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皇後到底有沒有用黃杜鵑害小胖墩,應卓到最後也沒給個準話。
他只說, 即使這件事她真沒做, 憑她以前做過的孽, 這個下場也正常。
吳桂花原想問問,皇後以前做過什麽孽,引得他這樣痛恨。但想想,她和他好不容易見這一面, 時間寶貴, 幹什麽浪費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何況,她用過她看過的宮鬥劇經驗判斷,小胖墩的存在本來就挺招人恨的,有人想對付他很正常, 自己以後只能更加小心些。
吳桂花遂将這個疑問抛之腦後,兩人甜甜蜜蜜地說了會兒私話兒。
最後,應卓才說, 他被調職了, 現在是皇城戍衛司侍衛副統領。
吳桂花琢磨了一會兒, 才明白皇城戍衛司侍衛副統領跟永安門侍衛副統領有什麽分別。皇城戍衛司雖然也是隸屬于金吾衛, 負責皇宮安保的部門, 但皇城戍衛司的管轄範圍更大,除了宮門侍衛,像帝後, 東西掖廷等地, 以及需要定班輪守的重臣辦公地點所有的侍衛都歸皇城戍衛司統領, 因此皇城戍衛司在民間也有個更通俗的名字——九門戍衛。
吳桂花糾結着是恭喜他,還是順從自己內心感受,表示不舍不願的好。
應卓看着她的表情實在好笑,莞爾道:“不必擔心以後我來看你會不方便,這個問題我會解決。而且,你該想些開心的,如今我的巡察範圍擴大到整個皇城,對我們現在調查的事不也很有幫助?”
“你是說,王太監?”吳桂花一下想到了他們忙活了幾個月的事。
應卓點了下頭,吳桂花才想起來問他:“那你現在一般在哪巡守?”
“我現在跟先前一樣,不需要參加日常巡守。但若我想巡守,也沒人會攔我。只是我的值房從永安門搬到了東掖廷。”
吳桂花頓時道:“那我以後多往東掖廷去,你別總繞這麽大圈子來找我。以後你肯定事情忙,我們約個地方在東掖廷見面是一樣的。”
這段時間她為着打聽消息運銀子,去東掖廷都去了三四回。不過那裏她也就跟嚴掌案和秦司薄扯上點關系,皇宮裏又不像別處,不能她想去就去,弄得她發展東掖廷人脈的想法進展十分緩慢。
應卓失笑道:“你以為東掖廷跟重華宮是一樣的,随你想怎樣便怎樣?”
吳桂花也知道自己說了傻話,吱唔一聲:“你吃晚飯了嗎?”
見應卓搖頭,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怎麽沒吃晚飯呢?這都什麽時辰了?等我看看廚房裏有什麽。”
應卓叫她拉着走快幾步,倆人摸着黑在廚房蹲下。
吳桂花摸到櫃裏油茶面,用風爐坐着的熱水給他沖了一碗:“快喝,先暖暖胃。”
又尋摸一會兒,摸到一碗晚上吃剩的冷飯,她略過去,在面缸裏舀了半碗面,也不點油燈,就着窗外的月色舀了點冷水預備開始和面。
應卓默默喝完一碗摻了剁碎的臘腸和幹果的油茶面,覺得收縮了半個晚上的胃總算平靜下來。他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看着吳桂花的動作,不由站起來道:“那碗飯就——”
然而,還不等人站起來,吳桂花就丢了面碗,急得跳起來:“噓噓噓!外面那些人會巡邏的!”
話音剛落,就像為了證明她話的正确性一般,外面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吳桂花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襟,緊張得幾乎不會呼吸,直到外面的腳步聲消失許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氣,往上一擡頭,頓時碰到兩片柔軟的嘴唇……
什麽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良久,應卓摸摸嘴唇:唔,這應該能算她主動吧?真難得。
吳桂花硬是叫他這個動作弄得惱了:“愣着做啥?不吃飯了?”
