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誤會
夜已經深了,林阿媽在內間哄着顧顯睡覺,等他睡着以後便悄然走了出去。林阿媽剛出去,顧顯便睜開了雙眼,他小手掀開被子,一下子便翻身坐了起來。先前林阿媽哄他睡覺時,他就問林阿媽,娘和姐姐去哪兒了?林阿媽說,她們在外頭說着話呢,你只管睡你的覺。
顧顯蹑手蹑腳,悄悄走到門邊,隐約聽到外間傳來的聲音,這樣靜谧的夜裏,聲音細小而又深沉。
孫含英端坐在桌旁,見案上燭火漸弱,便開始剪燈芯,神色淡淡的。迦容身上的素衣還未換下,站在一旁,看着孫含英不緊不慢的動作,她緊皺着眉頭,撇過臉去。
“就因為祖母今晚說了幾句,你便要走?”
孫含英放下手中的剪子,擡頭,看着迦容。迦容的臉依舊執拗的看着別處,沒有答話。
孫含英見狀,伸手向她招了招,“迦容,你過來。”
迦容聽到這話,心中微微意外,漸漸轉過了頭,見孫含英仍舊是一臉的嚴肅,話語卻是稍稍溫和了些。
她沒有上前去,只是定在原處不動,開口說,“即便今晚祖母不說我,我也是想走的。”
孫含英問她,“為什麽?家裏不好麽?”
“不好,這裏一點兒都不好!”提起此,迦容心中氣便不打一處來,對着孫含英道,“司空府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雖才來這裏一天,卻從未把這裏同家聯系起來。我來這裏時,庵裏的師姐們說,我原本的家裏高門闊府,是個無比富貴顯赫的人家,可我今日來了,一點都沒覺得開心!我反倒覺得,這個地方還不如庵裏舒服。”
孫含英聽得心裏隐隐作痛,漸漸問道,“難道,你見了爹娘,沒有一絲絲的開懷?”
迦容聽到這句,抿了抿嘴唇,定了片刻,終于狠狠地搖了搖頭,聲音帶着微微的哽咽,道,“我一個人都長這麽大了,早就已經習慣沒有爹娘了,如今又要爹娘做什麽!既然我一生下來你們就把我扔掉了,如今又幹嘛将我接回來?我回到這府中,先是被那丫鬟看不起,後又被顧晰辱罵,家宴上又被祖母狠狠地訓斥,爹娘眼中根本就沒有我,既然沒有我,何必又将我接回來?”
迦容說着說着便直接哭了出聲,“我被顧晰罵成是暗娼,那時候娘在什麽地方,祖母把我當成是眼中釘,巴不得我不要出現在她面前!所有人都當我是多餘的人,那時候爹又在哪裏?你們既然這麽看不得我,為什麽,為什麽要将我接回來受這樣的屈辱?”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卻又硬氣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她的性子,從來不想輕易哭在別人面前,可是今晚實在是忍不住了,悶在心中的委屈便借着哭聲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孫含英心裏疼的厲害,忙上前,拿了一方帕子遞給迦容,“迦容,你別哭……”
“你拿開!”迦容不由分說便打掉了孫含英手中的帕子,兩眼哭得紅通通的,邊哭邊氣道,“我恨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娘,我娘不會那麽狠心,從小,我一直想,娘親之所以不要我,一定是因為養不起我,怕把我餓死,所以才将我送進庵裏,送到菩薩身邊……可是你呢,你是嫌我不是個男孩……嫌我是個女孩沒有用才不要我……為什麽?為什麽顧晰她是女孩,她就可以留在家裏面,受那麽多人疼愛,為什麽我卻要……被你們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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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孫含英聽到此,立刻搖頭,急聲道,“不……迦容,這根本是沒有的事!我怎會因為你是女孩而嫌棄你……”
迦容卻根本聽不進去,帶着哭腔道,“我讨厭你,更讨厭顧顯……他生來就是個病秧子,就是因為菩薩在懲罰你,懲罰你棄我!你是個狠心的人,菩薩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顧顯的病這輩子都不會好……”
“啪”——
孫含英的一記掌掴落在迦容的右臉上。
“你住嘴!”她聲音微顫,“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詛咒你親弟弟!”
迦容原本還是抽泣着的,這一記巴掌讓她的哭聲停止,她微微側着臉,維持着方才被打的模樣,愣愣地看着桌上再度微弱下去的燭火。
半響,她用已經濕了的袖子胡亂的擦了臉,不再哭,不再難過,只是恢複了先前冷冷的模樣,看了孫含英一眼,諷道,“我早該知道的,顧顯,在你心裏多重要阿!”
孫含英漸漸收回方才打迦容的手,臉色哀痛,眉頭緊鎖着,低喃了一句,“迦容……”,可是,她僅僅只是喊出了這個名字,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再想走了,”迦容冷笑着看着她,“因為我要看看,你們所有人,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話音落,她便負氣轉身跑了出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門外……
房內,孫含英一個人呆呆地立在那兒,忽然,整個人重重栽倒在凳子上。
林阿媽不知何時急急忙忙跑進來,扶着孫含英,“太太,這到底……是怎麽了呀?不是說話說得好好的,怎麽見容姑娘跑出去了?”
孫含英心還未定,忽然抓着林阿媽的手臂,問道,“她……她跑哪兒去了?”
