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虎妹最後還是留在了宮外。
這件事一開始當然不會順利,但吳桂花讓虎妹跟應卓帶來的徐侍衛比了次武……
虎妹是握着肉乎乎的拳頭, 抹着眼淚叫幾個侍衛拽走的。
吳桂花被她充沛的眼淚打濕半個肩頭, 罕見地有了點欺負小孩子的愧疚。由着她黏乎乎跟自己到了西掖廷外頭的廣場, 聽她嘟嘟囔囔地哭:“姐姐,你等着, 你可要等着我, 等我學好本事,就進宮去保護你。”
“哎呀,哭什麽。”吳桂花本想推開她, 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背,笑了笑:“你不是要學本事嗎?是學哭鼻子的本事嗎?”
“哇!”虎妹嚎啕大哭:“姐, 姐姐——”
吳桂花滿頭大汗。
被灌了一腦袋的魔音,吳桂花什麽離別愁緒都沒有了,只想把這個大號的噴頭趕緊關上。
好在這段時間在虎妹心裏建立的威權很有用, 吳桂花花了番功夫,許出給她做桂花藕粉, 蜜汁蓮藕等美食為交換, 總算将這哭唧唧的大孩子給哄走了。
至于為什麽做的食物跟藕有關, 因為吳桂花有一回半夜偷偷帶着虎妹出門釣魚時, 虎妹還可惜那滿池的荷花荷葉都開敗,不能再吃她做的荷葉飯, 喝荷葉茶了之後,吳桂花随口說了句:“沒有荷葉飯,還有蓮藕, 到時候蓮藕排骨湯,桂花藕粉……能吃的好吃的這麽多,到時候你準保不會再想什麽荷葉飯荷葉茶。”
就因為她随口報出的一大串藕菜,虎妹果然丢開那幾片荷葉,每天簡直要扳着指頭過日子,恨不得河池裏明天就長滿一湖的藕。
當然,藕沒那麽快長出來,不過,倒叫這丫頭意外學會了從一到三十的數目字——不學不行哪,因為吳桂花說過,得二十多天才到藕成熟的日子,她總不能每回算日子的時候,還要扳一回腳趾頭吧?
吳桂花坐在虎妹住過的那間房裏,想起這些趣事,不由笑出了聲:這一刻,她跟前世那個年節盼着兒女回家的空巢老人一樣,孩子在身邊的時候嫌煩,不在了,又心裏空落落地想得慌。
不錯,虎妹只和她生活了幾個月。可她把這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孩子從那個黑乎乎的地窖拉了出來,其中付出的心力又是一兩句話可以道盡?現在孩子走了——
“咚咚咚”,前院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吳桂花現在可不敢貿貿然給人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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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是應卓的聲音,吳桂花趕緊給他開了門:“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應卓抱着一個小壇子,徑自走到榕樹下的石桌坐下,揭開泥封:“要喝一杯嗎?”
吳桂花抽了抽鼻子,轉身去廚房取碗:“你怎麽知道我想喝酒?這是什麽酒?”
“不知道,我……就是該知道。”應卓怔了怔,遲疑地道。
他這是什麽意思?知道她喜歡有事沒事喝兩杯的,只有柱子哥……最近她總有種錯覺,似乎柱子哥在這具身體裏活了過來……
吳桂花猛地回頭,聽他笑道:“你或許不記得,那次張太監辦壽宴,你醉倒在宮道上,是我送你回來的。”
還以為他真的想起來什麽了……
吳桂花“哦”了一聲,夾起一粒鹵花生米放進嘴裏,忽然不想說話了。
應卓帶來的酒,吳桂花嘗不出好壞,但味道很綿,口感略甜,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她不喜歡糧食酒嗆人的味道,後來村頭的梅子樹結了果,柱子哥給她釀了兩壇,沒等酒啓封,他人就已經不在了。再後來,她喜歡上了梅子酒那甜蜜蜜又香軟軟的滋味,有時候喝兩杯,就像柱子哥在跟她說話一樣。
應卓原本就不是個擅談之人,吳桂花一不說話,整個院子裏除了吃菜的咀嚼聲,就只剩下了啾啾蟲鳴。
哦,還有那在牆頭上徘徊,卻對她仍然有心理陰影,不敢下牆,急得不時喵喵叫的某條小黑貓。
“我一直都奇怪,小二黑那天給我丢的那塊腰牌,是你們的人讓它丢的嗎?”吳桂花喝着酒,想起一切的開始——劉八珠的腰牌。
“不是。那幾天正好我這裏出了些事,沒有及時發現劉八珠的事。黑虎,就是小二黑,你大約也猜出來了,是我把它放在這兒的。因為它是貓,不會引人注意,它大約發現了不對,是想讓你去看看。”
“是誤會啊。”吳桂花夾起一條煎幹的小雜魚,遠遠地丢給小二黑,又喝了一大口酒。
“是誤會,可是我很感謝這個誤會。”應卓望着眼前這雙醉迷迷的眼睛,忽然不能确定,自己今天晚上帶酒來,是不是好事了。
他捂住了酒碗:“慢點喝,這壇酒都是你的,不用這麽着急。”
吳桂花用力盯着那只手,修長,有力,白得像新剝出來的筍白,又不是柱子哥那雙小麥色的大手。
她粗魯地扒開那只手,來了脾氣:“你不是都說這些全是我的嗎?我的酒,我想怎麽喝就怎麽喝。”
吳桂花不知怎麽地,覺得特別委屈,委屈得眼圈都開始發熱了:“你說你,沒事跟柱子哥長得這麽像幹什麽?你長得像就算了,還整天在我跟前晃。我又不是聖人,你天天在我面前晃,哪天勾得我犯了錯誤,可別怪我。”
“什麽錯誤?像這樣嗎?”一個軟軟的東西忽然堵住了吳桂化的嘴巴。
吳桂花瞪大眼睛,看着這張熟悉的面容離她越來越近,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
吳桂花有一點猜錯了,皇帝回宮,對她不是一點影響都沒有。
中秋節才過一天,她見到了一個久違的人。
“田帶班稀客啊,我聽說您去東掖廷膳房高升去了,怎麽今日有空到我這小地方來?”
