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上星稀, 季禮站在花灑下一手撐着牆壁，一手搭在眼上。
水珠在他皮膚上跳躍，直到将皮膚燙的透紅。他似乎就像沒什麽感覺一樣, 就一直這樣姿勢都沒變過。
蓋着眼的手慢慢放下, 睜眼看到的就是虎口那粒刺眼的紅。
像是被灼傷了眼, 他又緊閉着雙眼，只是握緊拳頭依然站在水幕下。
蒸騰的白霧隔絕了視線, 也堵住了耳朵。直到手機鈴聲像是因為無人問津而終于不再響起, 季禮才圍着浴巾從浴室走出來。
坐在客廳角落裏的單人沙發上, 沙發扶手很高, 能讓他很好地把自己埋進去。那張臉看不清眉目, 只有洇濕的劉海垂在額前。
客廳沒有開燈，一片黑暗。此時的手機屏幕是這個房子裏唯一的亮光。鈴聲響起, 是個甜美的女聲，沒有伴奏只是清唱，是沈晚風的聲音。
他又“犯病”了。
今天，“犯病”的季禮卻鬼使神差地接通了電話, 就在女聲将那句“與你舉杯一生無悔”的時候。
只是手機還躺在旁邊的小茶幾上，季禮就任它這樣，依然不出聲，鄭加一知道他的事, 而別人現在也沒什麽重要。
電話兩端都是安靜的，只有依稀有些電流聲音。
“……季禮？”似乎是等了一段時間，對方試探地出了聲。
聲音像是敲醒季禮的錘子一樣, 讓他瞬間靈魂歸位，成為了白天裏正常的季禮。
是沈晚風，“季禮，你在嗎？”
“我在。”季禮拿起手機放在耳邊，聲音滞澀，像是憋了一口氣。
“你……怎麽了？”沈晚風試探問道，“我今天回來聽沈星河說你可能、不舒服，你現在還好嗎？”
沈晚風換了個說法，沈星河的原話是“這人有毛病”。
他在回去的路上就一直對着沈晚風欲言又止。
“不好好開車你老看我幹嘛？”沈晚風瞪他，“有話就說，好好開車我還想繼續享受我的青春人生。”
當時沈星河最後還是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看着前方，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對沈晚風說：“你還是離那個季禮遠一點吧……我覺得他這兒有問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直到進家門的時候，他還在跟沈晚風講這個事。
沈晚風聽到最後沈星河學着季禮的樣子說下那個“我不配”的時候，心忽然就像是被使勁兒擰了一把。
吃飯的時候，即使被趙雅催促她也沒心情，随便吃了一口就跑去房間打電話。
天已經擦黑，沈晚風站在窗前看着不明不暗的彎月，終于在電話另一端聽見了季禮的聲音。
落寞沙啞，沈晚風想起了季禮慣常的樣子。那個和她溫和說笑的季禮越來越模糊，這個才是真正的他。
沈晚風忽然開始心疼了起來。
在她問他怎麽樣的時候，他沒說話。她只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在這個黑暗中更為明顯。
沈晚風哽咽了一下，她都腦補出了季禮自己在寒冷黑暗的房間，獨自憂郁的場景，耳朵又灌進來屋外父母兄長的歡笑聲，讓她更可憐季禮了。
“季禮，你吃飯了麽？”沈晚風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
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對方的呼吸聲似乎都停滞了。過了好久，起碼是沈晚風認為的好久，季禮才吐出一句，“沒。”
“我媽說，只要不開心，吃飽了再睡一覺就能滿血複活。她靠這樣養活了我和沈星河，你看我們天天多開心。”
“我們家今天吃餃子，你等着我給你送過去。”
沈晚風說完便挂了電話，她現在只有焦急，什麽都忘了，直到挂了電話才想起來她哪知道季禮的家在哪兒。
她忙打開微信問季禮，讓他給她發過個位置來，就急匆匆換好衣服去餐廳。
“媽，快給我裝點餃子，我趕去救人。”入冬的北城雖然室內溫暖，外面還是冷的。
幾人剛吃完飯，趙雅瞪眼問她，“救什麽人？頭一回聽說餃子救人的，你是不是又想什麽歪主意呢？這麽晚了還要出去？”
沈晚風邊套着羽絨服邊要穿鞋，“來不及跟您說了，還有嗎？”
“只剩下生的了，我現在給你煮來得及嗎？”趙雅看她着急也沒細問。
“來不及了，您給我包好我去那邊再煮吧。”沈晚風将使勁兒拽了一下鞋幫才穿上鞋，又将包包費勁地套在身上。
“這天都黑了你要去哪？”趙雅手上麻利，嘴上也不閑着，“讓你哥跟你去。”
“不用，我開車去，不遠。”沈晚風也不顧腳上已經穿了鞋，跑去和媽媽一起裝。
趙雅打掉她的手，“手也不洗，我來。”
将餃子在專門的餃子盒裏裝好，又放進了餐袋裏，趙雅才将餐袋交給她，“早點回來聽到沒有。”
“知道了，麽麽噠。”沈晚風還是沒忘在趙雅臉上來上一口。
将餐袋放在副駕駛，沈晚風看到了季禮發來的位置，想也沒想就跳到導航，啓動車子。
