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府
杜姨娘給周氏端上了茶,笑道,“老太太,正宗的淩陽瓜片,您嘗嘗。”
周氏端起,往鼻尖嗅了嗅,臉色享受,笑道,“我在這京城住了多少年,嘗過多少好茶,到底還是咱們淩陽的味道最好。”
周氏本是淩陽首富的女兒,從小便是喝淩陽瓜片長大的,這種茶初嘗到口中并無多少獨特的味道,但妙在越品越香醇,用周氏的話說,做人也要如這茶一般,不顯山露水,做好自己本分,其價值自會體現。杜姨娘進門後深得周氏的喜愛,其一,杜姨娘也是淩陽人,當初進顧家的門是周氏一手挑選的,兩人是同鄉;其二,杜姨娘與周氏相同,出身于商戶之家,兩人之間的共同語言較多。
見周氏如此嘆,杜姨娘也是笑道,“杜勇本是怕我喝不慣京城的茶,每年總會留些上品瓜片給我,如今知道老太太也愛喝,他便特意多留了些,老太太這般喜歡,以後媳婦自給您多送些來。”
杜勇是杜姨娘的親弟弟,如今身在淩陽經商,杜家如今是他當着。
周氏點頭,道,“杜家二爺有心了。”她抿了一口茶,感慨道,“人家都說商家重利益,整日揣測人心賺取金銀,豈不知,正是因為如此,咱們商戶家出來的女子才比官家女子更懂得生存之道,懂得當家過日子的艱難。”
顧恒的正室孫含英本是上郡丞孫家的千金,出身官宦家族,自然許多地方不合周氏的心意。
杜姨娘忙道,“老太太這是哪兒的話,若是這麽說,媳婦以後哪還有臉見太太啊,您快饒了媳婦罷!”
周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慣會逗我開心,對了,我好幾日沒見那幾個孩子了,都哪兒玩去了?”
“哎喲,都摁在芡芳院裏讀書呢,您若是想了,媳婦這就叫人給您帶過來陪您……”
“別,”周氏阻止,點點頭,“孩子多讀書好,讀了書才明事理,顧家的子孫一個都不準丢祖宗的臉!”
杜姨娘賠笑道,“是是是……媳婦方才是說錯話了!”
片刻後,杜姨娘又試探地問出口,“老太太,明兒……明兒咱大小姐回府了,要不要準備些什麽?”
周氏聽到此處,臉漸漸轉了過去,拄着雕花金環手杖向裏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許久,她才開口說,“這孩子長這麽大,頭一次回家,自然是要準備準備的。”
杜姨娘是聰明人,嫁到顧家十幾年,服侍老太太這麽久,老太太心裏想什麽她基本能猜透。此刻老太太心裏定是糾結的,去了三山庵一趟,決定接顧迦容回來,當然是因為這孩子是顧家的嫡長女,聽說如今生得聰慧标志,流落在外自然是于心不忍,可是接回來了,老太太又必定又是想起顧家早逝的顧盛顧二爺了。
“幾個小的還沒見過長姐呢,”杜姨娘有意以輕松的口氣說話,“媳婦今日就回去好好跟他們說說……”
Advertisement
片兒茶漸漸涼了,杜姨娘見狀,便說,“茶涼了,媳婦給您換一杯來。”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卻讓周氏心裏起了漣漪,茶涼了,只能再換一杯,若是想回溫拿去熱了再喝,必定是壞了味道。親情也是如此吧,相隔十三年未與父母親人相處,如今回來,感情怕是不會深厚。
“不必了,”周氏搖了搖頭,“今兒茶也喝夠了,就別浪費了瓜片了……”
杜姨娘點點頭,“是。”
“……明兒準備場家宴吧,這事讓含英好好張羅,孩子頭回到家裏,別讓她覺得生分了,有什麽事你也幫着,含英的身體一直不大好。”
杜姨娘連忙答應,“瞧老太太這話說的,既是把媳婦當自家人,哪有這樣的客氣話!”