吳桂花堵在門口,看着滿臉是笑的田大壯。
田大壯笑得跟個中老年善財童子似的:“哪裏哪裏,我就是跟着陛下去了趟避暑山莊,這不陛下回來了,我自然還要回我的西掖廷來嘛。”
吳桂花對這幾次買的高價菜很有意見,雖然狀似田大壯去了東掖廷,管不到這邊的事,但田大壯在西掖廷經營這麽些年,他又不是犯了事,需要人避嫌,要是他有心關照自己,自己怎麽也不用吃這些虧。
這死胖子向來不老實。
吳桂花似笑非笑道:“哦,那您來我這,是來看看我喽?行了,我人您已經看過,好好的也沒有因為沒菜吃就餓死,好走不送了啊。”
“哎哎哎,別啊。”田大壯急忙用身子頂着門板,向她賠笑:“那什麽,桂花姐,我這不是從避暑山莊回來,給你帶了些禮物嗎?你總得讓我進去把禮物給你放下吧?”
吳桂花略一遲疑,田大壯已經像塊肥碩的油膏一樣,滑進了門。
人既然進了門,吳桂花也懶得繼續當惡人,看他一樣樣往石桌上放東西:“桂花姐,這是避暑山莊那特産的棗花蜜,我給你帶了兩大壇子,還有熏驢肉,你記得早點吃,這東西不能放久了,還有德勝齋的四色小點,我昨天下車時特意去街上買的……”
見吳桂花一直站在那不說話,田大壯有些不安地停了下來:“桂花姐,這些東西你都不喜歡嗎?”
吳桂花臉紅了紅,她哪好意思說,她走神了,她剛剛在想昨天晚上跟應卓……他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嘛!
不過,這家夥,給她送這麽重的禮,要求她的事肯定不小。
吳桂花板着臉道:“你先說,你想讓我幹啥。”
“嘿嘿,”田大壯撮了撮手,胖臉上憋出兩團紅暈:“我就是想問問你,還知道豬肉有什麽做法嗎?你放心,只要你教給我,我絕不會虧待了你!”
這家夥,肯定是被東掖廷退回來了!
田大壯絕對不知道,他走的這段時間,吳桂花可沒閑着,早把他的老底都打聽出來了:他這家夥野心不小,當日東掖廷來借調他的時候,劉管帶本想扣人不放,他是跟劉管帶鬧翻了才走的。
吳桂花推測,他做的粉蒸肉應該引起了皇帝的些許興趣,但沒有特別喜歡。調他去山莊的事,要麽是他自己活動來的,要麽是東掖廷為防萬一才帶他走的。
從他送的這些重禮來看,看來他也知道,這回再回西掖廷,重回劉管帶手底下做事,日子怕不是要比以前難過不少倍。
他要是再沒有新菜獻上,只怕東掖廷很快也會把他抛之腦後。
盤算明白這些事後,吳桂花就更不怕他了,冷笑道:“可不敢勞煩田大帶班,我在這過得挺好,也不缺什麽東西,您還是拿走吧。”
不是她要為難田大壯,她跟這種人打交道打得多了。要是不趁他有求于你的時候壓住他,往後他只會有什麽事都可着勁地使喚你,一有機會就占你便宜。
所以,看用話打壓得差不多,田大壯整個人都蔫達了下來之後,吳桂花順勢住了嘴,道:“要想我幫你,也不是不行。但是——”
“但是什麽?”田大壯心裏一咯噔。
“我這又缺鍋又缺碗的,你想做的菜都難得很。要是材料不全,我還做什麽?”
“那你說你需要什麽?”
吳桂花咂咂嘴:“你先給我弄個小磨子來吧,能推細糧的那種。”
“啊?”田大壯還是有點常識的:“做豬肉用磨子幹嘛?”
“你管我幹嘛。秘方,懂不懂?”吳桂花挑眼道:“你就說,你弄不弄?”
田大壯臉色變幻,最終還是一跺腳:“弄,弄!我明天,哦不,我下午就給你弄來!”
吳桂花滿意地笑了:不管田大壯這人怎麽樣,但這做事的态度還是讓人挺喜歡的。
田大壯擦了擦汗:這姑奶奶也太難纏了,要求多不說,還軟硬不吃,往後要是沒什麽事,還是少來招惹她吧。
吳桂花可不管他有什麽意見,她心裏滿是幹勁:有了磨子,給虎妹做桂花藕粉的事就能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