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姐弟
益壽堂正門的簾布被人撩起,桂阿媽捧着兩碟松子糕和片兒茶眉開眼笑的進去,進到內屋,見周氏正安然端坐着,手裏翻着一本《左傳》,身後一少年正為她捶背,形容俊秀斯文,正是顧晰胞兄顧炤。
“哎喲,老太太真是沒白疼!炤少爺如今可真是懂事,”桂阿媽上前将松子糕和片兒茶放在小圓桌上,“老太太您嘗嘗,這是我讓廚房剛做的松子糕,加了糖的。”
周氏聞着那香氣,這兩樣搭配素來得她心意,只是這會兒卻擡眼道,“阿桂,你跟在我身邊這麽些年,難道忘了我已經不吃糖了?”
“老太太的習慣我哪敢忘啊!”桂阿媽将兩碟松子糕分開,眉開眼笑,“這邊一碟是加了糖的,那邊一碟是沒加糖的,今日見炤少爺在,我就多備了一碟,少爺背書辛苦,自然是要用些松子補補腦力的,不過孩子家,自然喜歡口感清甜一些的。”
周氏放下手中的書,甚是滿意,“你倒真是有心,炤兒,過來嘗嘗你桂阿媽的心意吧。”
顧炤得祖母準,立刻到周氏一旁坐下,回了一聲,“謝祖母!謝謝桂阿媽!”
正吃着點心喝着茶,那邊門外卻傳來動靜,桂阿媽轉身,見紫莺秋鈴二人順勢進來,便道,“二位姑娘回來啦?”
紫莺秋鈴兩人都是輕輕回了一聲,接着便一同擡頭怯怯的望着周氏,支吾着。
周氏看了她們一眼,問道,“容兒接回來了?”
“回老太太的話,接回了。”紫莺擡頭看了一眼,又看到旁邊的顧炤,一時更加猶豫,還是不說為好,那事已經過去了,況且方才太太都已經出面将迦容接回去,打架的事情不提也罷。
周氏自然是精明人,眼皮都沒擡,繼續吃着松子糕,“有什麽事你要說?”
紫莺忙道,“沒……沒什麽事……”
“老太太,方才我們走錯了道,叫容姑娘和晰姑娘碰見了……”秋鈴忽然說道,“兩位小姐初次見面,有些誤會,所以……所以一頓好打……”
紫莺頗為詫異的側眼看了看身旁的秋鈴,心想自己本想瞞着,這事也就過去了,現在她全部說出來做什麽!
周氏驚住,面上卻不動聲色,沉聲問道,“誰先打的誰?”
秋鈴說,“是容姑娘先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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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炤忽然憤憤起來,“祖母,怎麽還有這樣的人啊?剛進府就打人!”
周氏繼續問,“容兒為何要出手打人?總要有個緣由。”
紫莺連忙說,“是……晰姑娘先前有些不太好聽的話,容姑娘性子又烈些,所以就惱了。”
顧炤回道,“祖母,顧晰能說什麽不恭敬的話,她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雖然說有時候急了些,但也是懂得規矩的,怎麽會無端端的說出難聽的話來?倒是那新來的什麽容姑娘粗魯無禮,出手便傷人!”
“不不……老太太,炤少爺,事情并非如此……”紫莺忙于解釋。
周氏卻面色不悅,“別說了,你們倆都出去。”
紫莺秋鈴從正房裏出來便一道往廚房去吩咐今晚家宴的膳食,一路上紫莺心中不快,對秋鈴道,“今日之事本來就這麽過去了,你方才非要提做什麽?”
“有什麽好瞞住的,再說了,現在我們不說,以後若是讓老太太知道些什麽,到時候定會責怪我們不恭敬。”
“可是你說的也太含糊了,這下老太太只會誤會容姑娘了。”
秋鈴只是回了句,“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你想那麽多做什麽。”
——
迦容迷迷糊糊覺得鼻子有些癢,撓了兩下還是癢,一股酸氣湧上鼻腔,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出來。她忽然整個人挺直了腰背,揉鼻子的同時發現了面前搗亂的小男孩。他面色病恹恹的,穿着一身錦白色的衣裳,愈加顯得人蒼白無力,但他眼珠卻是晶亮,此時正好奇又疑惑的看着迦容。迦容見他手裏拿着一只苔色的繡包,繡包下面綴着一些紅色的流蘇,心中便清楚了,定是這家夥方才拿這些流蘇撓她鼻尖。
顧顯見她醒了,呵呵一樂。
迦容卻是板着臉,“你幹什麽?”
顧顯說,“娘先前說,要你看着我。”
迦容經他這麽一提,才想起先前在房裏孫含英囑咐她的話——弟弟醒來時看着。
“娘去哪兒啦?”顧顯問她。
迦容揉了揉眼眶,伸了個懶腰,說,“她去忙晚上家宴的事去了,你要做什麽?”
