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往年都是到了九月份,京城徹底涼快下來的時候, 皇帝才會慢慢由避暑山莊轉回禦極宮。
今年之所以提前近一個月, 原因很簡單, 中秋節快到了。
太皇太後今年因為身體原因沒有随行,母子兩個總不能分隔兩地過中秋, 于是, 皇帝便在中秋到來的前幾日趕了回來。
不過,皇帝不管離宮也好,還是回宮也好, 對吳桂花一個偏遠地區的小小宮女都沒啥影響。
所以她不像禦極宮裏大部分人一樣,因為皇帝的回宮而各種焦慮。相反, 她這幾天還很高興。
因為她賣皮蛋的最後一筆款到了。
吳桂花想不到,她随手做的兩壇皮蛋也能賺錢。
那天皮蛋一開封,下午江什長一行人就來吃飯。吳桂花切了一碟子, 淋上醋,香油和蒜泥請他們吃。
江什長一吃就喜歡上了, 得知這是用什麽東西做的之後, 讨了兩個回去, 第二回 再來時, 又問她能不能賣方子,買主還是他的老朋友羅老板。
這回吳桂花沒答應, 因為皮蛋的方子複雜,不容易被人仿制,她還指望着從宮裏出去, 能不能賣皮蛋過日子呢。
江什長退而求其次,又問她有沒有多的皮蛋,好買回去讓他朋友做她說的皮蛋瘦肉粥賣給客人。
吳桂花這回答應了他。獸苑送來的蛋很多,她光皮蛋都做了一筐半,宮裏又見不到豬肉和豆腐,只能囫囵個賣給這些侍衛們作飯後小點,但皮蛋的味道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擱在她這慢慢消耗,還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
皮蛋有了銷路固然叫人高興,怎麽運出宮是個大問題。吳進本來說幫她想辦法,可現在她已經知道,永安門的這些侍衛不是個個都是應卓的人,像江什長,他就跟應卓沒關系。她借用了應卓的渠道,萬一叫江什長發現,豈不是要連累他?這件事本來不跟應卓相幹。
後來她還是請托到了獸苑那幾個采辦獸糧的太監頭上,把皮蛋裏外三層用枯草包裹起來,放在推車中弄出宮外再交給江什長,用每筐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他。
本來該是一錘子買賣,可後頭陳項知道了這件事,又給她弄來了兩筐鴨蛋,請她做成皮蛋,都賣給江什長那個當飯鋪老板的朋友。
原來洪老壞的那個小畜養廠發展到今天,每天産的鮮蛋有一千多枚,獸苑人畜加起來都吃不完。洪老壞原本弄了一部分銷給酒樓,後面換成了陳項的人,陳項出不了宮操持,他在宮外找的人一時找不到那麽多銷路,鮮蛋積壓在手裏,漸漸成了一塊心病。現在有了做成皮蛋儲存的方法,鮮蛋的銷售壓力可以減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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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花原本想好好歇過這個夏天,但陳項給她又送肉又送點心地請托,她趕鴨子硬上架,還是點頭答應了。
考慮到這些蛋運進運出地麻煩,大家合作過兩回,有了信任基礎,吳桂花這兩天在琢磨幹脆把方子交出來,自己用方子在畜養廠的皮蛋生意裏占個股,省得回回做皮蛋,還要請應卓來幫忙。
一想到應卓那樣的公子哥每天晚上蹲下來幫她做皮蛋,她有點好笑,又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應卓幫她做皮蛋,自己也不是沒有收獲。
那天他走之後,吳桂花特意等着虎妹從地窖出來,把他說的事講給她聽。那之後,他再過來,虎妹雖然沒有立即出來與他相見,但也不再提起他就是滿心的戾氣。
後頭做皮蛋忙起來之後,吳桂花說她兩回,叫她出來幫忙,她扭扭捏捏地也答應了。
這樣一來,吳桂花有了兩個幫工,雖然這兩個幫工一個比一個別扭,但好歹有時候也能正常說兩句話了。
手裏捏着賣皮蛋得來的将近三十兩銀子,再加上前段時間自己零碎攢的,吳桂花手裏已經有了接近七十兩的存銀,絕對算上一筆巨款了。
有了這些錢,吳桂花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
想想這段日子她加了這麽多活,虎妹累瘦了不少,也該吃點好的補一補,索性一次拿出二兩銀子,預備到西掖廷大膳房買一些好吃的回來。
去大膳房之前,她先去了趟教坊司樂藝館。
自打七月份她去西掖廷領過一回賞錢之後,這還是第二回 來。原本西掖廷有不少請她做席的人,但遇到那樣的事,短時間之內她可不敢跑這麽遠,需要她上門的生意一概推了,只接些容易儲放又不是太麻煩的大菜做好了讓大順子他們跑腿送過去。
也因此,她誤拿人家樂藝坊小姑娘的那塊料子直到今天才有機會給人還回去。
今天的樂藝坊跟吳桂花頭一次來時卻不一樣,她進了大門,沿着樹蔭走了很久也不見一個人,就連這些小姑娘們住的大通鋪也挂着鎖頭。吳桂花去了上次李英娥打水的水房,找到個耳背的老太太,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今天所有在這裏訓練的宮奴都去了訓練場,說是來了幾個人正在選拔上面要的人。
吳桂花是個好湊熱鬧的人,聽見那老太太說,負責選拔的只是教坊司的幾個管事,今天也只是一個小型的內部選拔,頓時忍不住好奇心,問她打聽了訓練場的位置,就興沖沖地找了過去。
教坊司的內訓練場有點像吳桂花見過的庵堂經室,每一排都放着一個蒲團。她去的時候,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在看。
吳桂花拍拍一個人的肩:“這位姐姐,裏面還在選麽?”
