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因為桂花開了,吳桂花想起桂花酒釀那酸甜如蜜的味道, 感覺口水都快淹過了玉帶河, 于是在前兩天托江什長找羅老板給她找來幾塊小曲釀起了醪糟。
應卓來的時候, 吳桂花釀的醪糟正在開封。
經過幾天溫暖的發酵,拆下棉襖的時候, 吳桂花聞着滿屋子香甜的酒味, 忍不住挖了一大勺放在嘴裏:果然是又香又醉人,就是這個味兒!
太久沒吃到這個味兒了,吳桂花吃完一勺, 忍不住又挖了一勺,再一勺, 再一勺,再……
等聽見敲門聲,她去開門時, 半盆子醪糟全進了肚子,吃複旦她頭都有點暈了。
于是, 應卓看到的, 就是個醉眼迷蒙, 滿面酡紅, 扶着牆站都站不穩的醉貓吳桂花。
“你——”應卓就見她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一大團酒氣撲面而來。
應卓趕緊挽她一把, 把她攙到石桌那邊坐着,自己去廚房裏沖了碗蜂蜜水。
吳桂花接過蜂蜜水,一仰脖咕咕喝下, 就聽應卓嘆道:“我承認,那天是我孟浪了些,你若有什麽委屈,只管向我來發,不必跟自己過不去,不是喝酒就是不吃飯。你——”
“咳咳咳咳!”吳桂花一口水嗆得去了半條命,狂咳着還找虐:“你,你說啥?”
醪糟這點酒勁灌不醉人,吳桂花這是吃多了有些酒意,但遠不到上頭到聽不懂別人說話的程度。
吳桂花順過氣,估計他是聽人說,自己這幾天不正經吃飯,光吃藕粉,不知道怎麽傳的,就成了她為了某人茶飯不思,成天醉倒酒鄉,他難不成是當了真,特意來開解她的?
要擱着是旁人,吳桂花早支起小腳凳看熱鬧了,可這是自己,那天的事她正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含糊兩聲,佯驚道:“是哦,你不說都沒注意,你好些天沒進宮了,怎麽回事?”
這調子假得她都不好意思裝下去了,應卓握拳抵住嘴唇,道:“這幾日我不在宮裏,是因為虎妹又燒了幾日,我在家裏守着她。”
她這反應實在不像是個為情所困,需要自虐才舒爽正常的德性。應卓意識到恐怕是自己弄錯了,臉微微地紅了。
吳桂花聽見虎妹的病,卻忘了尴尬,起身問道:“她怎麽又發燒了?你不是說她從小到大病都不病一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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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卓道:“大夫說她是積在身體內多年的火毒發出來,發這一回燒對她只有好處,你不用着急。”
“那就好。”吳桂花坐回凳子,自嘲一聲:“她有你這個哥哥在,原也不必我操心。”
“不一樣。”應卓認真道:“剛出宮的那幾天,她天天晚上抱着你送她的糖人不撒手。前些天她接到你的桂花藕粉,恨不得一天三餐都只吃它。” 可見她是你教出來的了,就跟你現在這樣一個樣。
應卓默默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吳桂花丈八燭臺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埋怨道:“光吃藕粉咋能行?你也不說管管她,生着病怎麽能由她胡鬧?”
應卓就默默看着她,不說話。
吳桂花回過味來,吱唔兩聲:“那,那啥,我就是試試藕粉能不能做出啥新口味,你知道的,那不是羅老板那在問我有沒有啥新鮮玩意兒嗎?我就想光是藕粉也不是很新鮮的玩意兒,就想着,看能不能摻點……”
對着這張天然正氣的臉,吳桂花聲音越說越小。
其實她不是完全在說瞎話,自打她托江什長遞信出去,說皮蛋往後會大規模産出後,羅老板立刻明白他皮蛋瘦肉粥的獨門生意做不了了,百般來求,讓吳桂花再給他想一回主意。
可像皮蛋瘦肉粥這樣不需要手藝,架口鍋,是個人就會煮的獨門生意,哪是那麽容易就尋得到的?吳桂花這兩天吃着藕粉,做了兩回肉松和魚松,覺得還不錯。可肉松魚松做法複雜,而且原材料價格昂貴,不是羅老板那種小飯鋪子消受得起的。
說白了,她其實是打着做事的借口堵自己這張饞嘴。但這事叫某個人拆穿,她的羞恥感一下就上來了。
應卓去廚房轉了一圈,出來拎了兩個壇子。吳桂花一看是她剩的半壇藕粉和糖桂花,趕緊來攔他:“別啊!我就剩這一點了。”
應卓從袖中摸出一袋碎銀子給她:“想吃什麽又不願意做,去大膳房買也好,叫吳進他們從宮外帶也好,也比成天吃藕粉,不正經吃飯的強。”
說罷,提着兩只壇子就往外走。
吳桂花頓時急了,可這人身高腿長,幾步就跨到了門邊,她提起裙子一邊追,急得叫了起來:“你給我站住!你站住聽見沒?我說我,我吃藕粉關你啥事,你跟我又沒啥關系,管得咋這麽寬呢!”