應卓無聲一笑,攤攤手後退到門口,在她走過來之前,去了院子。
不一會兒,一碗面條被端出來,吳桂花已經忘了先前的事,低聲道:“黑漆漆的,我也不敢弄大動靜,只給你煮了這碗素面,你自己看是添些醬油還是醋調個味吧。”
“什麽都不用。”應卓挑了根面條送入嘴裏:“以前我回家晚了,從沒有人專門為我做過夜宵。”
要不怎麽說,老太太的思想跟旁人不一樣呢,吳桂花特別煞風景地來了句:“騙人呢,你家沒廚子的?”
應卓:“……”罷了罷了,跟這個心思比男人還粗的女人說這些,不是自尋不自在麽?
吳桂花雖理解不了應卓的想法,但她哪不知道這話出口得罪人呢?
因而喇叭花似地沖他讨好一笑,趕緊站起來給他捏肩:“你忙到現在,肯定乏得很吧?我給你捏捏肩。”
這兩個人吧,對待生活,一個是理想派,一個是現實派,便是偶有不和,卻總會有驚喜将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到一雙小手按上肩膀上,應卓臉上最後的一絲不快也挂不住了,他開始嚴肅地思考一個問題:想不到她摁肩的本事也不錯,以後,用什麽法子能讓她多摁摁呢?
…………
第二天早上,吳桂花如同預料中的一樣起晚了。
到她拿銅鏡開始梳頭時,差點被鏡子裏那個眼含桃花,不笑也含三分情的女子吓到了:這副樣子走出去,誰都會懷疑她昨晚幹壞事去了吧?
她趕緊拿起妝臺上那瓶給自己留的黃水,往臉上拍了幾滴,不禁想起昨晚應卓的話,讓她實在無聊就去西掖廷逛逛,又一想,她給李英娥出的主意,總不能管殺不管埋,還得去看看,确保一下售後服務,跟葉先交代一聲,提了些黃豆豌豆等小姑娘愛吃的小零食。
又想想還有肥水司的田大壯,她也好長時間沒看見他了,去看李英娥,不好把他漏了,又煮了些鹹鴨蛋,收拾完畢朝西掖廷去了。
出門的時候,吳桂花原本想繞個道朝後走,後面一想,本來就是鄰居,她天天躲着人也不像話,這回幹脆大大方方地朝風荷苑的正門去了。
照她估計,風荷苑這個日夜排班巡視的樣子應該不是常态。皇宮裏也就只有太後和皇帝的宮殿有這個待遇,廢後畢竟已廢,又不是犯人,時間一久,這裏的崗哨應該也會撤,或者不會再這麽森嚴。
這麽一想,她再往前頭走就更大方了:既然做不了多長時間的鄰居,就更用不着怕了。
吳桂花這樣一副平平常常的狀态唬得那些侍衛一愣一愣的,到她人都走過去了,有人才想起來喝斥:“站住!”
吳桂花早有準備,從兜裏拿出兩個鹹鴨蛋,笑着道:“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就從這裏過一過,沒什麽事吧?”将鴨蛋塞進兩個侍衛手中。
“你是隔壁的?上哪去?”吳桂花這副打扮實在是過于沒有攻擊性,那侍衛仍板着臉,卻不再驅趕。
吳桂花老老實實地說:“我去趟西掖廷,這不是我們住得遠,這幾天都沒菜吃了嗎?去買點菜。”
侍衛盯着她看了會兒,揮手放行。
吳桂花走出去,還沒拐彎,聽見背後有人說:“唉,這個蛋我在宮外見人吃過,賣得還挺貴,說是什麽日月金蛋。怎麽咱宮裏也有?嗯,真好吃。”
…………
吳桂花是在床上找到的李英娥,好幾天過去,她小臉黃黃的,臉也腫得像發面包子似的,看上去不至于讓人倒盡胃口,但跟她原先豔美靈動的形象相去甚遠。
她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就是要這個效果。你再堅持用一段時間,臉癢可千萬別摳,不然落疤了真一輩子好不了了。”