周氏微微一笑,“你素來靈敏,這麽些年也虧了你了。”
——
迦容由靜安師太送出了三山庵,臨行前,靜安師父跟她說,回了司空府,便收收從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那裏高堂闊府,雖住着你父母兄弟親人,卻也有不少外人,平日行事多留個心眼兒,再者,你且得記着,你奶奶是千萬不能得罪的!
迦容不以為意,為什麽?
靜安拍了拍她的腦袋,責怪了句,哪兒那麽多為什麽,說話你聽着就是了!
庵外的車駕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來接迦容的是顧府的一個管事和周氏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個紫莺,一個秋鈴。正是春光最暖的時候,車夫等得久了,忍不住開始打盹,管事發現了,猛地在他頭上敲了一個暴栗,罵道,“你小子還知道睡!也不看看今兒接的什麽人!”
秋鈴在一旁冷笑道,“是啊,他算哪個,估計還以為接的是個姑子,回去給咱們老太太講佛理呢!”
車夫果然委屈,“秋容姐姐說的是,不過接個姑子而已。”
紫莺開口道,“休得胡言,這是咱們顧家大小姐,你這是回去讨打呢!”
秋鈴暗笑,正欲說什麽,卻見上頭臺階上有幾個人正往下走,紫莺也見着了,忙整了整衣襟,“大小姐來了,你們幾個都精神些。”
靜安送迦容出來,見車辇旁為數不過三四人,見這幾人的整裝打扮,不是主子,她心微微詫異,卻沒說什麽,只是對迦容道,“你家裏人等你多時了,快些上去吧。”
迦容與靜安師父雖相處年月不多,但到離別時心裏也有了酸楚之意,只是她素來性子活潑,難過也不知該怎麽難過。
紫莺上前,欠了身,笑道,“大小姐快上車吧,老太太和太太可在家中等候多時了!”管事亦笑着上前,“是啊,從三山庵到司空府,咱們還得趕些路程。”
“去吧。”靜安師父道。
迦容回身,忽然跪下來沖着靜安師父深深一拜,虔誠道,“迦容今日與師父告別,謝師父收留之恩,望師父日後定要保重!”說罷,她便起身,上車時又回身看了幾眼師父,而後才在紫莺的催促下鑽進了車裏。
待車駕遠去後,靜安身邊另一個尼姑才說道,“這司空府也真不像話,來這幾個人,像是接大小姐的嗎?說什麽想念,都是假的!”
“真真假假的,你不身在其中,哪裏會懂!”靜安轉了身,道,“回去吧。”
身邊的姑子仍是覺得氣憤,“師父,我真怕迦容此次回去後受這些大戶人家的氣!”
靜安笑,“迦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能受別人的氣?”
車內,紫莺對迦容道,“大小姐,還有段路要趕,您若是困了就先躺一會兒。”
迦容環顧四周,雖是馬車,內裏卻布置的精致漂亮,一張小桌,上面擺着幾樣茶和點心,後方一條繡花褥子疊的整齊,上面搭了一條絨毯,兩邊床帏半拉着,車內氣流順暢,真是不錯的地方。
當然,此時吸引迦容的不是別的,正是小桌上擺的幾樣點心,或白或粉,形狀各異,望去煞是可愛,這極大的刺激了迦容的味蕾,她不得不承認,她餓了。
“那東西是什麽?”迦容的目光鎖定在點心上面,“能吃吧?”
“是菊花酥和馬蹄糕!當然能吃了,小姐餓了便吃吧!”
迦容一笑,伸手便要去抓,一旁的秋容卻皺了皺眉頭,忙攔住,“小姐,用這個……”秋容從旁拿起一雙木箸遞給她,“咱們大戶人家,吃什麽做什麽都是要将規矩的,您這麽吃,回去叫老太太瞧了,定是要挨說的!”
紫莺先是一愣,而後解圍,“大小姐定是太餓了!”
