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晰
祠堂裏空蕩蕩的,兩邊欄上點着紅燭,此時火焰分明,上方的香臺上供奉着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顧晰跪的腿有些酸麻,臉上卻仍有愠怒,都已經兩個時辰了,居然沒有一個人來看她,今晚家宴她一定要好好跟祖母告狀,說那姑子怎麽欺負她害她被罰跪,正心裏恨着,外邊卻漸漸傳來腳步聲,顧晰頓時精神集中了起來,她想,一定是母親來看她了,她便趕緊挺直了腰,目視前方,一副不屈的姿态。
腳步聲越來越近,顧晰閉着眼睛,直到後方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低語,“小姐,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顧晰自然認得這聲音,來人是徐阿媽,這徐阿媽自顧晰從娘胎裏出來便一直照顧着,先是乳娘,後來因為疼顧晰,又招顧晰的喜歡,便成了顧晰的近身阿媽。當初杜姨娘給閨女選乳娘時就是看準了徐阿媽的奶水足,據當時徐阿媽自己說,她剛生完孩子,結果孩子被人家硬是抱走了,她身上脹的厲害,又沒有錢用,幾乎快餓死,所以只能往司空府裏尋一條活路。
顧晰自小便受徐阿媽的照顧,她的聲音怎麽會聽不出來,頓時心中滿滿的失望,幹脆放開了坐在地上,轉身道,“今兒可氣死我了,我娘居然因為一個下賤姑子打我!”
徐阿媽趕忙上前,将手裏端着的粥飯放在顧晰面前,說道,“小姐別因那個氣壞了身子,您是咱們司空府的大小姐,身份何等尊貴,哪能跟那種下賤姑子計較……”
“我不管!我一定要讨回公道!”顧晰說着便越來越氣,一會兒指着手臂,一會兒指着脖子,一會兒又側過臉,大聲道,“阿媽你看看,我這渾身上下今天都被那姑子打了,我臉上現在還火辣辣的呢!”
徐阿媽十分驚訝,“什麽!那賤婦竟敢打小姐嘴巴?長了雄心豹子膽了!”她露出兇相,“這小賤人,我可得找機會好好收拾她!”
顧晰終于覺得自己被人長了勢,“誰都不幫我,阿媽可得替我讨回公道!”
徐阿媽立刻點頭,又忙囑咐顧晰,“小姐啊,這種事阿媽定會幫你,不過阿媽也要說說你,今兒怎麽能和那小賤人動手呢?那種人說是尼姑,其實都是背地裏行娼的,沒臉的很!您跟她動手,豈不是髒了自己的手……”
——“我道是誰把小姐教壞了?原來竟是你!”
徐阿媽正說着一半,祠堂外卻忽然傳來高高一聲,兩人急忙往外看去,竟然是杜姨娘,身後跟着幾名丫鬟,一臉怒容的向這邊走來。
顧晰東西才剛送進嘴裏,忽然見杜姨娘進來慌裏慌張把熱粥咽了下去,嗓子被燙的生疼,又匆忙着與徐阿媽欲将漆盤往身後遮,杜姨娘卻冷冷說了一句,“別藏了!”
徐阿媽見狀,連忙道,“姨太太恕罪,我實在因為看見小姐在這裏跪着于心不忍,肚子餓壞了該怎麽好……”
“所以,我應該謝謝你,心裏這麽惦念着阿晰,比我這親娘還親了?”
徐阿媽連忙搖頭,“不敢不敢,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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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我家晰兒是司空府文定侯的千金,怎麽會說出那麽難聽的話來,今兒我算是明白了,說到底都是從你那兒學來的!”祠堂內,杜姨娘慢慢上前,聲音壓低,卻狠狠道,“你這婆子,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說什麽孩子被搶走,其實是你那姘頭不要你了吧!人家有妻有子,豈會娶你進門,骨肉至親倒是真的,所以人家只要孩子沒要你,你當初來府中沒幾日,我便什麽都知道了!知道我為什麽還把你留下來麽,只不過見你對晰兒是真好,所以才破例沒将你趕出去!”
徐阿媽大驚失色,張口說了一句,“姨太太……”
“只不過我現在可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杜姨娘重重嘆了口氣,罵道,“你自己就是個不要臉的,如今還敢在我女兒面前興風作浪,我好好一個女兒被你教成什麽樣子了?那些個惡心話原來都是從你這兒來的!我且跟你說了,那姑子是咱們顧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豈是容得你這種人在這裏胡言亂語,挑撥她們姐妹感情?”杜姨娘說到此,忽然大喝一聲,“來人,給我将這個不要臉的逐出府去!”