李英娥嘆道:“我倒是想,可我們教習對這張臉比我還着緊,我若臉上多一條口子,我們教習能瘋。”
如果李英娥年紀到後被放到教坊司當娼妓,教習是可以從她的渡夜資中分一杯羹的。她說她們教習會瘋,搞不好是真的。
哪怕按吳桂花的欣賞水平來看,她不覺得李英娥的水準比旁人差到哪裏,可偏偏就是她沒被選中留在宮中。
要知道官奴有很多,能進宮到教坊司繼續學習的,已經經過了一輪輪嚴格的铨選。以吳桂花看到的那場比試來看,像這些貌美的宮奴,要麽跟小方一樣,一聽就知道高出衆人水平很多,要麽可能就是李英娥這樣的下場,被黜落出宮以色侍人。
她見這丫頭除了臉色難看些,還跟以前一樣精神頭十足地怼人,叮囑她兩句便離開了。
這一年多來,吳桂花聽過見過的黑暗之處太多了,像李英娥這樣的,真不算什麽。
而田大壯,是頭一個吳桂花認識的,快被那些閹人活活玩死的太監。
原本吳桂花去找田大壯師徒時,那些看門的人跟以前一樣,還是說他們兩個不在。但剛剛經歷過李英娥的事,吳桂花起了疑。
她背着人找到個面善的小太監,給了對方一塊碎銀子,這才得到了實話:田大壯得罪了一個管帶,被那管帶揪着一群人每天整治他,不許他睡屋,把他師徒兩個趕到草棚子裏跟糞桶作伴,人已經快不行了。
田大壯那張嘴,吳桂花是領教過的,說話自以為是,怎麽讨厭他怎麽說。但她萬萬料不到,他在宮裏混了這麽久,居然還能把自己弄到這個下場。
吳桂花趕忙問他是怎麽得罪了人,這卻不是那人知道的事了。吳桂花又給了那人一塊銀子,求他幫忙讓她跟田大壯見面,那人看在銀子的份上答應了。
吳桂花最後是從肥水司每天出糞車的小門那進的門,田大壯師徒倆就躺在隔門不遠的草棚子裏。因為周圍都是糞車,這裏到處蚊蠅亂飛,看見她進來,小順還能動一動,田大壯則只能靠在草垛子上望着她流眼淚,他那一張胖臉早就瘦脫了相,連一嘴的牙都不知去向,他的身上不知道哪裏受了傷,那股腐爛的惡臭味跟旁邊的糞車竟然都不相上下。
吳桂花看得也心酸,求那個帶她來的小太找地方給師徒倆燒了壺水,吹涼了喂他倆喝下,嘆道:“這才多長時間沒見,你怎麽成了這樣?”
田大壯喉嚨裏嗬嗬半天,才哭出聲:“我哪知道啊,桂花姐,他們這些信咕嚕教的這麽瘋?我也不知道皮管帶他信這個的!”
吳桂花聽了半天,連蒙帶猜地才知道了田大壯這無妄之災的來源:大概是他們這些宮奴中流行信一種邪教,有人跟他提了提這教,他把那個教笑話一頓,還說了些不恭敬的話,就叫人記恨上了。現在想來,那個跟他提這教的人可能是想發展他入教,他這不是得罪人?
吳桂花也不知道田大壯說的有幾分真,但不管什麽事,被人整成這樣,也太過了。
她想起她剛來時虎妹信得不得了的鬼母教,不禁道:“宮裏不是不許人信這個嗎?怎麽沒人管的?”
田大壯自從那次之後就被人整着,他哪裏有工夫了解這個,哭得沒一會兒就翻了白眼:“桂花姐,我知道我這人是個渾帳。可我這徒弟小順,他真是個好孩子,他什麽事都沒做,就被我連累,關到了這,桂花姐,你行行好——”
說到這裏,忽然前方傳來幾聲喝斥,給吳桂花帶路的小太監從前面跑過來:“不好了,那些人過來了,你快跟我走!”
田大壯頓時急了:“桂花姐!”
吳桂花看看田大壯師徒,小順已經瘦成了骨柴棒,卻還拉着他師父,似乎想阻止他說話,她的耳邊是那小太監焦急的催促:“愣什麽,快走啊,等那些人來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吳桂花一咬牙,把這孩子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