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那什麽,羅蛇果真的挺好吃, 你別看它長得醜, 它可甜可……”
吳桂花結結巴巴地,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她恐怕自己都想不到,她這輩子,還會有這麽沒志氣的一天。
唔……不對,她一下回憶起某幾個羞恥的片段, 企圖将之慌亂地按回記憶深處。
上輩子也是這樣, 那天明明是她先看中的柱子哥,可真等到柱子哥在村口攔住她,說要上他們家提親時,她吓得連剛采的板栗都扔了, 柱子哥說她,跑得比兔子還快……可那時候,他們才認識不到七天, 她什麽準備都沒有。柱子哥說, 他只有半個月的探親假, 必須把她先定下來, 她心又軟了, 想一想那時候村裏姑娘誰不是見過幾面就成親,就……成親以後她才知道,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 他是蹦噠着回去的, 回去就催着她媽給他做被面結婚……
好像, 這一次也是……兩人沒認識多久,他忽然就……後來他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吳桂花還暗自慶幸,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她也沒想到,原來,在他心裏,他們兩人定情許久了!
不對,好像他們古人裏,親一下很嚴重的……不是,在她吳桂花心裏,親一下難道不嚴重嗎?不是,現在是想親不親的時候嗎?不是……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吳桂花感覺,自己的腦子變成了一鍋沸騰的糊辣湯,只有六個大字飄在正當中“我們定情許久”,她想當不存在都難!
應卓慢條斯理地将最後一瓣鮮橙抹上細鹽,看她神色變幻,将笑意咽進唇間。
再爽利的女人遇到這種事也很難保持冷靜。
應卓最不滿意的,就是那天他吻了她,事後這女人居然還能跟他當沒事一樣相處。雖然這樣的相處讓他心情平靜舒緩,可每每想起來,總是有些不甘。
他知道,她在自己身上尋找着某一個人的影子。有時候,他注視着她,思維也會被突然湧出來的記憶片段打斷。他想,他或許就是她找的那個人,可是,現在的他又不是他……他願意給她時間想清楚,可他絕不願被動等待。
這一點,兩輩子的他都是這樣,待時而動,一擊必中!
她果然沒有否認。
應卓滿意地拈起另外那盤洗得幹幹淨淨的羅蛇果。
這果子的外皮有些像樹皮,還布滿了星星點點的褐斑,可是一碰即破,醜陋的外皮中包裹着嫩黃的果肉,像極了黃鹂鳥腹間的軟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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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着醜醜的果子,果然很甜,很甜。
吳桂花萬萬想不到,吃個果子,居然像打開了應卓身上的某個開關似的。他不再滿足于跟她的君子之交,雖然那天之後,他再沒有驚人之語,可他看她的目光……
吳桂花每回看電視,都覺着電視裏那些嘴裏喊着愛去愛來的男男女女肉麻得叫人完全無法忍受,可輪到她自己,她感覺,那些男女主角形容被心上人一看就融化的感覺,她好像也有……
要死了要死了,要燒死了……
吳桂花拍拍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燙紅的臉頰,手忙腳亂地撥小柴火,望着鍋裏一層厚厚的鍋巴,苦笑着搖搖頭:這幾天自己都不像自己了,這人把她撩撥得無法釋從,自己卻消失了幾天。
“咚咚咚咚”,三短一長的敲門聲,是他。
這人還真不經念叨……
吳桂花擦擦手去開了門。
“今晚吃什麽?”
應卓說完這話,發現自己被瞪了一眼。
他摸摸鼻子,想起自己這兩天辦的事,覺着自己找到了被瞪的理由:“你不是讓我去救那叫董強的捕頭嗎?他昨日已從刑部衙門被放出來,我派人了解了他的情況,發現他身上還有其他的麻煩之處。”
她不是怪他這個……
吳桂花又瞪了他一眼,卻沒忍住好奇,問道:“是什麽?”
“他來自西南的承安縣,那裏被數座大山包圍,是有名的土地貧瘠且民風不開化之處。他說,原本山裏的土人跟他們山下的人各自相安,但這幾年,土人下山搶劫的次數變多了起來。而且……”
吳桂花果然聽住了。
應卓微微一笑,說完承安縣的情況,從袖袋中取出一對銀镯:“他說,他們那太窮了,不是沒想過上京城銀子不夠,來時帶了很多土儀,沿路幾乎都賣得差不多了,還剩下這對镯子,我看跟我們中原這裏有些不一樣,便拿來給你玩玩。”
說完,握住她的手腕,吳桂花還沉浸在他訴說的西南風物中,這對絞着銀絲的手镯已經套入了她的手腕。
套完镯子,應卓仿佛還有點不好意思:“頭一回送你東西,本該鄭重些。可這裏畢竟是內宮,只有送你這對镯子不那麽打眼,你先将就着戴,待往後你出宮——”
出宮?這是他頭一回跟自己正經八百地說起出宮這事,他往日裏不提,難道連這個他都有了計劃?
