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別看大順子憑他那副兇相經常出門幫吳桂花要帳,跟人提刀拿槍都不怕, 其實他小時候看他爹被衙門打板子被狠狠吓過, 最怕人家跟他告狀見官了。
吳桂花這話, 簡直是“我抓到你把柄,你別想跑,我這就去揭發你”的前奏。
大順子差點沒尿出來:“姐,姐。”
吳桂花拿棍子敲敲那坑的邊緣, 沒兩下嘩啦啦幾聲, 這小坑邊緣的土塊石頭紛紛往下掉。原本被大順子踩出來的小坑馬上擴大了一圈。
大順子差點給她跪下:“姐姐,別敲了,求您別敲了好不好?”
“緊張什麽,我不是在找這坑是怎麽出現的嗎?”吳桂花拍拍手站起來。
“什麽原因?不是, 姐你意思是這坑不是我踩出來的?那可太好了。”大順子頓時喜笑顏開。
叫吳桂花白他一眼:“是不是你踩出來的,你心裏沒數嗎?看你這大腳印子,随便來個人你都抵賴不了。”
吳桂花拄着棍子, 走到後殿兩根抱柱下面, 道:“我是說, 你看見這上邊纏的藤子沒有?這是薜荔藤子, 這玩意根最長了, 還有這些蘆葦,也最會鑽地長。不知道多少年沒人管,難怪連那麽厚的石管都鑽壞了。”
“那我們怎麽辦?要不跟司苑局說說, 這不是我踩的, 是被這些藤子鑽壞了?”
看吳桂花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不由沮喪道:“不行嗎?”
吳桂花道:“你在宮裏待這麽些年不知道?司苑局每年只在秋天通一回淤,現在剛過年,你跟他們說通淤管子壞了,你猜他們是賞你二文錢謝你通風報信,還是揪着你問你的責,叫你賠他們管子?”
大順子臉一白:宮裏這些管事機構都這副媚上欺下的德性他能不清楚?管子破了要追究當事人責任,為什麽通淤時沒發現?檢查是怎麽在檢查?石頭管子是找誰鋪的……最後一步可省,因為白太監說了,這是前朝時鋪的管子。
皇宮事務局的這套問責制本意是為了責任到位分明,但吳桂花聽梅雪說過,如今內宮各局上下貪污成風,執法不嚴,很多東西發展到現在,出了事就是各局司最下層執行人員背鍋,因此只要出什麽事,下面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先捂着找人背鍋。
說了這麽多,吳桂花就是知道,這事要是報上去,不是平白讓司苑局那群人找個背鍋俠?她剛剛決定把大順子弄進司苑局,護不住人她折騰這些幹什麽?
吳桂花再用棍子在邊緣撥了幾下,大約明白了這地方會破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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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池子應該是以前人工造出來,并沒有引水裝置,後邊用了根稍細的管子跟金波湖通淤的管子連起來,上面應該做成了個荷葉大的地漏,方便池子上下水。大順子踩破的就是這個地漏,順便把底下那根稍細的管子給踩破了,底下管子的主體應該埋得更深,有沒有問題,得檢查這些藤蘿的根系才會知道。
吳桂花拍拍手站起來,就手捋了兩片葦葉,帶着大順子到前殿找到兩個破瓦片,叫他拿好,說道:“你去問劉掌案多要點生石灰來,再到重華宮來找我。”
大順子不敢耽擱,答應一聲,腳下生風地跑了出去。
吳桂花回頭看一眼這座完全被各種刺藤荒棄宮室,摘了幾顆挂在雕欄上的不知名漿果放進嘴裏,再揀幾朵早開的野花采了,回身走了出去。
吳桂花回去的時候,大順子已經在她重華宮外邊轉圈了。
看見她回來,差點哭出來:“我的姐姐,我的親奶奶,你怎麽才回來啊!”
“又不急在這一會兒兩會兒,那地方起碼百把年沒人進去,你怕什麽?”吳桂花去廚房拿了塊她做豆腐用的石膏,交代他說:“石膏都砸碎了,越碎越好,再用那磨子磨細,要越細越好。”
趁大順子砸石膏的時候,吳桂花去井臺邊把剛剛采的葦葉洗幹淨,坐在大順子旁邊,捋掉多餘的葉子,将葦葉竿一纏一繞折起來,開始編制。
“你編啥呢姐?”大順子磨石膏磨的沒勁,開始東張西望。
“編個蚱蜢,下午給三殿下送去。”小胖墩那是有不少玩具,可吳桂花敢肯定,他沒玩過自己這天然野趣的葦編蚱蜢。
她跟這兩個小太監走這麽近,他們都知道自己跟慈安宮的關系。
大順子盯着她的手看了會兒,羨慕地道:“姐你手可真巧,啥都會做。對了,你讓我磨石膏幹嘛呢?”
“我不光叫你磨石膏,等會兒你還把瓦片都要給我一起磨了。”吳桂花擡頭一看他,頓時一樂:“都磨好了?你小子也就是這把力氣拿得出手了。”
她接過石膏,去廚房引燃柴火,等柴鍋燒得微微發紅,她才把石膏倒進鍋裏開始翻炒,等炒得石膏色澤變黃便盛起來,也不熄火,立刻開始做飯。
吃飯的時候,大順子又問她:“姐,你做的什麽?又是炒又是磨的?”
