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二十九清晨,把小章兄弟倆要的鹵肉包裹好, 吳桂花挂上門鎖, 去了趟東掖廷。
夏天她頭一回去東掖廷時, 跟梅雪兩人說好,她十天來一回重華宮, 給秦司薄和小姐妹們帶些吃食。但進臘月之後, 梅雪也有很長時間沒再到她這來。
不過她提前同吳桂花打過招呼,秦司簿負責內宮六局的禀賜文具出納,年末需要進行大盤點, 她作為秦司薄的心腹,自然也忙得腳不沾地。
這回再去, 鹵肉自然是要帶的,只是不敢帶多。即使她托那幾個劫匪的福升為二等宮女,秦司薄也知道她現在做些過路生意, 還同太皇太後宮中有些關系,想弄到這麽些肉, 也是很困難的。她要是知道吳桂花膽子這樣大, 連膳房的生意也敢搶, 憑她這樣刻板謹慎的性子, 早将吳桂花罵過不知多少回了。
因此,吳桂花只給秦司薄帶去半斤鹵羊肉, 半只風幹雞和兩斤香腸,又用田大壯送給她的小磨磨出豆皮豆幹豆腐若幹,先炸後鹵, 這些豆制品足有不下十斤,都全弄到大包裹裏包了起來,再加上幾罐子腌蘿蔔和酸菜,最後是黃豆,芝麻,花生磨成粉炒香的熱飲,雜七雜八加起來,包裹的巨大程度已經超越了她第一回 去東掖廷。
不過,走到慈安宮那,吳桂花卸了一回貨:給春蠶送了一包炸黃豆,一包鹵香幹,一包炸蠶豆和一包香芋棗泥糕。
聽說剩下的都是給她姑姑送去的,春蠶還假意愁道:“幸好這一包沒叫我幹娘看到,我今年只送她老人家一副護膝,叫她看見,準保會埋怨我小氣。”
因為宮女太監都是沒有正常家庭的人,特別注重鄉黨契子女,吳桂花有限的去東掖廷的幾回,路遇盤查的軍士,只要說是給她姑姑送吃的,十有八|九就會被輕松放行。
吳桂花笑說:“你這回活動回針線房肯定也花了不少,馮嬷嬷哪裏會不知道你手頭緊?何況我不比你,一年難得見我姑姑幾回,可不得多準備些東西孝敬她老人家?”
春蠶就來謝她:“要不是你教我針織的法子,我也不會織出羊毛墊子重新得到鐘嬷嬷的賞識。對了,我還給你織了副護脖,你戴着玩吧。”鐘嬷嬷是慈安宮針線房的一個小管事。
吳桂花找春蠶幫忙紡的那麻袋勻了一半給她,但因為吳進送進宮的羊毛沒有經過篩選,整體毛質偏硬,她不能像吳桂花那樣随便織成毛衣,便做了個羊毛線坐墊。
吳桂花也不跟她客氣,笑着接過那護脖,應付完春蠶“那樣的羊毛什麽時候還會再有”等問題,背上背簍重新上路。
因為此時已近除夕,在外行走的宮女太監和侍衛都多了不少,在臨近東掖廷的宮道上,吳桂花還遇到了五六擡青氈小轎,據說這是外廷大人們乘坐的出行工具。
因為東掖廷四監工作跟外廷有不少交接,這裏時常會有外廷官員來往,不過,一次見到這麽多小轎從她身邊經過,吳桂花也是第一次。
有哪裏不對。
吳桂花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因為每回來都會給看門的小太監們帶好吃的,那些人看見是她,只是略翻看兩下就放行了。她熟門熟路找到梅雪的房間,等了半天,她才匆匆趕到,來不及翻看她的東西,有些歉意地道:“你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敬貴妃娘娘于今晨猝逝,尚宮局上下都忙翻了,我們司薄已經去了熹春宮幫忙,你這兩日怕是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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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等級帶“貴”字的都不可小視,吳桂花讓她先坐下喘口氣:“那你們能吃肉嗎?我帶了這麽些肉來,不會給你惹麻煩吧?”