做飯多麻煩哪,她一個人住這沒拘沒束的,每頓吃點藕粉還礙人眼了不成?
摸上門環的那只手一頓。
吳桂花不知怎地,心頭一緊,見他回過頭,面上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一字一頓道:“親也親過,抱也抱過了,你說我們什麽關系?”
吳桂花能感覺自己臉那一瞬間開始爆熱:這人這時候突然說這個,他他他他想幹啥!
“能,能有啥關系?我我我——”她越說越怯,卻又生出了惱怒:是這人親的她,她怯什麽?要說怯,也是這個占人便宜沒夠的死鬼王八蛋該怯才對!就是!吳桂花,你沒錯,你不用害怕!
這樣心裏鼓着勁,她的膽氣又漸漸壯了回來,說着說着,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這樣是想幹嘛?想讓我對你負責嗎?”
應卓:“……”她這是……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吳桂花越發來了氣勢,哼道:“那些藕粉你拿便拿走,拿走了我不就是再做一回嗎?當誰不會是咋滴?”
而那人沉默着聽她說完話,只說了一句:“桌上這些銀子是我付的這個月飯錢。”
吳桂花一怔,聽他接着道:“從今日起,每天我都會來重華宮用飯,你做飯時記得做我一份。”
這是什麽轉折?
直到這人重新拉開門環,吳桂花才想起來回石桌抓住那些銀子作勢要扔:“我才不做,把你的銀子給我拿回去!”
回應她的,是一聲“哐”的關門聲。
吳桂花捧着滿手的銀子,扔也不是,收也不是,傻在了當場。
反正不管這天兩人怎麽鬧的矛盾,到了第二天中午,應卓果真如前晚所說那般來敲門了。
他一向只有晚上才過來,敲門的時候,吳桂花以為是別人在找她。這幾日她也心虛着,因為貪圖藕粉方便,她有好幾日沒做飯,張太監自然也沒了吃的,陳項專門為這事還來問過她一回,叫她用試新品的話打發了,可總是不做飯,肯定是交代不過去了。
因此,一聽見敲門聲,她趕緊去開了門。
沒料到門外站着那個硬賴着要她管飯的人,見她抹了臉要拍上門,那人一只腳伸進來,手上提着一只油紙包在她眼前晃:“城北朱婆婆家的香酥雞,吃不吃?”
這是中秋節那天,她見過的那家。當時她見排隊的人多,只是多望了兩眼就走開了,他怎麽知道她想吃這家的雞?
那人就趁吳桂花愣神的功夫擠了進來,自顧自找來碗盤擺好雞,還給自己斟了杯茶,坐在石桌上挑眉望她,仿佛在問,你真的不吃嗎?
一整只紅亮紅亮的炸雞被解開層層包裝擱在桌子上,那爆炸般散開的香味霸占地侵占了整個院子的空間。
吳桂花自問她不是特別貪吃,可她也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沒有吃雞了。
現在,她鼻子裏淨是這道雞霸道的香味,沒出息地跺跺腳:“一盤野菜換一只雞,這麽劃算的生意,傻子才不做!”
說是只做盤野菜,吳桂花手指在采好的幾樣野菜中滑過,壞心眼地選出了魚腥草。
依她的經驗,一般人都怕魚腥草那股濃重的腥氣,這人一看就是精養出來的大少爺,肯定也吃不慣。
想想人家畢竟給她帶了只雞,這麽做好像是不大厚道,臨出門前,她又切了盤鹹蛋。
兩個人三道菜,她偷偷望了眼對面的人。
看他第一筷果然是夾向魚腥草,不禁抿住嘴,眼睛睜得大大得盯着他。
卻見他筷子一拐,那一筷子的魚腥草全進了她的碗:“先吃菜再吃雞,墊墊胃。”
吳桂花盯着這幾根菜,覺得這人和這菜都跟她相克。這菜她采三天了,為什麽沒吃,就是因為這味她也吃不慣哪!
她端起碗正要往嘴裏不管不顧地扒下去,忽然發現他嘴角的笑渦閃了閃。
吳桂花福至心靈,趁那人沒反應過來,趕緊叉起筷子,也夾起一大筷魚腥草丢進他碗裏,笑眯眯道:“你別光說我,你也吃啊。”
看着這人一張忽然嚴肅的臉,吳桂花心情很好地夾了一塊雞翅:她孫女給她發的那張表情包叫什麽來着?
來啊,互相傷害啊。
沒錯,來啊,咱倆互相傷害啊。
老太太我啥沒見過,我!不!怕!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