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子時二刻,吳桂花将側門開出一線, 招招手, 四個擡着板子, 侍衛打扮的人悄然無聲地走進去。
不一會兒,酣睡中的虎妹被平放在板子上, 擡出了門, 随後又被裝進一輛小車中。宮牆上,小二黑喵嗷叫着,幾個跳躍, 随着幾人漸漸去遠。
吳桂花目送着幾個人沒入夜色之中,回了房卻久久無法入睡。
這段時間, 她跟虎妹相依為命,盡管她一開始什麽都不懂,讓吳桂花多費了很多心思跟她打交道, 可這個懵懂的孩子也是自己在這座宮城孤島中唯一可以卸下所有包袱的人。這一別,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時日……
輾轉反側間, 吳桂花忽然發現,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瀝瀝的雨聲打在窗棂上, 不一會兒就洇濕了窗紙。
夏天因為天氣悶熱, 她靠床的這面窗戶一向都是半開着。眼看雨越下越大,吳桂花趕緊起了床摘下窗棂, 準備把窗戶關上。
關窗之前,吳桂花擡頭看了眼窗外:窗外對着的正是她新開出來小菜園的一角。東北角的甜瓜架子被風雨吹得東倒西歪,她打眼看過去, 甜瓜架子的另一頭黑乎乎的,仿佛被風吹倒了一大片,窩成了一團黑影。
吳桂花心說糟糕,該不會架子被風吹倒了吧。
這甜瓜種子是江什長說,他那個姓羅的飯館老板給她好不容易淘換來的。因為播種的季節不對,她原本只是随手種下,現在發了幾個芽子,她前段時間還在想,要是到秋末結不出果子,把瓜葉子摘了,也能炒了當個青菜吃。可不能一場風就給她吹得連顆瓜殃都留不住,她現在吃口青菜難着吶。
這麽一想,吳桂花着急起來,她一邊穿衣服,從箱子裏翻出蓑衣拿起鑰匙就要往後頭跑。
只是這一小會兒,外頭的雨就大得讓人寸步難行。
吳桂花站在廊下遲疑了一會兒,還沒想好要不要先回去換雙草鞋,側門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配着嗚嗚的風聲,要不是她剛好出了門,還不一定聽得清楚。
這大半夜的,黑乎乎地下這麽大雨,外頭還有人敲門……
即使是吳桂花這種膽量不能以尋常女子來衡量的也吓得出了一身汗:“誰,誰呀!”她舉起放在廊下的笤帚,一時進退兩難。
“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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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人說話的聲音讓吳桂花大吃一驚,她再也顧不上其他,丢了笤帚奔出去開了門,一個壯碩的人影撲進來抱着她哇哇大哭:“姐姐!別丢下我!姐姐——”
吳桂花身上挂着這個大型挂件,氣得直捶她:“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啊你!你是跟你哥哥出宮享福,還跑回來幹什麽?”
但這姑娘只顧着哭,身上又是泥又是水,不知道是跑得太急還是摔到了哪,人還死死勒着她:“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吳桂花把她攙進了房,聽見她翻來覆去只說這兩句話,沒好氣道:“你這樣倒像是我在害你似的,你說你留在這有什麽好處。天天跟我在這裏大眼瞪小眼,到底好在哪?行了行了,給你燒水洗臉去,放心,我不會把你扔出去的,你自個兒把濕衣裳脫了吧,濕乎乎的別想往我床上蹭。”
吳桂花怎麽也想不通,這丫頭她是怎麽半道上醒過來,還跑了回來的。但人既然回來了,她也沒那個能耐再把她弄回去,只能先留着她,想來應卓等一會兒就會找過來,看他來了之後再想辦法吧。
摸着黑引燃了竈火,吳桂花用點蔥姜煮了水給虎妹喝下去讓她祛寒。大約是到了安全的地方,虎妹喝了蔥姜水,沒一會兒眼皮就往下耷拉着說犯困想睡覺,卻死活不答應自己一個人睡去隔壁房間,把她攥得緊緊的也不叫她走。
吳桂花沒辦法,只能答應把自己的床讓一半出來給她,心裏頗為郁悶:折騰半天,人不但沒送走,這牛皮糖反而還黏得更緊了,她這是圖啥啊?
她又擔心那幾個侍衛會摸黑找過來,不敢再接着睡,坐在床邊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來,她是要去後院看甜瓜的啊!現在雨下得這麽大,甜瓜架子恐怕全倒在泥水裏救不了了吧?
吳桂花一個着急,掙脫了虎妹的手往窗戶那邊看過去。那瓜架子果然在風雨中被吹得搖過去擺過來,可借着雨水的反光,瓜架子呈井字型,錯落有致地靠在半面牆上,哪有團成一團的陰影?
吳桂花還待細看,這時虎妹卻驚醒了,吓得大叫一聲,人還沒睜開眼睛,雙手就又箍住了她,嘴裏嗚嚕着“姐姐”,将她摁進了床裏。
吳桂花:“……”這丫頭怎麽摁她跟摁小雞崽似的?