那人接過她遞出來的一把蠶豆,咽咽口水,點點頭,輕聲道:“你小聲些,我們管事聽見有人說話要罵的。”
吳桂花找了一圈,發現她認識的李英娥和那個姓方的小姑娘都在裏面,一個彈着琴,一個在敲打什麽東西,另外還有幾個拿着不同樂器的小姑娘在一并演奏着不知名的樂曲。
吳桂花就笑一笑,站在門口跟那些人一道欣賞了起來。她本來是聽個熱鬧,可聽着聽着,覺着這音樂仿佛有點熟悉,好像她們村裏前兩年村長他媽死的時候,村長媳婦請來那班道士放的曲子,當然,這曲子由這幾個小姑娘演奏起來,比村長媳婦請來的草臺班子高明多了。
吳桂花憋了一肚子的點評,見裏面演奏的聲音停下來,那幾個站在前面的女人開始交頭接耳,看見李英娥回了一下頭,趕緊笑着揮了揮手。
李英娥一怔,用手指捅了捅彈琴的方姓小姑娘。那小姑娘看見她,眼神亮了亮,對她點點頭,又調轉過去。管事的把幾個小姑娘召在身邊,不知他們說了什麽,幾個小姑娘出門時,眼睛都發着亮。
方姓小姑娘看見吳桂花就要給她行禮,叫吳桂花攔住了,從背簍裏拿出那半塊尺頭,笑着道:“你沒怪我騙了你的布去吧?”
方姓小姑娘紅着臉不接:“哪裏。姐姐豈會是貪圖這塊布的人?何況姐姐救了我,我本該謝謝你的,可惜手裏沒有好東西,若是不嫌棄,這塊布就當作姐姐的謝禮吧。”
吳桂花握住她的手硬讓她收下:“我特意來還你東西,可不興還讓我背回去的。你拿着吧,宮裏過日子艱難,一塊布可不好淘弄。”
看見方姓小姑娘還要再推,吳桂花指着門裏問:“我聽說你們在內部選拔,這是準備做什麽呢?”
方姓小姑娘說:“幾位管事說,陛下這次回宮要在宮裏做一回道場,管事們在挑選奏樂的樂工。”
吳桂花看她一臉藏不住的笑意,便說:“看你這高興勁,那你肯定是選上了?”
方姓小姑娘抿抿唇,笑道:“哪裏?只是幾位管事說還行,讓我們進入待選。我們想入選的話,要跟後面沒上場的姐妹,以及外教坊司的男樂工和太常寺的良民樂工競争,有沒有變數還不知道呢。”
吳桂花就勉勵了她兩句準備離開,不想那李英娥站在她們旁邊,此時便斜着眼睛哼了一聲:“有些人,說話不算話呢。”
吳桂花一怔,見她不住擂着腰眼,一下想了起來,笑了:“你想要我那套推宮的手法就直說,這冷不丁的一句話,萬一我沒想起來,還不得以為你突然發瘋是因為撒了什麽癔症呢。”
李英娥小臉一紅,吳桂花不為難她,笑道:“行了,我都記着呢。你們現在不是脫不開身嗎?等二回我來西掖廷再教給你們。”
方姓小姑娘連忙擺手說:“這是姐姐家傳的手法,我不能要的。”叫李英娥狠狠掐一下手,疼得癟了下嘴。
熱鬧也看得差不多了,吳桂花不等兩個小姑娘再說話,乘機告辭,離開了這間鼓樂喧天的紅房子。
這回她手裏有錢,之前看着眼饞的調料,覺得金貴的菌菇肉類都買了些,直到花光了帶來的銀子,才背着一筐戰利品回了重華宮。
虎妹一看見她背回來的好東西就雀躍不已,她這段時間跟着吳桂花打下手,已經歷練得很有眼色,不要她吩咐,就單手拎着一籃子菜肉去了井臺邊摘菜。
這回吳桂花手筆之豪爽,就連虎妹這吃飯總嫌不夠的大胃王都啧舌:“姐姐一次買這麽多鮮菜回來,不怕吃不完放爛了嗎?”
吳桂花一邊剁着肉餡,笑着說道:“又不是只有你我兩個人吃,不是還有你哥哥嗎?”
虎妹就不說話了。
吳桂花就慢慢跟她說自己的打算:“你哥哥也陪着我們做了這麽長時間的活,還沒要我們一文錢。我們也該請人家吃頓飯,好好謝謝人家了。他可是為了你在給我做活的,一會兒天黑了他就過來,你可不能再別別扭扭的了,知道不?”
虎妹沒吱聲,吳桂花也不催她,也不急着說話。到她剁完了肉餡,吳桂花才聽見虎妹小聲說:“我知道的,我,我後來已經不生他氣了。我就是怕他嫌棄我,才不敢跟他說話的。”
吳桂花在心裏嘆口氣:又是劉八珠的鍋。
她知道這事急不來,盡量說得溫柔些:“你看見他每天晚上瞧你的眼神了嗎?你總不理他,他多傷心啊。”
“他的眼神有什麽不一樣嗎?我瞧他看姐姐你也是那樣啊。”虎妹小聲說。
吳桂花:“……”
沒等她板起臉訓這丫頭,側門那就響起了敲門聲。
她們要等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