“不要啊姨太太!”徐阿媽當即就傻了,跪着上前扯着杜姨娘的衣擺,哭道,“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連累了小姐……我該打……該打……”徐阿媽一邊求一邊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又繼續哭道,“求太太別趕我出去……我現在出了府就沒法活了啊……”
顧晰見狀,心裏也打鼓的厲害,見母親實在生氣,卻也不想徐阿媽真的被趕出去,便猶猶豫豫的說,“娘……你別趕阿媽出去……”
“你給我閉嘴,我讓你跪着思過,準你說話了嗎?”
顧晰張了張口,到底是沒敢再說話。
杜姨娘甩開徐阿媽的手,冷聲道,“你也不用哭死,這些年你照顧阿晰也算有些功勞,到時候自會給你盤纏讓你做回鄉路費之用!”說罷她便極度不耐煩了,喝了一聲,“還不給我拖下去!”
徐阿媽哭得幾近虛脫,這下見幾個小厮上來,吓得手指死死扒在地上不肯走,大叫道,“姨太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別趕我走!姨太太……”
顧晰看着地面上出現的血跡,順着徐阿媽手指的方向,觸目驚心,她從未見過這等場面,心裏頓時怕的不行,聽着徐阿媽哭叫着求饒,心裏也着實不好受的很,可迫于杜姨娘,她也不敢說話。
“小姐……小姐……你幫我說說情……說說情啊……”徐阿媽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人被拖出祠堂外,聲音才漸漸消失。
杜姨娘神色始終冷厲,回身對身後兩個丫鬟說,“你們出去候着。”
兩丫鬟點了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顧晰整個人癱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幾道血印。
她雖說自幼脾氣驕縱,打人踢人都是順手就來,但從未見過血,也沒見過這麽動真格的。徐阿媽是自小便照顧她的,如今說被趕走就被趕走,她心裏忽然怕的厲害。
杜姨娘見顧晰愣在那裏,嘆了口氣,一直繃着的臉色終于軟了些許,蹲了下來,擦着顧晰額頭上的汗。
顧晰猛然擡起頭,見杜姨娘在自己身邊,眼神不複方才的冷然,又恢複了平日裏對她的寵愛,見這般,顧晰便迅速抓住母親的手,急切道,“娘,你別趕徐阿媽走,求你了……”
杜姨娘卻示意顧晰不要再說話,她輕嘆了口氣,“傻孩子,娘這麽做也是護着你,你可知今天你都說了些什麽胡話?那些混賬話是能随便說的嗎,将徐阿媽趕走,一來是為教訓她,她教你說這些話着實該死,二來,也是叫老太太那邊寬心,今日你罵迦容的話可不止一人聽到,回頭老太太責問起來還說你沒教養,如今将罪過一并推到徐阿媽身上,就說都是她挑唆的,如今又将人趕了出去,誰還能知?”
顧晰一時有些恍惚,可母親的話似乎聽起來有幾分道理,她雖不能完全聽懂,卻也漸漸平靜下來,半響,她才問道,“娘,‘迦容’是誰?”
杜姨娘臉色頓時不爽起來,說道,“就是今日與你在芡芳院打架的那個姑娘,她是太太的親生女兒,如今被老太太接回家裏來了,以後你不能再說自己是司空府的大小姐了,她才是你爹的嫡長女,是你的長姐,日後你倆見面的機會也多的是,你須得以禮相待……”
“我呸!”顧晰立刻啐了一口,“我跟她以禮相待?她個下賤姑子!也配……”
“顧晰!”杜姨娘登時火了,“這種話你最好以後別給我說出來,否則我聽一次打你一次,你說習慣了,萬一哪日叫老太太聽進去,有你好果子吃!”
顧晰只好收了口,卻依舊神色憤懑,“什麽亂七八糟的,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姐姐,她既然是爹的女兒,那幹嘛不和我一樣在家裏,跑去做姑子做什麽?”
“這個娘日後再和你講,只是今天晚上,益壽堂特意為慶祝你姐姐回家辦了家宴,到時候你必須得當着你祖母的面給你姐姐道歉……”
“我不要!”顧晰當即便拒絕。
“你不要也不行,這個家雖是你爹做主,但諸多事情實質上還是由你祖母決定,你祖母是皇上親封的大姬,位同皇後的母親,又是當今大司空的親生母親,讨不讨得了她喜歡,你自己掂量着看!”
顧晰聽罷,悶了許久,說,“可我看見那姑子就讨厭!”
“不止你讨厭,娘也讨厭,不過阿晰,有些讨厭不能放在明面上,得做的不漏痕跡,人家都以為你好,實際上在背後給人家已經捅了一刀,這才叫高明,你記住了沒有?”
顧晰漸漸反應過來,看看杜姨娘,有些頓悟道,“就像這些年娘你對太太那樣?”
杜姨娘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顧晰點點頭,“那好,我和那姑子的仇可得好好算,不過不是今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