不過還沒等她郁悶完,側門那又響起了敲門聲。
吳桂花好說歹說,總算叫虎妹放了人來開門。
牆外果然站着那幾個侍衛,侍衛們一臉焦急地說明事态,得知虎妹确實冒着大雨跑了回來,頓時松了口氣。
一名侍衛道:“桂花姐,今天已是錯過了時辰。小主子的事還要多勞您再擔待兩天,我這就去回我們主子去,看還能想什麽辦法。”
這幾個侍衛都是吳桂花的熟臉,先前都以永安門侍衛的身份在她這照顧過生意。吳桂花對他們的品行也有個大概的估計,見這幾人要走,她猶豫了片刻,叫住他們:“你們跟我去後院看看,我覺得後院好像有點不太對。”
幾人忙細問究竟,吳桂花把甜瓜秧子的事說了,為首的那個神色嚴肅起來,示意吳桂花先回屋,留了一個人守在她們房間外面,另外三個人摸出腰刀,貓起腰小跑着朝後院去了。
吳桂花心情忐忑,回房見虎妹半坐在床上,看見她進門就要撲進來,叫吳桂花作了個動作止住,她自己輕手輕腳地爬回床上,躲到那個窗戶下面,虎妹有樣學樣,兩個人見幾條黑影蹿上牆壁,沿着後院四下移動着時隐時現。
忽然,院子的某個地方響起一聲短促的尖叫,仿佛又有幾聲清脆的交擊聲,之後,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但屋裏的兩個女人吓得臉色都變了,吳桂花不知什麽時候抱緊了虎妹,也不知道由誰開始,哆嗦成了一團:“外,外面有人。”虎妹說。
吳桂花差點哭出來:她能不知道嗎?她向來睡眠好,雷打不醒的那種,要不是心裏記挂着虎妹的事,今天說不定就要遭了外頭那賊的毒手。本來只是保險起見,求那四個侍衛幫她檢查一番,沒想到運氣就這麽好……也不知道那幾人有沒有抓到外面那個人?難道外面那人是看她賺了錢來打劫的?這麽高的宮牆,這人是怎麽翻進來的啊?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侍衛的說話聲打斷了吳桂花的胡思亂想。
她急忙打開房門,見為首的那名侍衛站在廊下,沮喪地搖搖頭:“叫那人跑了。”
“跑了?那怎麽辦?”虎妹不知什麽時候穿上衣服,也跑了出來。
吳桂花沮喪極了,有心想說兩句話安慰,可事關自己的安全,她覺得,她自己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個!
侍衛說:“那人身手不錯,桂花姐——”他想叮囑她注意安全,可她孤身一人,別人有心算無心,怎麽叮囑才能避免這種事發生?
最後他們幾人商量了一下,留了兩個人在外面守着,另外兩個人飛奔着說是給應卓報信去了。
應卓是這天晚上戌末到的重華宮。
他來的時候,虎妹正在發燒。
這幾天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緊繃,又淋了場大雨,再經過淩晨的那一場驚吓,幾番打擊下來,身體就撐不住,發起了高燒。
吳桂花下午時發現不對,脫了虎妹的衣裳,用高度酒給她擦着腋下降溫,到應卓來的那會兒,她身上的溫度總算降下去了一些。
應卓下午得到的消息,此時拎着藥包上門,正好趕上給虎妹煎藥。
這一天發生這麽些事,兩人都顧不上多說話,給虎妹熬了藥送服下去,吳桂花才有空跟應卓說起虎妹的事:“你給的到底是什麽藥?怎麽會讓虎妹半道上醒了,還跑了回來?”
應卓按着虎妹的脈,過了一會兒才道:“虎妹的身體,恐怕與常人有些不同。”
吳桂花:“????”
應卓道:“虎妹這是頭一回生病。”
吳桂花:“????”
“至少我從劉八珠那裏得知,虎妹從小身體就健壯得不像個普通孩子。她不止從不生病,還力大如牛,所以,她一直覺得,虎妹是個怪物。可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照顧虎妹。”
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艱澀了不少。
吳桂花笑笑說:“都說不生病的孩子一生起病就很難好,我瞧虎妹病也不難治。這還不好?你瞧她燒得小臉紅撲撲的,比之前——比之前……等等,你看她臉上的斑是不是淡了點?!”
她扒開虎妹的頭發,失聲叫了起來。
應卓身體一震,吳桂花索性拔下床邊的燭臺,伸出手摸摸虎妹的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她臉上那凹凸不平的黃褐色條狀胎記好像變得平緩了許多。
“虎妹出生後,你們有沒有給她找大夫看過?”吳桂花轉頭,嚴肅地問道。
應卓的神色很茫然:“我不知道。我母親沒有說過這些,我得找人來看看她。”
他猛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