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天氣一天比一天回暖,巳時剛過, 溫煦的陽光已将整個央華殿包裹住。
吳桂花給在外頭跑了好幾圈, 一個勁喊熱的小胖墩除了件小馬甲, 帶着他在東次間外請巧鵲通禀:“奴婢侍奉三殿下去謹霞宮給敬貴妃盡孝,請娘娘訓示。”
巧鵲讓她稍後, 入內禀過, 出來告訴她:“娘娘讓你等早去早回,好好伺候三殿下。”
吳桂花知道麗妃不待見她這張臉,除非必要, 很少招她近前問話。她的寝殿,自己更是一次都沒挨近過, 聽完巧鵲的轉述,她同三皇子站在東次間外,一起施禮退出了大殿。
這一路上, 她都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連頭都沒擡起來。
雖然吳桂花告誡了自己一晚上, 但八卦精神已刻進了她的靈魂。即使沒用心搜集, 她昨天起一次夜, 只站門口掃一眼, 便知道了,至少夠資格進大殿伺候的人, 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都各司其職,沒有誰莫名其妙消失過, 也就是說,麗妃昨天帶在身邊的人不是時常跟她親近的人。
吳桂花調适着心态走出殿外,一群人圍上來,笑着問吳桂花:“桂花姑娘,今日我們誰跟你一道去服侍三殿下?”
吳桂花知道因為央華殿狹小,這些人除了每晚留兩個給小胖墩守夜,皇後賜來的三個人住在西次間旁邊的梢間中,其他人都擠在殿後罩房的大通鋪上,跟她的居住條件完全比不得,因此都特別盼望每天小胖墩出去磕頭的那會兒透透風。
以往吳桂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都是任他們去争,但今天她突然說要陪小胖墩一起去,衆人不自覺就以她為主。
吳桂花微笑道:“你們問我做什麽?這些不都是丁女史在安排嗎?連我也是經過丁女史同意才敢同麗妃娘娘禀報的。”
皇後派來的三人中,兩個嬷嬷負責小胖墩的衣食,而出行禮儀就是丁女史負責。丁女史同另一個嬷嬷一樣,雖然在他們面前也隐有優越感,但并不因為自己是皇後派來的就欺壓衆人,吳桂花就很願意給她面子。
趁衆人去求丁女史,吳桂花帶着小胖墩走到前院,指着廊檐額枋上的畫同他道:“這個是游龍驚鳳,那個長長的是什麽,三殿下知道嗎?”
“是龍!”小胖墩最喜歡吳桂花這麽考他,因為他都會答,回回答對,姑姑都會獎勵他。父皇衣裳上的龍跟上面
吳桂花果真笑眯眯給他剝了一粒糖,這是虎妹從宮外帶的百草糖,小胖墩沒吃過,頭一回吃新鮮得很。
吳桂花趁喂他糖的功夫,再一次小聲提醒:“還記得待會兒要做什麽?”
小胖墩“嗯嗯”連聲:“要哭,要喊母妃,要使勁哭。姑姑,我回來了還要吃蒸豆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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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墩這麽小,麗妃不可能放他每天在靈堂裏哭夠一個時辰再回來。而小孩子忘性大,敬貴妃他頭半個月倒是哭得多,這段時日接受了母妃哭鬧不回來的現實後,慢慢恢複了正常,吃飯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讓人犯愁。
由此,吳桂花才一找到機會就提醒他,為了不影響今天的事,連昨晚從小胖墩嘴裏掏出來的話都暫時放到了一邊。
吳桂花捏捏他的小臉,道:“給你做,今兒個給你做個棗泥玫瑰餡的,這可好了吧?”
小胖墩兒說的蒸豆腐盒是她家鄉的傳統菜,需要将老豆腐炸到定型後,掏出內芯,填進甜鹹不同的餡,再放到蒸鍋大火蒸五到十分鐘,出鍋之後淋上調好的料汁即成。
從嚴禦廚走後,吳桂花挑起了給小胖墩兒做飯的重擔。她原本最擅長腌齑熏鹵這些方便保存的農家菜,但皇家講究養生,她也不敢叫小孩兒吃得太重口,只能挖空心思從她會的那三板斧裏挖掘創新,反而意外對了小胖墩的胃口。
他們這說完悄悄話,那頭丁女史的人也選了出來。吳桂花掃過一眼,目光落到某個點時,微微眯了下眼,旋即牽起小胖墩的小手,道:“走吧。”
……
謹霞宮因為多年沒有主位,位置偏遠,主殿橫梁上的彩漆剝落了好幾處,配着滿殿的白麻藩布,使殿中孤零零的金漆棺椁反而顯得更為凄涼。
生前煊赫榮寵,只在皇後之下的貴妃,死後也不過一具棺木。偌大的謹霞宮中,甚至連個守靈的人都沒有。
吳桂花站在空蕩蕩的靈堂前,怔了會兒才想起來:對了,是小胖墩那天突然出現在湖邊,還差點失足淹死的事引得皇帝震怒,将這一宮的人都殉了。後面尚儀局的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再沒派人過來,如今近一個月過去,貢桌和棺木上已落了一層不薄的灰。
