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端午節宮裏肯定也是有節慶的。
一大早,宮裏準備了五色豆粥, 又煮了香湯給小胖墩沐浴。這種香湯叫蘭湯, 是以柏葉, 艾草,菖蒲,桃葉,蒼耳子等雜色藥材煎制而成, 傳聞在端午一早沐浴此湯, 可免遭諸邪侵襲。
以前小胖墩年紀小,擺弄他容易,可他前些日子剛滿三歲,正是叫人頭疼的年紀, 一被放進這一盆香湯中,就興奮得開始拍水,到沐浴完畢, 小胖墩卻不願意出來了。
平時他洗澡哪看得見這麽些色彩鮮豔, 聞着香香的花啊草的?這會子浴桶裏色澤缤紛, 馥郁撲鼻的味道完全對了他的喜好, 眼看這麽好看的一鍋花花草草要被端走倒掉, 頓時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啕着撒起了賴。
小胖墩受了委屈,誰勸都不聽, 本來太後可轄制他一二, 可偏偏昨天晚上太後犯了頭風, 今天一早沒起得來床正補着眠,連皇帝給老娘送五福送粽子都沒敢打擾老娘,只在殿外拜了拜就離開了。若是小胖墩驚擾了老太後,大夥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後來不知道是誰跟小胖墩談了交易:如果他不哭,就帶他來找吳桂花……
小胖墩雖然想賴在重華宮不走,可他人太小,他提的這要求十回有八回不會被滿足,現在麽,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前程,只能把吳桂花給賣了。
吳桂花目前沒空追究是誰賣的她,她心裏惦着剛剛前腳離開的應卓,想着以應卓的手眼,不會被這群人撞上,一邊給小胖墩看她還沒來得及放進鍋裏煎制的菖蒲和艾草,擦掉他因為啃大粽子嘴角殘留的糯米粒,道:“三殿下知道,你剛剛沐浴的香湯都是怎麽變出來的嗎?來,我帶你認。這是菖蒲,是在你來的金波湖邊采的。這是艾葉,那邊那個叫鳴翠館的宮室就有,還有這個……”
“姑姑,這真的是湖邊有的嗎?可我怎麽沒看到呢?”小胖墩抓着菖蒲,好奇地發問,似乎還想把它塞進嘴裏嚼一嚼,叫跟來的奶媽驚呼着制止了。
吳桂花撇撇嘴:這些人對孩子就是太嬌慣了,照她看,咬咬才好呢,知道苦,下回就不會亂作禍了。
她耐心地像少兒節目的主持人:“三殿下要好好觀察啊,不信,您現在拿着菖蒲去湖邊找找,看那裏有沒有。還有鳴翠館裏有些艾葉,這些地方都不遠的,三殿下也可以去找找……”
吳桂花的話像是在小胖墩面前打開了一個新的地圖:對啊,除了重華宮,這裏似乎還有好多地方他都不知道,去看看,去看看吧……
而吳桂花望着小胖墩興高采烈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奸笑:熊孩子,就知道破壞我跟柱子哥的約會,這些地方你都逛一遍,我不信累不癱你,嘿嘿,嘿嘿嘿。
但不管吳桂花的動機有多“不良”,有多希望小胖墩這會兒累趴下,她現在也不敢撇下他一個人,自己在屋裏逍遙,頓了頓,趕緊追了上去。
當然,吳桂花也不知道,她這一下午同小胖墩半是游玩半是教導的活動對他的影響會怎樣,她也不會那樣細膩地想到,使得這樣一個活潑好動,一刻也不停的小家夥停下游玩的腳步,開始人生中第一次對自然和知識的探索,對他的人生會是怎樣的改變。
現在,吳桂花只是盡職盡責地跟在小胖墩身後,确保他玩累之後,早點離開重華宮,好讓她好好地放松一會兒……唔,柱子哥應該還在等着她吧,她心不在焉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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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同李英娥做的事要不要同他說說呢?也不知道他這些日子在忙什麽,幹的活還像不像以前那麽危險,總是三五天都見不到人……
她就這樣半走着神,心不在焉給小胖墩指認着那些她認識的藥材和蔬菜,滿足他各種奇奇怪怪的好奇心和總也問不完的為什麽,沒等伺候送走小胖墩,反而等來了慈安宮來人。
那個人帶來了讓所有人震懾的大消息:“太後宮中發現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現在太後的情況不太好。懷夏姑姑的意思,是請桂花姑姑暫時照顧三殿下一晚上,這些是三殿下慣用的寝具和洗漱用具,您若是看了沒問題,就先收下吧。這些人,我就先帶走了。”
不等吳桂花追問,那些跟着小胖墩來的宮人們已經追問起來:“太後宮中發現了什麽東西?為何要帶走我們?”
“發現了什麽,與你們何幹?都帶走!”那人身後,一個穿紫袍戴無翅紗帽,頭發全白了的老太監從衆人身後走了出來。
小胖墩原本趴在一個奶媽的懷裏熟睡,此刻被那人驚醒,看見面前那些兇人,頓時吓得撇着嘴要哭。
吳桂花趕緊把孩子抱過來,追着那些人問了句:“那太後現在如何?”見那人回頭瞪她,結結巴巴地補充了一句:“我,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關心太後。太後是個好人,我不想她老人家出事。”
吳桂花認得這人,是太後身邊的大太監,只是他似乎很少貼身伺候太後,她見只遠遠見過一兩回。
那人平平看她一眼,道:“太後鳳體自是無礙,你等盡可放心。”說着,領着人轉身離去。
吳桂花追了兩步,想問小胖墩身邊的這些人到底牽涉進了什麽事,可又怕問得多了,這些人把自己也跟那些人一樣給拉去帶走,只得懷着滿腹的納悶閉了嘴。
吳桂花原還怕小胖墩身邊人被帶走,又要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過夜會不習慣大哭大鬧,可小家夥之前還要哭不哭的,叫她拿個菖蒲編的小花籃在面前晃一晃,就止了啼聲,抓着小花籃專心致志地玩了起來。
吳桂花倒想跟這小東西一樣,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似的沒心沒肺,可看看她門口,叫那個紫袍大太監留下來把守的幾個侍衛,她連當鴕鳥的資格都沒有。
食不甘味地吃過晚飯,小胖墩終于玩得困了,揉着眼睛要睡覺,吳桂花伺候完他洗漱,自己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忽然聽見小胖墩睡意朦胧的說話:“姑姑。”
“嗯?”