秋鈴卻不領情,橫眉道,“再餓也不能失了禮節。”說完便将那一雙木箸放在碟子旁邊。
迦容略尴尬,她當然知道吃東西要用木箸,只是從小灑脫慣了,有時候便顧不得許多,絕塵從前還笑她說“不拘小節”。可迦容是聰明人,眼前這丫頭話裏的淩厲分明的很,她自然聽得出來。
于是,她低了低眉,旁若無人伸手去,拿了一片糕點便往嘴裏塞,口齒不清的沖着紫莺說了聲,“好吃!”
紫莺怔住,愣愣地看着迦容。
秋鈴心氣本來就高,她入府這麽多年,一直因為做事規整有致深得周氏的信任喜愛,迦容這麽做對她簡直就是莫大的侮辱。她一時定在一旁,面色陰沉。
——
“上面!在上面!”
芡芳院的花園裏的一棵柳樹下,女孩身着青碧如意紋的小襖,生的明媚皓齒,一邊跳一邊指着樹杈那邊的方向,高聲叫道,“你這笨奴才,我說了是那邊兒那邊兒!回頭我風筝被風吹跑了!”
女孩身旁挨着另一個小一點的女孩,略微膽小一些,抓着衣襟說,“姐姐,太高了,太高了……”
“膽小鬼,怕什麽!”女孩推了推她,“怕就躲一邊兒去!”
此時柳樹上正有府中一小厮在努力攀爬,這會兒他滿頭大汗,後悔不疊,早知就不攬這活了!也怪他自己,本想着讨小姐的歡喜,以為上樹拿個風筝再簡單不過,誰知真上了樹才知道,往下看一眼都抖三抖,偏偏小姐在底下催得緊,弄得他心裏不停打鼓。
這晰小姐是能得罪的麽!今兒這風筝要是弄不到,回頭準是一頓狠批!
這時,迦容正随着紫莺一行人自芡芳院的偏門往裏走,腳下小石子鋪成甬路,擡眼便見刻着勤學二字的屏花大案,一路往裏走,耳邊盡是蟲鳥叽喳之聲,滿園香氣入鼻,又見山石中翠綠點綴其中,好不賞心悅目。石子路那邊有一方小池塘,此時正傳來人聲,熱鬧不凡。
秋鈴道,“定是又貪玩了,回頭得找先生去,也不管着。”
迦容問道,“那邊兒是誰啊?”
秋鈴因先前的氣,這會兒便充耳不聞,紫莺道,“那邊兒是大小姐的弟妹,倒也巧,今兒正好碰上了!”
顧晰見那小厮膽小地趴在樹杈上不敢往前,偏偏風筝此時正挂在枝頭,迎風而動。她雙手叉腰,怨道,“一個個都是不頂事的!”她身旁的妹妹顧皎不經意回頭,見幾個人正往她們這邊走來,連忙拉着姐姐的衣襟叫道,“姐姐姐姐,那邊有人來了!”
“誰啊……”顧晰不耐煩的轉過身,見着紫莺和秋容,是祖母身邊的人,于是原本氣憤的臉色勉強平複,“兩位姐姐,你們來得正好,我和妹妹放風筝,誰知道線繞上樹枝了!你們幫我想想辦法,這個不頂用的現在還挂在樹上……”顧晰指了指樹上那一動不敢動的小厮,“……真沒用!”
紫莺忙道,“哎喲晰姑娘,快別管那風筝了,瞧瞧誰回來了!”
顧晰先是不解,而後才看見紫莺斜後方的一名身着灰白色尼姑袍子的女孩,年歲似乎與自己相仿,她很快便轉過臉去,又瞅着那風筝,“我當是誰呢,不過是個姑子而已,祖母請來講經的吧!”
管事忙回道,“小姐有所不知,這姑娘可不是什麽姑子,這是咱們司空府的大小姐,是您的長姐……”
“混賬!”顧晰登時就火從心起,伸手就給了管事一巴掌,怒道,“哪裏來的屁話!你眼睛是長哪兒去了,指着個下賤姑子來充我的名分,你這是譏諷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