“在回廊那兒呆着呢,我怎麽勸都無法,容姑娘就是蜷在那兒不肯走……”林阿媽嘆了口氣,“太太……何須跟容姑娘置氣呢……她還是個孩子啊……”
孫含英苦笑,“我怎麽會和迦容生氣?”她抓着林阿媽的手,這個人是她這麽多年一直信任的,她帶着顫音說,“我恨的,是住在東院裏的那個……”
“噓——”林阿媽吓得不輕,“太太,您這是胡說什麽呢!”
“怕什麽,”孫含英自嘲道,“這些話,我憋在心裏十多年了,林媽,你知道我有多恨她麽?從十三年前,我生迦容時難産,她想要舍棄我的性命那刻開始,我便恨她到骨子裏了,因為她,我的女兒被迫送走,而這僅僅是因為那可笑的流言……顧盛的死跟我女兒有什麽關系!可老爺聽她的,所有人都聽她的……”
“好了好了,太太,”林阿媽哀求着,“我求求您了,這些話跟我說就罷了,若是傳出去,咱們就不要想在這府裏呆着了!”
此時,內間漸漸傳來孩子的哭聲,先是細細小小的,後來越來越大,是個男孩的哭聲。
孫含英與林阿媽均是驚住,收住情緒慌忙便往裏面走,忽然見顧顯正蹲在門邊,捂着小臉大哭。
——
迦容醒來時,身上正蓋着一條毛毯,她看了看四周,自己正睡在一間廂房內,裝飾富麗,中央生着的爐子裏爐火正旺,她全身都是熱乎乎的。可是迦容記得,昨天她和孫含英争吵,一氣之下便躲在了回廊上,恰巧那又是在一個個風口上,本來昨日天氣就不好,後來便下起了大雨,迦容在廊下瑟瑟發抖,後來,似乎林阿媽來勸她回屋,她偏是不肯,再到後來,便不記得了。
春喜正在這時走了進來,手上端着一壺熱茶和幾樣點心。見迦容已經醒了過來,便試探道,“容姑娘,您醒啦?”
迦容還躺着,見來人,便一下子支起了腰板,見那丫頭的模樣頗為熟悉,打量了一眼,“你是……春喜?”
“是!是我……”春喜原本就對迦容敬而遠之,這下又聽聞昨日的事,她便更不敢對迦容多說半句話了,上前将熱茶和點心放下。
迦容揉了揉額頭,問她,“我昨夜,好像不是在這裏?”
“是,昨夜……您是在回廊上的,後來下了大雨,風又大,林阿媽勸了好久,您就是不肯回去,後來……”
“後來怎麽了?”迦容回憶道,“我應該沒有淋雨,也沒有暈倒……我身體好得很……”
春喜點點頭,“是的,林阿媽說……您只是睡着了……林阿媽這才命人将您送到屋子裏來,在外邊會着涼的,您睡得太香了,所以……沒察覺……”
迦容撫了撫額頭。
她低頭看到自己身上換了的衣服,便又問道,“我衣服誰換的?”
春喜猶豫了片刻,才說,“是……是太太……”
迦容愣住,想到昨夜發生的事,又冷下了臉。
正此時,外面一個丫鬟急急忙忙跑了進來,見迦容剛起,便笑說,“容姑娘,東邊老太太差我來叫您過去呢!”
迦容忽然擡頭,吃驚道,“誰?”
“老太太呀!那丫鬟笑道,“是您的祖母,要傳您過去呢!”
春喜見迦容一臉的不高興,忙打了圓場,讓那丫鬟先回去。後才問道,“姑娘,要不……您起來梳洗梳洗,吃點東西,再去見老太太?”
“我不想去。”
“姑娘……那可不行啊……在顧家,還沒有誰敢不聽老太太的話的……”
迦容忽然悶吼出聲,“煩死了!”
——
昨天剛下完雨,院子裏面陰陰的,迦容輕裝上陣,一路向益壽堂的方向走去。林阿媽本想陪她一起,迦容卻拒絕了,她覺得只不過去見老太太而已,根本不用怕,就算老太太記恨昨天自己頂撞了他,但也不至于把自己給吃了。
空氣裏有股子冷意,迦容吸了吸鼻子,一腳跨進了益壽堂的門。正巧,連着栖紅院的那扇側門外,兩個人影正往這邊兒走着,一男一女,兩人正說着話。
迦容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怎麽一大早就碰見他們,真是晦氣!
那邊顧晰也看見了迦容,連着顧炤,三人正好碰在益壽堂的正房外。
“喲,一大早的,我還以為見着誰了呢,原來是昨天跟祖母頂嘴把祖母氣得不行的女秀才啊!”顧晰話語帶着酸諷之意。
迦容若無其事,“是啊,昨天我真不該說出真相的,就算我知道那幅畫是假的,也不該戳穿,應該讓祖母繼續蒙在鼓裏,你看我一說破,你們舅舅多丢人哪!為了讨人家歡心絞盡腦汁,結果得了個次品,哈哈,真是好笑!”
顧炤反擊道,“好笑的是你吧!一出生就被太太扔了!現在回來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關你什麽事!”迦容最讨厭別人提這個。
“哎呀,阿炤,你有所不知呢……”顧晰忽然挑了眉眼,瞄了迦容一眼,“她呀,可不是太太不要的,是祖母不要!這顧家,祖母不要她,誰還敢要她呀……”
迦容忽然心弦被撥動,盯緊顧晰,問道,“你什麽意思?”
顧晰哼了一聲,并沒有理她。
倒是顧炤心裏的好奇心被她勾起來了,連忙問道,“那為什麽祖母不要她?阿晰你快說啊……”
顧晰賣足了關子,這才一字一句道,“因為啊……她是煞星,咱們盛二叔就是被她克死的!祖母可恨死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