吳桂花跪在小胖墩後邊,跟着磕了三個頭。看小胖墩傻傻的跟着她學,推了他一把,小胖墩“嗚”地一聲,開始哭了起來。
吳桂花意思意思地掉了兩滴眼淚,同跪在她身前半步的丁女史小聲道:“女史,這裏有段時日沒人打掃,不如我叫兩個人來,把這抹一抹吧。”
丁女史皺了下眉,估計是嫌她多事,道:“等三殿下跪拜完畢再說。”
吳桂花心道,那你可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了。
她道:“我先去安排安排。”
丁女史望一眼不知何時擠到小胖墩身邊開始哄他的嬷嬷,大約怕她們在外頭鬧事,點了點頭。
吳桂花趕緊膝行着退出殿外,點了個小宮女并一個小太監,幾人找住在偏殿的幾個小嫔妃借來桶和抹布,打了三桶水。這時候天氣再回暖,水也是涼的,路過廚房的時候,她又将他們剛燒開的一鍋熱水兌了進去,幾人提着水桶趕緊回了正殿。
她看看時間,日頭已經快移到最上頭,午時接近了。她心裏不由焦急,去叫小胖墩:“三殿下,貴妃娘娘住的房子落了灰,您先起身,我們來掃一掃吧。”
丁女史有些不高興:“我不是說過,讓殿下跪拜完再說嗎?今日還沒跪到半個時辰。”
小胖墩聽不懂她們的交鋒,抹着眼淚問她:“什麽,打掃?我也要打掃。”
吳桂花沒空跟丁女史解釋,想想貴妃對小胖墩有養育之恩,他為她掃掃靈堂也是應該的。她擰幹抹布塞給他,扶着他的小手示範幾下,道:“很簡單的,你看我做的。貴妃娘娘以前一定很愛幹淨吧?殿下要記得給娘娘擦擦幹淨,知道嗎?”
小胖墩吸着鼻涕泡,神情少見的嚴肅,抹抹眼淚認真地擦了起來。
小皇子都親自動手幹活了,其他人怎麽坐得住?
不用吳桂花吩咐,棺木,燭臺,蒲團,立柱都有人跟着擦拭了起來。
丁女史倒沒有學吳桂花一樣幹活,她拿起供桌上的拂塵,撣起了那些挂着的白藩布。
只剩下那嬷嬷,她冷笑一聲,抱着手臂走了出去。
丁女史擔憂地看了一眼,吳桂花卻根本沒有找事的想法。要是叫今天她要等的那個人她看到敬貴妃靈堂的慘況,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有變化。
而且敬貴妃這裏這樣凄涼,也的确不成樣子。
吳桂花擦完自己這邊,看小胖墩那邊的供桌已經變成了大花臉。她也沒指望小胖墩真的幹活,再次包着他的手,道:“殿下跟我做就好。”
小胖墩是很喜歡新鮮事物的,但今天他一心一意地,仿佛知道他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臉上沒一分嘻鬧之意,看着她:“姑姑,我擦完了,母妃就舒服了嗎?”
吳桂花避開他的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殿外那嬷嬷忽然驚呼一聲:“文秀公主!奴婢唐氏給公主請安!”
吳桂花只感覺一陣腳步如急雨一般,一大群人極快地走進來,而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從人群中撲出來,抱住棺木就是一聲悲號:“母妃!”
吳桂花輕輕吐了口氣:她要等的人終于來了!
昨天應卓讓小二黑給她帶的信裏寫過,今天中午,敬貴妃唯一的女兒将從西北夫家趕回來奔喪,他已使人探過文秀公主的口風,公主似乎對為異母弟弟費心安頓這件事興致不高,應卓的意思,是明天中午讓小胖墩在文秀公主面前露個面。聽說這公主在西北養老濟幼,民望極高。若是小胖墩能勾起她的同情,這事會辦得更加順利。
要不是來的人是敬貴妃的親生女兒,吳桂花也不會急着收拾她的靈堂。萬一文秀公主來了,看見靈堂上
公主一哭,她随行的人自然也要跟着跪下一起哭,那連成片的哭聲頓時吓到了小胖墩,也昂着腦袋哇地哭了起來。
吳桂花趕忙扯着小胖墩跪下來,悄悄往文秀公主那挪了挪。
文秀公主哭過一陣,緩過那股傷心,哭聲漸漸小了一些。其他人也連忙把哭聲往下壓了壓,而這時,就顯出了小胖墩哭聲異常的嘹亮呱噪。
文秀公主拭了拭眼淚,哽咽着向小胖墩伸出手:“這是三弟吧?來給我看看,我還沒見過你。”
小胖墩有些怕生地朝吳桂花那縮了縮。
吳桂花把他抱起來,輕聲道:“這是殿下的姐姐,殿下不要害怕。”将他塞到了公主的懷裏。
小胖墩驚慌地往後退了一下,聽文秀公主柔聲道:“不錯,三弟,我是你大姐姐,也是母妃的孩子,你不用怕我。”
文秀公主的聲音很溫柔,小胖墩漸漸安靜下來,小手下意識伸出來,仿佛想環住文秀公主的脖子。
吳桂花一口氣不等出完,文秀公主忽然握住他的手,皺眉問道:“三弟,你手裏這是什麽?”
小胖墩的手裏,赫然是塊剛剛沒來得及扔掉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