季禮在收到沈晚風的微信後，遲疑了一瞬，最後還是手指動了動，将位置發了過去。
發過去後，他是後悔的。
沈晚風像是個小太陽一樣，總是陽光普灑着周圍的人。而他就是在她陽光下被物體遮擋着的陰暗，她的陽光照到他，他也會消失。
他們兩個本就不可能相見的，可他還是想追逐她灑下的光。
貪心的他只想讓她在他身邊，即使覺得灼熱直到滅亡，他也想讓她在身邊。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像是春天肆意生長的藤蔓，将他之前刻意的僞裝都遮擋得嚴實，甚至侵蝕了他本來已經僞裝的很好的那些僅存的陽光。
他看見的全是黑，無邊無盡的黑。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謾罵、銳利的金屬劃過皮膚的聲音，還有無止境的哭喊……
他又開始頭疼了。
即使之後他發現窩在這種特制的沙發中，他能緩解症狀，可今天似乎也不怎麽管用了。
手機鈴聲響了又響，才沖破那些哭喊的聲音來到季禮的耳邊。
季禮拿出手機，是沈晚風按下得門禁的呼叫鈴，季禮在屏幕中看見了沈晚風的臉，将她拉回了一點。
季禮按下了開門，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緩緩做着深呼吸。
沈晚風快來了，他得恢複正常了。
他還是不願意她看見他這樣。
不多久門鈴聲就響起，季禮站起身慢慢向門口走去。
看着屏幕上門外沈晚風的模樣，季禮“唰”地一聲打開了門。
“嗨，surprise！”沈晚風将袋子舉起到季禮眼前，邊說邊進了家門，自己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我給你帶了餃子，雖然是生的。有拖鞋嗎？诶，你怎麽不開燈？”沈晚風轉過身背對着季禮關上了門，絮絮叨叨像是得了趙雅的真傳。
“你家燈在哪啊，我”沈晚風忽然停住了話頭，她被季禮從後面抱住了！
現在的沈晚風，腦子直接宕機，連水壺都不燒了，只是完全傻掉了。
頭頂上有重量壓了下來，是季禮将他的臉埋了進來。
沈晚風現在在想的還是幸虧今天回家她先洗了澡……
被季禮從身後緊緊擁住，她還能聞到他身上那味熟悉的冷香。似乎比以前聞到的更濃了些，争先恐後地鑽進了她的鼻子裏。
“抱歉……讓我抱一下好嗎？”季禮先開了口，聲音悶悶地，在沈晚風聽來，就是委屈。
沈晚風想點頭，又發現是在黑暗中，季禮看不見，她咽了下口水，讓自己跳動的心平靜一點，“好。”
她本來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可話到嘴邊，只變成了一個“好”字。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玄關的地方，在黑暗裏擁着。
沈晚風都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了她內心都已經平靜了下來，心裏在想季禮肯定是出事了。那種來自媽粉的心疼情緒又占滿了她的腦袋和心。
她伸手輕輕觸碰了抱着她的手，指尖冰冷，不是人的正常體溫。屋內溫度适宜，沈晚風還有些熱，幸好剛才在門外脫了羽絨服，不然現在她得熱着堅持這麽半天，關鍵是會流很多汗，她就不香了。
“季禮，你手好冷。”沈晚風開口，說得小心翼翼，“我們先吃飯好嗎？”
季禮沒開口，直到沈晚風以為他要睡着了，想掙開他看看的時候，頭頂上才傳來悶悶的聲音，“好。”
許是很久沒說話了，季禮的聲音有些嘶啞。
沈晚風拍了拍他的手臂，才發現他手臂也是涼的。
“燈在哪兒？你先放開我，我去開燈。”
“啪”地一聲，玄關和客廳的燈涼了，同時季禮也松開了沈晚風。
同時得到光明和自由的沈晚風一時還适應不過來，擡手擋在眼前想遮住光，眯着眼适應了一會兒。
似乎眼前的光變暗了，沈晚風慢慢将手放了下來。
“吓我一跳，怎麽忽然開燈了？”沈晚風邊将手放下，邊對站在她面前擋着光亮的季禮說。
等她的視線清晰，才是将她吓得更厲害的時候。
季禮就只下半身圍着浴巾，站在她面前。上身什麽也沒穿，肌肉還看得明顯。頭發雖不至于滴水，但明顯可見的潮氣。
沈晚風咽了咽口水，這次是因為心情複雜。
她沒想到，在鏡頭面前從來沒漏過脖子以下的季禮，如今能讓她看到近乎完整版的身體。她也沒想到，季禮居然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一類。手臂的肱二頭肌、能看到的幾塊腹肌，還有腰上的“小把手”……沈晚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差點兒就抽自己一巴掌。
沈晚風，你過分了！
只是季禮的眼神，卻不像是平日裏的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