吳桂花道:“蓋房子糊的那層泥巴知道嗎?就是那個。”
“那個啊?那不是山上擔兩擔土,随便加點水都能和嗎?對了,咱可以這麽做啊,只要把那個眼堵上就夠了。姐,你看——”
“看什麽看。”吳桂花道:“你那黃泥巴糊得住東西嗎?別弄真把人家管子堵住了。跟你說,我這東西跟普通的黃泥巴不一樣,那可是我們村裏蓋公,我是說村長家蓋房子,特地問外邊學來的手藝。”
大順子羨慕地道:“姐,你們那村長可真好。他家蓋房子,師父還帶教手藝,完了你們村長還願意把手藝傳給你。”
吳桂花心虛地趕緊低頭扒口飯:她能說這黃泥巴是那時候搞建設,他們公社發動社員蓋食堂給知青蓋宿舍,他們村裏大隊書記為了面子上好看,自己村裏好多人住的茅草房,還特地去縣裏請技術員教的燒磚技術和糊磚的灰泥嗎?
她那時候為了掙工分,硬要跟男人們幹一樣的活。別說現在只是叫她複制個灰泥,就是叫她建個磚窯燒磚,那也是不怵的。
她孫女說,有個叫高爾雞的作家不是說了嗎?苦難是最好的大學。
吳桂花覺着,她至少應該在這所大學裏評個優秀畢業生!
吃完飯,吳桂花回房換身衣裳,把這兩天她攢的好吃的,再帶二十個鹹鴨蛋,二十個皮蛋裝進背簍裏,跟大順子打聲招呼,背着簍子就去了慈安宮。
為着她來回方便,春萱給吳桂花弄了塊牌子,吳桂花卻根本用不上。
她一站在門房那亮相,那個她頭一回來,死活進不去的小門就給她開了。現在慈安宮誰不知道,後殿的那位小祖宗天天念叨的桂花姑姑?
小胖墩現在就住在慈安宮主殿後邊的一個小院子,吳桂花走到主殿,正要從主殿旁邊的穿堂那走過去,主殿的門打開,文秀公主帶着一大群人走了出來。
吳桂花連忙按規矩,跪下來避到道旁。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一角香芋紫的裙角停在了她面前。
吳桂花有點緊張:文秀公主,她找她幹什麽?
一對金簪子塞到她手裏:“桂花姑娘,我們公主念在你照料三殿下有功的份上賞你的。”
吳桂花握着手裏那對鑲紅寶石的獸頭金簪,望着文秀公主遠去的背影:“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不知道,前兩天皇後來給我們太後請安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聽說你的事,說是你照顧了三殿下這麽久,還這麽忠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說也該賞賞你,免得叫下邊人看着寒了心。估計公主記在心裏,今天正好看到你,就賞了你這對簪子吧。”春蠶豔羨地捧着簪子來回翻看。
“那這麽說,我這個內人也是皇後因為這事賞我的?”
春蠶道:“那你以為還能為了什麽?這話也就是我跟你說。”她壓低聲音:“聽說這回公主一回來就跟皇後吵了一架,傳得滿宮風雨的,那皇後臉上能挂得住嗎?你那天只收拾了兩件衣裳就被那群勢利眼攆出了宮,皇後肯定知道。她們兩個拿你鬥法,叫你撿了個大便宜。唉,你這是什麽表情?怎麽不高興啊?”
“你都說我這是皇後拿我跟公主鬥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有什麽好高興的?萬一哪天她們誰看我不順眼,我不就倒黴了?”
春蠶一想,果然好事都不是白來的,頓時收起了滿心的羨慕,安慰道:“你怕什麽,明天公主就走了。公主一走,皇後跟你一個小宮女過不去幹什麽?再不濟,你去跟太後求個情,讓她把你調到慈安宮來,看在太後的份上,皇後肯定不會再為難你。”
聽說公主會走,吳桂花就知道自己安全了。她一個小蝼蟻,皇後既然賞了她,怎麽會自打臉再找她麻煩?除非有人在皇後面前編她的不是。
她應付春蠶幾句,去慈安宮看了小胖墩,結果這小家夥中午吃飯後玩得忘形,現在正在自己的寝殿裏睡大覺,她留下螞蚱和桃酥,把給趙嬷嬷他們帶的點心送到小膳房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重華宮,大順子已經走了。
吳桂花等到晚上,跟下完值的應卓吃完晚飯,問他對這件事的意見,他果然也說,皇後一向待下寬厚,叫她不必再擔心。她又說唐嬷嬷,怕她回去了在皇後面前說她壞話。
應卓眼中寒光一閃,冷聲道:“放心,她再不會了。”
見吳桂花放心地拍拍胸口,應卓低頭飲下杯中的茶,什麽也沒說。
應卓辦事,吳桂花一向放心,雖然他沒說是怎麽解決唐嬷嬷這個問題,但這不影響她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找大順子來把灰泥漿調好,去芙渠宮堵上了那個坑。
堵之前,她先用破瓦片墊了一層,再拿片刀把灰泥漿抹勻,扭幾棵藤子一遮,這樣,從外邊就基本看不出什麽了。
“不會再有事了吧?”大順子問。
“不會了吧,我都用棍子探過,這塊就只有這一處裂口,你記得千萬別動它啊,等十來天完全幹透再用層土蓋上就沒事了。”
在大順子的奉承聲中,吳桂花站起看了看天色:今天十五發饷,時間不早,也該去領月錢了。還有大順子的事先試着辦辦,上次白太監說的果子司和種苗司,不能忘了去看看。
今天事不少呢,得加緊趕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