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再過幾天,田大壯托人給吳桂花送了一大塊豬肉。
宮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流行吃起了豬肉, 就連張太監都弄到過兩塊, 托吳桂花給他做了回鍋肉和紅燒肉。張太監趁陳項出宮去巡察獸苑産業的時候, 好好過了兩頓嘴瘾。
吳桂花掂着那塊豬肉,笑問來人:“想必你們帶班近日又有了大喜事?”
那比蘿蔔丁只高一點的小太監喝着她新點出來的豆腐腦, 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來是跟姑姑說一聲, 我們帶班要當管帶了。”
“怎麽?你們帶班要升到東掖廷去了?”
小太監的豆腐腦就喝不動了:“不是,還在西掖廷,倒是我們的劉管帶, 要高升東掖廷去了。”
吳桂花奇道:“劉管帶升職?怎麽這麽突然,說升就升了?”
自打她有錢之後, 這些時日時常往來西掖廷大膳房采買菜品,對膳房的事也了解了一些。
像膳房這種人人都想去的地方,升遷尤其講究論資排輩。膳房從最低等的粗使太監爬到最低級的管事級別, 除了本身能力不差之外,正常升遷的速度也要二十來年, 何況劉管帶比管事還高兩個級別, 不出意外, 他這輩子就止步于此了。何況宮裏東西掖廷這種特殊的組織結構, 東掖廷的人可以到西掖廷來做事,沒有特殊緣由, 西掖廷的人是很難升到東掖廷去的。
劉管帶她見過,是個做事古板,性格嚴肅的人, 看不出來,他竟有本事鑽營到東掖廷。
來給吳桂花送肉的小家夥今年秋末才進宮,還不滿九歲,不知哪叫田大壯看中,說是留他在身邊看看,能不能做個衣缽傳人,他哪說得出那些大人們争較的緣由?
吳桂花留他喝了一碗甜豆腦,就放他去了,她自己轉去廚房開始剁餡。
這是塊精瘦肉,擱着是別人,肯定嫌它沒油水,但她上午在林子裏找到一片秋荠,正好和着豬肉做餡包餃子。
晚上,應卓來時,果然吃到了這新嫩的荠菜餃子。今天正巧他帶了一小瓶榮致齋的醬菜,一口醬菜一口湯,即使應卓這樣從不喝面湯的人,也把這一大碗餃子面湯喝得涓滴不剩。
吳桂花看他喜歡,就說:“這是荠菜包的餃子,可惜我翻遍竹林就只找到這一點,你要喜歡,明兒給我帶一把進來,正好這還有點豬肉,一道剁了再給你包一回。”
因為他時常來吃飯,除去一開始的□□味,兩人這麽處着處着,還有了些家常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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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卓擡了下眉:“豬肉?”
吳桂花感到他情緒有些不對,不明所以道:“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以後,少吃些豬肉吧。”應卓道:“宮裏這段時日不知從哪傳說,說半歲小豬吃着鮮嫩如膏,現在膳房收的豬肉都是不滿半歲的幼豬肉,這樣吃有傷天和。”
傳說的源頭吳桂花:“……”
她氣得語無倫次:“誰這麽歹毒胡說八道?我明明說的是春末找半歲的小豬閹了,養到年底出欄,肉質比不閹的豬鮮美,誰讓他們直接吃半歲小豬的?不殺母豬,不吃小崽,能得他們!”
應卓:“……”默默給她夾了一筷清炒苦瓜。
吳桂花第二天去了西掖廷大膳房一趟。
田大壯果然滿面的紅光,一段時日不見,他又圓了一圈,聽見是吳桂花找他,人來得還挺快的:“桂花姐,今天想來買個啥?”
自打吳桂花教給他的紅燒肉說是得了上面人賞識之後,他對吳桂花的态度又殷勤了一大截。
吳桂花反而是保持着自己不好接近,古裏古怪的挑剔嘴臉,随意擇選兩三樣,問起了劉管帶升職一事。
這是田大壯的得意之舉,偏偏沒個可靠的人一吐究竟,此時聽見吳桂花問,當即笑道:“不是我還能是誰?你說我們劉管帶,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這麽辛苦,半輩子了還是個西掖廷管帶,我這個當下屬的都替人着急……”
他羅裏羅嗦半天說不到關竅,吳桂花卻明白了重點:田大壯用向東掖廷大膳房總管獻紅燒肉方子為條件,換得劉管帶被調任到東掖廷,而他自己則順勢遞補一級,已經是新任的田管帶了!
吳桂花問他:“你不是一直想去東掖廷嗎?怎麽這回舍得把機會讓給劉管帶?莫非你又改主意,不想去了?”
