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清晨,天只麻麻亮。
葉先帶着他的小徒弟, 一人背着掃帚, 一人提着水桶, 從重華宮門口,一個掃地,一個灑水,快速地按照先前的每個人規定的路線掃去。
然而, 剛過重華宮正門前的那個路口, 還沒到風荷苑,就被攔住了:“什麽人,站住!”
兩個人趕緊一個挺身,規規矩矩站好。葉先賠着笑道:“這位老兄, 我們是司苑局清掃宮道的,您看——”
在侍衛的眼神示意下,葉先雙手遞上腰牌, 那人驗看完畢之後, 方點頭道:“掃快些, 不許東張西望。”
葉先點頭哈腰:“放心吧老兄, 我老葉頭在宮裏二十多年, 知道規矩。”轉臉喝斥自己的小徒弟:“聽到了嗎?掃完就走,別東張西望地給我惹麻煩。”
小徒弟唯唯喏喏,在侍衛們的監視下, 兩個人果然老老實實地掃完一整條宮道, 期間連頭都沒擡一下。
葉先兩個穩着步子, 直到回到重華宮,方塌下臉來。
一邊,他的小徒弟目露擔憂:“師父,我們現在怎麽辦?”
皇後三天前被廢,昨日晚上,被遷至風荷苑幽禁。
跟着皇後來的,還有一隊金吾衛精兵。
葉先也沒了主意:“等吳姑姑回來再說吧。”不知不覺,他已經對吳桂花的态度發生了轉變:原本他以為,這就是個對主子有些特殊的女人,但自從吳桂花的能力在他們這個小團隊越來越不可獲缺之後,連葉先也偶爾會把她當成主心骨。
吳翠花卻不像葉先那麽焦急,但凡是個人,就不可能一直順風順水。順風時揚帆而起,逆風時縮頭團身躲在艙下,很正常。
她剛從慈安宮回來,先前宮中劇變,小胖墩被留在她那裏好幾天,直到昨天說太後病勢好轉,想念孫子,才派人把他接了回去。
那天晚上她去見了皇帝,把跟小胖墩的對話和那個大荷包的來歷交代清楚之後就被放了回來。
接下來幾天,她帶着小胖墩,從竹林到各種廢棄宮室,到處玩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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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身邊總是跟着兩個人,略有些煩人,還有,幾天沒見着應卓,有些想他之外,她這裏風平浪靜,一片歲月靜好。
她能猜到自己交出去的東西會引來不小的風波,但她絕對想不到,這朵敏感的杜鵑花在這個時機交出去,會挑動太後母子間的心結,從而為皇帝的行動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在她的視角中最近內宮人事變換頻繁。而且事牽連之廣,也是讓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慈安宮裏,連那位最常跟着太後的老嬷嬷換了個不太熟的面孔。
吳桂花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把小胖墩送回宮,跟他約好每天來看他後,總算回重華宮睡了一晚的好覺。
到她上午履完約回來,聽完葉先的顧慮,她總算遲鈍地意識到:她的運寶事業必須要暫停了。
“都老實幹活,這段時間,誰也不許動彈。”
葉先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樣一注大財在腳底下,沒有誰能安心把它放在——也不是,也就這位祖宗能心不跳氣不喘地不當回事。
重華宮,吳桂花三言兩語給這事定了調子,自己找來梯子上了房。
葉先在下面給她扶着梯子,叫苦不疊:“祖宗,我的祖宗,您不是說老實幹活嗎?那您上這房幹嘛?”
吳桂花振振有詞:“我這不是檢查房子有沒有問題嗎?下這麽長時間雨,我得看看是什麽地方漏水,想法子補房子。這怎麽就不是老實幹活?”
葉先真的想撇嘴,跟這祖宗當鄰居住這些時日,他自問對她還是了解一些的,他敢打包票,檢查房子是有,但要說她不是想看熱鬧,他把頭擰下來送她!
葉先也自問是自己在宮裏算見多識廣的,但真沒見過像她這號的,愛串門愛聽人說事,愛到能搬梯子上房的。
房頂上,吳桂花踩着屋脊走過一圈,選了個最佳角度,靠在脊獸的邊上坐下,看着風荷苑的方向不動了。
五月的早晨,天氣還是很舒服的。吳桂花靠在屋頂上曬着太陽,手裏揉一把不知什麽時候溜過來癱成一張貓餅的小二黑,嘴裏嘎嘣嚼着炒黃豆,聽那邊屋裏唱戲似地喊:“冤啊!皇上,臣妾冤啊!”嘿嘿樂出了聲。
吳桂花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純粹:敢害我家孩子,我沒法子親自報仇,我看看你那落魄樣子下下飯,那還是能做到的,哈哈哈!
她在名副其實的冷宮住了一年,這還是頭一回看到戲裏因罪被發配冷宮的罪妃,一來還來個大的。只聽這幾句戲腔自然過不足瘾,吳桂花叫底下葉別吵吵得人心煩,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不等再聽,正門那來了人。
之前已經說過,風荷苑跟重華宮只隔着一個宮道,吳桂花現在是在重華宮側門西廂房這,離風荷苑正門也就是一個拐角的距離。
因此,打頭那人跟侍衛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侍衛大哥,我們裕妃娘娘走了老遠的路來看望廢後,您就通容通容吧,我們娘娘只跟廢後說幾句話就走,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裕妃不是四皇子的生母嗎?傳說中,因為裕妃生了四皇子,雖然風頭比不上東山再起的麗妃,可也是不容小視的勢力。
來了來了,得勢寵妃奚落冷宮廢後的戲碼終于來了!