“王嬷嬷跟我說,重華宮不詳,什麽叫不詳?”
一時吳桂花也想不起來這個叫王嬷嬷的是誰,左不過小胖墩身邊那幾個不出挑的,随口道:“三殿下休聽人亂說,若是不詳,我住在這這麽久了,怎麽還好好的。”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不詳是皇祖母今天這樣嗎?”
“呸呸呸,”吳桂花吓得坐起來,鄭重道:“三殿下,話可不能亂說,太後娘娘怎麽叫不詳?太後娘娘吉祥如意,福壽綿長,是整個天下最有福氣的人。”
“那王嬷嬷說的,我生母和養母是不是年輕輕去了,就是沒福氣了?”
要是這個王嬷嬷嬷在這,吳桂花保證兩個大耳刮子扇得她後悔自個兒被她爹媽生出來,她耐着性子同小胖墩道:“這些都是混帳話,三殿下可不能亂說。兩位娘娘被選進皇宮伺候陛下,怎麽叫沒福氣呢?沒福氣能被選中伺候陛下嗎?”
小胖墩好像越說越清醒,他從懷裏拽出個五彩大荷包,道:“那王嬷嬷早上給我系這個大荷包,悄悄給說我若把這荷包天天戴在身上,能給我娘帶來福氣,也是假的了?”
吳桂花手一抖,打開了荷包。
……
慈安宮中,太後正在苦勸皇帝:“陛下即位以來,一直寬仁待下,若是為了哀家大開殺戒,叫哀家如何心安?”
皇帝怒意蓬勃:“母後,可這次他們把主意打到了你們身上,我若是不施手段,豈非讓人認為皇家的人任誰都能欺負?”
“可這次只是司苑局送盆栽進來時不小心夾帶了幾株杜鵑,他們并不知我聞到杜鵑會嘔吐少眠。若是因為下人的無心之失就要他們的性命,太過了。”
見皇帝咬牙不語,太後又道:“這些時日,我一閉眼睛,就會看見四兒和闵氏。”
皇帝面色一變:“母後!”先帝在諸兄弟之中行四,也只有太後如今會偶爾念叨先帝的乳名,至于闵氏,自然是先帝的結發妻子,孝恭皇後。
太後道:“放心吧,我兒一向孝順,夢見他,我很高興。至于闵氏,有四兒在,她不敢怎樣。”她緩了口氣:“只是,我總想着,他死之時,我叫他帶着遺憾而去,未能按他說的,照拂他們母子,心中難安,也未必是這杜鵑的錯。”
皇帝半晌不語,太後合上眼睛,仿佛不勝疲憊。
直至滴漏的聲音打破滿室的寂靜,皇帝方道:“母後的意思,兒子已經明白。應卓說來已經成丁,也該正經辦幾件差事,正好皇城戍衛司有個缺,改日——”
說到這裏,一名太監匆匆進屋,同皇帝耳語幾句。
皇帝面色大變:“此事為真?”
見太後擔憂地看他,皇帝竟不及解釋,沖她拱拱手:“兒子去去就來。”
皇帝走後,一聲低語響起:“娘娘,你說,咱們的事能不能成?”
太後掐着手中的佛珠:“會成的。皇帝只是心眼小了些,不是個狠心的人。”
“那皇帝會不會猜出杜鵑花是我們——”
太後輕輕一笑:“猜出來又如何?就是要他猜出來。以往那些年,我同他說過那麽多回,他都不松口,還将應卓發配到永安門那種地方。這孩子雖說命數與常人不同,可都是我的孫兒,我如何不疼?如今他又成不了婚,不會對陛下有多大影響。正巧我借今日的事逼一逼皇上,他再沒有不同意的。”
說到這裏,又憂心道:“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你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還不等人出門,皇帝急驚風似地刮了回來:“今日的事絕不能就這麽善了,您看看,那些人又做了什麽?這一次,誰都別想阻止,這件事,朕一定會追究到底!”
“啪”,一個五彩大荷包被扔到地上。
…………
吳桂花并不知道她那天突然夜入慈安宮使事态産生了什麽變化,她在小胖墩的荷包裏發現曬幹的黃杜鵑時,整個人就炸了:這種花是有毒的!這個荷包做得這麽鮮豔,若是小胖墩拿起來咬一口……不敢再想下去,她立刻拿着荷包,讓侍衛帶她到了慈安宮。
只是沒想到,她這回見到的是她躲避過無數次的皇帝,這個盛怒中的中年男人并沒發現,眼前這個女人跟她昔日寵妃的聯系,聽見吳桂花說完來龍去脈後,立刻轉身去了太後住的寝宮。
第二天,司苑局就來了通知,要求他們把自己負責的宮道徹底檢查一遍,鏟除所有有毒的花,尤其是黃杜鵑。
又過了幾天,皇後被廢。
天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