梅雪道:“不至于,你只要不在貴妃娘娘的靈前吃就沒什麽。不過宮裏的事說不準,還是小心些,你帶回去……算了算了,萬一有人在你回去的路上生事也不好,我先去找個地方把肉藏起來再說。”
吳桂花看她也是一腦袋的事,幫着找個地方藏好肉,她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包了那包香芋棗泥糕就要走:“我是抽空回來取東西的,待我哪日閑了再去重華宮找妹妹說話。正好一天沒吃飯,這包點心我就捎去給司薄了。”
吳桂花背着騰空的大背簍走出老遠還在納悶,前面數月她打聽出了皇帝後宮最值得注意的人物,可這個敬貴妃,她怎麽像是從來沒聽說過呢?當今皇上才四十不到,這位敬貴妃年紀肯定也大不到哪去,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突然死了不說,還死在了年前。
她對這些遠在天邊的大人物一向不感興趣,回到重華宮後,看見門□□摞放着兩個筐子,便知道小章和大順子已經回來過,看她不在,定是又自己走了。
明天就是除夕,明天晚上的除夕宴獸苑也有節目要上,這兩個小子早上來時就說過,他們從明天開始,直到十五都不一定有時間再到她這幫忙幹活了。
吳桂花就想到,宮裏死了個大人物,也不知道原本定的這麽些賀年活動會不會變。轉念又一想,想這麽多不是閑吃蘿蔔淡操心麽?在這種地方當宮女,估計就算皇帝死了也跟她沒啥關系。
文盲吳老太太沒聽過蝴蝶效應。
即使只有一個人過年,吳桂花還是在二十九號早早躺下,為她來到這所皇宮,重獲新生後過的第一個年開始養精蓄銳。
她去世的前幾年,人人都在說量入為出,吃多少做多少,不要浪費糧食。
吳桂花在其他時候都是很同意的,除了過年。
在她這樣的老輩人心裏,過年的意義絕不等同于一桌子好菜,幾挂鞭炮。但一桌子好菜和幾挂鞭炮,就像過年貼春聯一樣,是必不可少的,沒有了這幾樣,她打心眼裏覺得有哪不利索。
再不怎麽說,她不樂意留在大城市過年呢?過年不放鞭,那叫個啥過年?她接受了很多新思想,卻也有一部分固守在原地,不願意做出改變。
她那幾個孫男孫女是怎麽說來着?儀式感,對,過年就是要有這種儀式感。
哪怕只有一個人過年,也要做出一桌子的熱鬧。
所以,三十一早,吳桂花仍然是鼓響即起。
簡單吃了點早飯之後,她開始剁春卷餡。
春卷餡她用的是韭菜豆腐再加一點魚糜,魚糜加一點姜末除腥,和着韭菜豆腐剁碎,再加點鹽和胡椒粉,靜置濾水之後就是鹹餡,甜餡她用的紅豆和棗泥兩種,這段時間她時常幫麗妃做這些細點料芯,早做熟了。
最難的是春卷皮。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前段時間叫陳項幫她帶了個鏊子,春卷皮可以用鏊子抹,反正現在天氣冷,她揪了小半斤饧好的面,足足做了四五十個春卷,才覺得手腳活動開了。
春卷包完了,前菜才開始。
架起油鍋,炸貓耳朵,炸麻花,炸面果子,炸……等炸完這一溜點心,中午到了。
吳桂花揪了點面片,加點鹵菜再加點豆豉,把中午飯對付過去。
吃完飯,正菜正式拉開架式。
早上的油鍋再調旺火,挂了雞蛋和面漿的大肉放下去,開始炸酥肉,炸油豆腐,炸魚圓,炸肉圓,炸蘿蔔圓子!
雖然今年沒有豬肉,做不出那麽美味的肉圓子,但是用羊肉加點大蔥也能勉強對付。一年到頭的,怎麽能不吃圓子呢?萬一因為團年飯裏沒有圓子,明年團不了圓怎麽辦?
吳桂花抹抹額頭的汗,開始殺魚。
魚要講究連頭帶尾端上桌,她前些天在湖裏撈了條紅尾鯉魚,放在盆子裏養了好些天,就等着今天過年這一刀。這魚高溫過油之後再紅燒,端上桌湯紅魚香,看上去——
吳桂花覺得,她好像有點沒胃口。
又做完兩道硬菜,切了鹵菜,連羊肉鍋子都在風爐裏鼓起了泡泡,吳桂花的精神卻在滿室的香氣中被抽了出來。
“過年了。”她舉起剛調的桂花蜜飲,對着一桌子菜咧嘴一笑。
砰砰砰!
聽見敲門聲時,吳桂花還以為她在做夢。
但很快,第二聲敲門響了起來,伴着熟悉的聲線:“開門了,姐姐!開門了!”
“虎妹?!”吳桂花不可置信望着門外的人:“你怎麽來了?”
即使眼前這個孩子瘦了一大圈,臉上的紅斑也消失得不見蹤影,她怎麽可能認不出這個曾經跟她朝夕相對的孩子?
那時候她以為,是自己陪着這個孩子,為她治愈成長中的傷害,她走之後,吳桂花才恍然發覺:虎妹何償不是在療慰着她的寂寞?
虎妹穿着金吾衛的紅披風,神氣活現地往裏頭走:“沒想到吧,姐姐,我說了我會回來看你的。”
吳桂花眉開眼笑:“怎麽會沒想到呢?我的虎妹都長得這麽漂亮了啊,你——”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
熟悉的桂花樹下,站着個熟悉的人。
吳桂花頓了半晌,掩下翻湧的心緒,只說出了三個字:“回來了?”
“嗯,回來了。”
他帶着滿身風塵,沖她疲憊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