田大壯竟有點悵然的樣子:“這怎麽可能?東掖廷可是包含了禦膳房,宮裏宮外的能人那麽多,本事稍微不紮實一點,就會叫人擠下來。我也想好了,與其成天巴望天上的月亮,還不如多撈點實在的。如今劉管帶一走,這一排二十個竈眼都歸我管,比起其他人,我也算衣錦還鄉了。我師父混了一輩子,不也才是一個帶班?還有一大堆徒子徒孫孝順,日子過得比我還美呢。”
東掖廷的情況,吳桂花也知道一點,那裏因為有禦膳房,不能說一定是全大鄭最好的廚子都在那,但那裏是全大鄭廚藝最頂尖的地方是肯定的。田大壯在東掖廷沒有人脈,又是以一紙食方強擠進去的,要是本事也沒有出挑的地方,被擠下來也正常。他現在用一張紅燒肉的方子換來東掖廷大總管的庇護,算很聰明的做法了。
“大總管幫你這麽大個忙,看來這張方子對他幫助不小啊。”吳桂花似笑非笑看着他。
田大壯現在一看見吳桂花這個表情,心裏就開始發緊,忙賠笑說:“哪裏哪裏,這都是桂花姐肯幫忙,沒您的幫忙也沒我的今天哪。小順子,給你桂花姑姑把我才做的鲭魚籽的醬拿一壇子來。”又說:“大總管跟我說了,陛下最喜食這些肥甘濃醬的肉,下回若是再試出新方子,他有多少要多少。”
說完,再巴巴看着吳桂花。
吳桂花嗤他一聲,道:“那你們弄這些豬肉菜出來,沒那麽多好豬肉怎麽辦?”
田大壯用“你傻了吧”的眼神看她:“桂花姐你不是頭一回告訴過我嗎?用半歲小豬啊,真別說,小豬的肉就是比大豬肉滑嫩。我聽說,東掖廷那邊還對比了一下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和半歲的小豬,得出結論,五個月的小豬比半歲的還嫩滑些。要不是乳豬太小,不然也可以試一試呢。”
“別!什麽半歲小豬不半歲小豬的?跟我可沒關系!”吳桂花皺眉道:“我從來沒說過這話,你少拿我做幌子!”
田大壯弄不明白這女人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但她不承認,功勞不都是自己的嗎?“豬肉菜第一人”的名頭,比田管帶可是好聽多了!
只是還巴望着她再做出好東西來便宜自己,方賠着笑忍了這女人忽陰忽陽的臭脾氣。
吳桂花卻在想,田大壯這人重利短視,以後,還是少跟他來往的好。
昨天她聽應卓說,現在皇上每頓飯都要有豬肉,因為他特別喜歡肥肉,因此,膳房裏只取豬肚子那一點三花五層的肉做了進上。再加上膳房在加班加點研究開發豬肉的各種吃法,每天宰殺的小豬少說有兩頭!
但人人都只取豬肚子上的那點肉,剩下的怎麽處置?她一下就想到了張太監給她送來的那兩塊肉。
吳桂花聽了就心裏哆嗦,她聽應卓說了,才知道哪裏不對。他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麽來着?
“《禮記》有雲,‘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卵’,陛下再這麽吃下吃,禦史臺該有人坐不住了。”
就是說,他們國家有一本當官的,當皇帝的都必須要遵守的書《禮記》說了,不能殺幼蟲,幼獸,幼鳥,而現在皇帝幹了,那肯定不行。應卓的意思是,皇帝幹一回或許沒什麽,可如果他天天這麽幹,肯定有人要拿這件事來說話。到時候皇帝會不會有事不知道,但他們這些最開始帶起這股潮流的必然會被綁上恥辱柱大加撻伐。
原因只要有一條就夠了:帶壞皇帝啊!
這罪名太重了,何況在這事上,吳桂花還想喊冤呢。她叫田大壯骟半歲的小豬,她以為他回去後照着辦的,誰能想到這人為了圖方便,直接宰小豬來試菜,不知道他宰了多少小豬,也不怕遭報應!哪怕他骟了養兩個月再獻方子呢,這麽急功近利,他哪天倒黴了也是他活該!
她琢磨着,田大壯這裏警告過,還得回頭再跟陳項說一聲。
這小子一向精明懂事,自己只要照應卓說的那樣,把那什麽記的話跟陳項背一遍,他肯定就能明白事情嚴重性,自己就能把事情處置好。
幸好當時她為了賣方子,只跟陳項和田大壯兩個人說過這個法子,宮裏的豬肉也不好弄,她只做過這一回,不然這事肯定最後能追到她身上。現在麽,不說最後一定跟她沒關系,但出事的風險小了不少。
吳桂花頂着一腦袋的心思出了大膳房,走到教坊司那,聽見樂器彈奏的聲音,她忽然想起來,之前她還答應那個叫李英娥的小姑娘教給她推宮的手法,來來回回西掖廷這麽多次,她次次都忘記,今天也該去把這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