吳桂花心中五味雜陳,他手心的溫度熱得燙人:“你真打算跟我在一起?那你知道,我的身份,會給你帶來多大|麻煩嗎?”
“吳貴妃的身份再危險,也只在內宮之中,”他略略一頓:“或許,我該先問一問你,知道我會給你帶來多大|麻煩嗎?你,會不會怕?”
在應卓的瞳孔中,吳桂花看到了吃驚的自己。
……
春無三日晴。
連下兩天小雨,才晴一個上午,中午剛過,天上又飄起了牛毛細雨。
吳桂花穿過如織的雨簾沖回重華宮,将擋在頭上的竹筐放回廚房,就手撥亮風爐留的火種,往裏頭添了兩塊炭,直到紅通通的炭火将爐膛烘亮,才覺得回了一口氣。
春寒凍死牛,她大清早看天氣還行,去太後宮中看小胖墩一趟,回來時險些沒淋個半死。
不過想起這一趟看到的,她又不自覺翹起了嘴角。
二月份她去慈安宮時,給趙嬷嬷留了二十個鹹蛋和二十個皮蛋,前些天她聽趙嬷嬷說,老太後早飯特別愛鹹蛋就粥喝,話裏話外問她要方子。
吳桂花就說,這鹹蛋是請人在宮外帶的,若是太後喜歡,直接去宮外采辦便是。
今天她去看了,太後的小廚房裏已經堆了少說有五十個鹹鴨蛋。
陳項說,他的鹹鴨蛋或者是之前的思路定勢不太對,做出來只在京城中下戶平民中賣得開,他想打入富戶人群沒有成功。
吳桂花先給太後帶鴨蛋時沒想多的,主要就是自己拿了人家那麽些東西,總該有些回禮。她這裏其他東西都不稀罕,也就是鹹蛋和皮蛋又新鮮又能存放。
沒料到老太後什麽沒吃過的人,居然對她的鹹蛋怪捧場。
皇室一向是京城流行的風向标。
老太後這裏多了樣叫鹹蛋的新吃食估計早就傳開,不然陳項二十一號給她遞旬帳時,怎麽會問她,她是不是做了什麽,突然多了這麽些大戶人家來他這采辦?
吳桂花那時還沒想到太後那去,因為趙嬷嬷說,因為吳桂花先那一回走得急,沒交代清楚,那皮蛋被剝開時,可怕的氣味吓得她差點以為蛋裏被人下了毒。待她下回來後,知道是虛驚一場,還好好說了吳桂花一頓。
吳桂花離得這麽遠,她哪知道後邊發生什麽事?直到趙嬷嬷用完那二十個鹹鴨蛋,臊着臉問她做法時,才明白過來。
她心道,難怪陳項的旬帳交給她沒兩天,大順子轉到司苑局的手續就辦下了。
張太監那老頭,真真一點虧都不願意先吃。
就手烤了兩個芋頭,蘸着豆瓣醬吃完,吳桂花看天色晴了些,提起鋤頭去了風荷苑。
她升上內人,風荷苑,長信宮和芙渠宮的宮道都在她的管轄下。
不過她找她的上司,也就是白管帶,問他要宮門鑰匙,說自己看裏頭能不能種些花啊草的,他很爽快地給了。
吳桂花就把找陳二妹要來的種子種在了風荷苑的小花壇裏。
陳二妹不認識那把種子,她可太熟悉不過了——那不就是西瓜籽嗎?
西瓜籽的母瓜打瓜是西瓜的一個變種,聽說以前只在老遠的西北邊區有種,還是建國後才普及開的,難怪現在的皇宮人都不認識。
分地到戶後,吳桂花家裏分到兩畝沙地,當時想種西瓜,又怕那時候人饞,沒熟就被偷得差不多了。後邊是她大閨女查了學校的農書,叫她種打瓜,到秋末收瓜籽,加點鹽糖桂皮什麽的炒一炒鹵一鹵,那時候瓜啊果的少,她放倆月趕大集炒了賣年貨,賣得可好了,兩毛一斤都有人搶着買!
那時候她就深深覺着,知識真是力量。往後過得再苦都不叫孩子不上學,大兒子那時候要跟她一道下地種田,硬是叫她脫了鞋一路打回學校的。
這種打瓜喜陽喜沙耐旱,因此吳桂花拿了種子沒急着往地裏種,而是幾番考察,認為風荷苑的地條件最适合。她前幾天把地翻出來先讓它見見太陽,誰想到這些天整天下雨,吳桂花捏了捏地上的土坷垃:看來她育種的事要往後拖拖了。
站起身的時候,視線不經意落到腕上的那只絞絲纏蝶銀镯上,吳桂花又想起那天他的表情,他沉默很久,吳桂花看得出來,他下了很大決心:“我的事宮裏很多人都知道,你只稍微問人打聽一聲孝恭皇後,就什麽都明白了。”
孝恭皇後……
吳桂花聽着就肝顫,偏偏那家夥那天說完那席話之後,第二天托吳進帶話,說又出去出差去了。
留下她一個人……
她不得不承認,她,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