“姐姐,我渴了。”顧顯張口道。
聽他忽然開口叫“姐姐”,迦容心中一動,從她進司空府以來,所有人似乎都與他隔着一層,除了顧晰一上來便與她交惡以及杜姨娘笑臉相迎之外,其他人都是淡淡的,連親娘都是。而眼前的男孩,卻開口便叫她姐姐,分外親近。也許是同母同父的親緣關系,迦容對顧顯并沒有疏遠感。
“水就在旁邊,你不會自己倒。”雖是這麽說着,迦容還是起身給顧顯倒了杯水。顧顯欣然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張着掉了幾顆牙的嘴沖迦容笑,“謝謝姐姐!”接着又埋頭喝了幾口。
可能喝的太快,顧顯嗆了一口,接着便猛咳嗽不止,迦容一慌,連忙拍他的背,斥道,“喝這麽快做什麽,又沒人和你搶!”
一連拍了數下,顧顯才緩過勁兒來。
他一邊喘氣一邊如故作老練道,“沒事沒事,我經常這樣,娘說是我嗓子細。”
迦容一時哭笑不得,“你一個男孩,嗓子怎麽這麽細?”
“我娘把我生成這樣,我有什麽辦法,”顧顯嘿嘿一笑,“姐姐,以後有你陪我玩我就不悶了!”
迦容道,“你兄弟姊妹挺多的,哪裏就差我一個了!”
“哎,別提了,晰姐姐和炤哥哥都不大找我玩兒,阿皎又小,整天就知道跟在她姐姐身後。”顧顯說着眉間顯出寂寞神色來。
迦容聽着這些話,面上雖沒表現出什麽,心裏卻是更加篤定了幾分,這司空府根本不如外邊自在,這顧顯雖說是嫡子,外人皆以為老太太寵着,爹娘愛着,可是在孩子的世界裏,他基本是被孤立的,況且,他還是一身病。
已經是黃昏時分,恒清院外面的腳步聲愈加細碎了起來,人聲叽叽喳喳。
迦容正欲探身出去看看,誰知林阿媽卻忽然挑起簾子進來,迦容張口便道,“吓我一跳!”
“沒事沒事兒!”林阿媽笑吟吟的進到裏屋,見顧顯正坐在桌邊捧着個杯子喝水,只道,“少爺睡醒啦?方才太太還擔心你醒來見不到她着急呢!”
顧顯回道,“沒事兒,我跟姐姐玩兒呢。”
林阿媽見兩人和諧,心裏欣慰,轉而對兩人說,“益壽堂那邊的家宴擺的差不多了,老爺剛才從宮裏回來,太太讓我回來帶你們過去。”
迦容哦了一聲。
顧顯也轉了轉眼珠,學着姐姐,哦了一聲。
林阿媽見迦容身上的衣裳,眉頭微皺,接着又說,“容姑娘,太太為你準備了好幾身衣裳,進去把這身換了吧。”
迦容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為什麽要換,我沒覺得哪兒不好啊。”
林阿媽見她小,不懂事,就拉着她往裏屋走,耐心道,“你是太太的閨女,自然要穿自家的衣裳,況且今日還是你回家,穿着姨娘那邊的衣服不合禮數。”
迦容張口問道,“我娘為我準備衣裳了嗎?”
“哎喲容姑娘這是問的什麽話!”林阿媽忽然笑了起來,“太太不知道為你準備了多少!走走,咱們去換了。”
顧顯趴在桌子上,只是看着覺得好玩兒,自他記事以來,這屋裏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他下了凳子上前,直叫道,“阿媽我也要換衣服!”
“要換要換,春喜!”林阿媽沖着外面高聲叫喚。一個丫頭連忙進來,林阿媽示意說,“把顯少爺的衣服拿來。”
顧顯問道,“是新衣裳嗎?”
“是是!”林阿媽将迦容的衣服捧了上來,回頭沖顧顯道,“少爺,你先爬回床上去,鑽到被子裏不準看。”
“為什麽?”顧顯不解。
“這孩子,這還有什麽為什麽,你姐姐換衣服你不能看!”
“可是這不公平,我換衣服的時候你們一群人都看的!”
林阿媽被顧顯纏的沒法,上前便一下抱起他往屏風後頭走,念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個不省心的,你姐姐是女娃,換衣服能叫你看見還得了?你才幾歲啊,我和太太還有她們幾個連你全身都看過,你換衣服怎麽看不得了……”
顧顯仍舊在林阿媽懷裏大叫,“不行不行……”
迦容回頭聽着鬧騰的聲音漸漸隐沒在屏風後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旁的春喜連忙上前說,“姑娘,我來給您更衣……”
“不用不用……”迦容擺擺手,“我自己換就成,我都十三歲了,衣服還不能自己穿麽,不用麻煩你。”
春喜啊了一聲,一時僵在原地。
迦容一邊自己穿衣服,一邊探問道,“這位姐姐……”
春喜連忙搖頭,“不敢當不敢當,姑娘您叫我春喜就成!”
迦容微愣,她心想,雖說司空府大門大戶講究禮儀規矩,可自己叫的這聲姐姐也不為過啊,顧晰先前還稱紫莺秋鈴作姐姐呢,怎麽現如今自己一叫反倒叫眼前這個叫春喜慌張不已?
春喜自然慌張,從她聽聞這個新來的容姑娘一進門就給了顧晰一巴掌之後,她對迦容佩服的五體投地,當然,也敬而遠之。這容姑娘如此強悍,連小姐都敢打,那若是她這個丫鬟開罪了她,那豈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蟲一樣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