吳桂花精神頭立刻也來了,她抻着腦袋,往人群紮堆的方向看去:那邊一隊男女打着立瓜,金節等儀仗,圍在一架金鳳輿攆旁邊,果然好氣魄好威風。
那班人馬跟侍衛們站在門口堵了會兒,讓出一條道,從裏頭走出位穿桃紅宮裝的女子。
吳桂花眼神好,那女子側對着她,瞧不見她的長相,但她頭上戴着的流蘇,金釵,和她身上挂着的白玉禁步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身後跟着兩個端着托盤的宮女,在中庭這站了站,吳桂花吓得腦袋一縮,差點以為這人看到了她。
她等了一會兒,等再擡頭時,裕妃已經進了門。
不一會兒,門裏傳來廢後的咆哮:“滾!本宮不需要你來可憐!”
屋子裏噼呖啪啦地響了會兒,吳桂花心癢難耐,把頭抻長了點,這回,正跟一個侍衛對上雙眼。
四目相對,那侍衛眉毛豎起,吳桂花趕緊舉起一塊破瓦片,讪笑兩聲:“修瓦,修瓦呢。” 刺溜竄下了房頂。
葉先總算接着這祖宗,忍不住數落道:“還看吧?真當人家那些侍衛都是擺設?好歹對面的曾經也是皇後,什麽叫虎死不倒架,人家現在就是落魄了,想整死我們也……”吧啦吧啦一大堆。
吳桂花眯着眼,覺着這戲,餘韻十分悠長,足夠她品味好幾天,遂對葉先保證道:“行行行,你別再念叨好不好,我知道錯了。這不是無聊麽,有這麽一群人在這,想幹點啥都不敢幹,你總得讓我找點樂子好不?”
這話一說,葉先也不作聲了。半晌,來一句:“這事您別指我瞞着,我啊,肯定要找那位好好說道說道。”
吳桂花知道葉先有渠道跟宮外聯系,趕忙跟老頭求饒,老頭哼哼半天,到最後也沒松口。
這幾天可不是無聊?
以前吳桂花還能掃掃宮道,去各個廢舊宮室發展點秘密基地,現在隔壁有這麽幾尊門神在,發展秘密基地就算了,她還得慶幸她風荷苑那棵枯樹的坑填得好,不然這回可不好交差。
而掃宮道麽,葉先自己都不掃,當然更不會讓吳桂花掃。
吳桂花現在每天的事,就只剩下早上鐘響了,她跟着大夥一道出發,去慈安宮看小胖墩。
但慈安宮每天換一批人下來,連小胖墩身邊都受到了不小波及。這孩子不知猜到什麽,這些天也沉默了許多。
吳桂花看着心疼,只能去完慈安宮,把他帶出來,別的地方不敢去,每天就在小竹林裏引着他挖竹筍挖蚯蚓逮螞蚱玩。
小胖墩是開心了,可她總不能跟三歲孩子一樣,成天撅着屁股在地裏捉蟲子吧?
就這麽又過了幾天,終于一天晚上,吳桂花被一陣敲擊聲驚醒:“桂花?桂花?”
吳桂花一個虎跳蹦下床去開了門,門外,果真站着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一把抱住他:“你怎麽來了?你怎麽進來的?隔壁,隔壁那,那些人——”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中,他俯下身來,眼睛看着她:“噓。”
吳桂花被他唇間的風吹得身子都快酥了,聽他在她耳邊耳語:“我來看看你,你擔不擔心?”
“我擔心死了!”吳桂花緊緊抱着他,急切道:“這幾天你去哪了?怎麽連個信兒都沒有?”
“這幾天我也有些事,”應卓道:“往後,我可能沒有這麽方便來看你了。”
“我知道,都是皇後這事鬧的。你說,她沒事找三皇子的麻煩做什麽?她自己也有兒子,你說她怎麽那麽壞?”
“這事,不那麽簡單。”應卓道:“你也是,這些天老實在這待着,若是待不住,哪怕去西掖廷轉轉,也比成天上房的好。”
吳桂花臉有些紅,心道:那老頭還真不含糊,說要告狀,馬上就告了。
又擔心道:“你就是為這個事來的?我不是說過嗎?我有分寸的,你別總把我當個孩子似的,以為錯眼不見,我就要惹麻煩。”
“我知道,”應卓嘆息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擔心。不來看看,心裏不踏實。”
吳桂花明白他的感受,哪回應卓出門,她沒有過同樣的感受?
一想到兩人雖相隔數重宮牆,卻在為彼此牽腸挂肚,心都柔了,軟聲道:“那現在看到我,你可放心了?”
“怎麽會?”應卓喟嘆着道:“若是能把你揣着帶走,我才會真正放心。”
吳桂花:“……”哎呀,嘴巴被這甜話糊住,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呢。
半晌,她才找到話頭:“你剛剛說皇後的事沒這麽簡單,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皇帝冤枉了皇後?”真是這樣的話,她這戲也看不安樂了。
應卓卻無意多說,道:“也不算是。你只需知道,皇後身邊人的确承認對三皇子出過手,但她沒承認黃杜鵑的事。”
吳桂花都被他說糊塗了:“什麽叫出過手?什麽黃杜鵑不是她做的?那是誰做的?哎呀,我老早就說,皇後沒理由這麽對三皇子的。”
應卓只道:“不錯,皇後只承認她讓人教三皇子說了些犯諱的話,想引陛下對三皇子不喜,但沒承認黃杜鵑是她指引人放的。”
吳桂花忿忿道:“要是三皇子真的被親爹讨厭,那他這輩子不就完了嗎?太後畢竟年紀大了,能護這孩子幾時?而且我瞧這幾天太後跟皇帝好像也鬧了矛盾,還沒争贏似的。她太惡毒了!”
應卓聽她在自己懷裏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聞着懷中的馨香,終于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