天爺在幫咱們,他每日躲過旁人去給那煞星送東西,于我來說豈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謹慎行事,就沒有人會知道,又可……一箭雙雕!”
迦容不知何時已将下嘴唇咬出了血,口中頓時腥鹹無比,雙眼惡狠狠的盯着那扇門。
“這會兒啊,老太太定是将所有罪過都推給那煞星了,不消幾日,我再安排桂阿媽在老太太耳朵邊上挑上幾句話,沒準兒她就被趕出去了,”杜姨娘的笑聲帶着幾分隐忍,“到時候,誰還敢在我面前端太太的架子,在顧家,我就是當家太太,晰兒,你那時就是名正言順的顧家嫡出大小姐了!”
顧晰還是在哆嗦,仍是不停的重複着,“我……我害怕……”
“有什麽好怕的!”杜姨娘猛然打斷,“你好好給我記着,這世上,從沒有永久不變的東西!縱然她孫含英出身上郡丞之家,比我這淩陽商戶出身的女子高貴些,可又能高貴到哪裏去,她那官家小姐的身份又維持了多久?她父親辭官那一刻,她就沒有任何資本可言!我嫁給你爹這麽多年,從沒有一刻敢懈怠,生怕惹怒了他或者你祖母,從此便再無翻身之日,因為我知道,世上的人啊,都是會變的,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哼,我啊,算是看透了,所有的好東西,都是自己憑力氣争來的,沒有哪個會拱手讓給你……”
“你能争到些什麽,全都靠自己的能耐,跟出身又有多少關系!”
“阿晰,你好好給我記着,你不争,他日便會被人踩在腳底,你莫不是忘了,當日顧迦容回府時那嚣張的樣子了?”
……
迦容抽身便要往回走,靜安緊跟了她幾步,直到遠離了那間禪房,她才趕忙攔住迦容去路,問道,“你要幹什麽去?難不成要告訴司空大人,一切都是你姨娘害的?”
迦容定定地看着她,回答,“不,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你……”
“我要去向我祖母認錯,并且求她一定不要将我趕出去,”迦容分外冷靜,一字一句,“我要留在家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