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無法回應的敏感。
埋首于腿間的男人擡起了頭,滿足地捧着陳寰謹的腦袋按在懷裏說:沒關系,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他開始替自己擦洗身體,每晚都要抱着殘軀彙報今天發生的事,他問:陳寰謹你要聽第幾首曲子?回答他的當然是一室寂靜……
他把自己的身體推到陽臺曬陽光,喃喃說今天是晴朗的日子,不經同意地趴在骷髅大腿上午睡,他做好了飯一邊問:陳寰謹你明天要吃什麽,一邊孤獨地吃着一個人的飯。滿屋都是寂寞的聲音……
他在日複一日中逐漸衰老,而自己的身體卻保持着光澤瑩亮。他漸漸開始不做那些奇怪的事,他越來越愛笑卻提不起力氣持續笑容,凹陷的雙頰使他越來越接近自己的模樣,他每晚依舊抱着殘軀,但不再動手動腳,時常說着話就昏睡了過去,早早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常說:陳寰謹,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下一句便是:我們很快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為什麽很快?他的年邁無力讓他變得越來越懶,擦自己的身子就花上一天時間,然後他什麽都不做,呆在自己身邊發呆,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身體越來越沉重,不再聖潔,不再幹淨,好想提醒他,不要偷懶認真替自己擦身體啊。
畫面忽然陷入封閉的黑暗。
這又是哪裏?
轉過頭,只見身邊躺着的竟是風霜白骨一堆。
他們合葬在一副棺材中,棺材外是一塊碑,外面世界天藍風輕,有人站在碑前說:哥哥不喜歡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
另一人說:那就擦去吧。
于是他們擦去了一個人的名字。
碑前只剩三字——陳寰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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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旁邊的人究竟是……
他的名字碎了一地,一雙無形的手從風中撿起名字的散沙,将被吹散的代表他的符號拼湊在一起:乙亥元年卒,病史:急性胃粘膜惡變胃癌,死因:胃穿孔出血而死,父母不詳,妻子(女)曾未,姓名——武築。
白骨的臉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哪裏傳來的可怖聲音:終于永遠在一起了。
餘音回蕩……
陳寰謹猛地從睡夢中睜開眼睛,額頭挂滿了虛汗,他坐起來,睜開的眼睛盈滿了不知名的淚水,只是喘了幾口氣眼淚忽然嘩啦啦地齊刷下來,越掉越兇猛。
他走去廚房,倒了一杯水,開始整理思緒。
方才夢到了什麽?
他努力回憶,卻什麽都想不起來。環視滿屋的寂靜,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夢裏的屋子亦盛滿了相同的寂寞,每一方角落都堆積着哀傷,有一個人從青春到暮年守着一具衰敗的殘軀不肯離去。
陳寰謹邁出一步,抓不牢的杯子從手中掉落。不鏽鋼保溫杯撞擊大理石地板發出清脆又巨大的聲響,陳寰謹愣愣地看着保溫杯滾到了餐桌下,碰到桌腳停住,熱水從裏面嘩嘩流出。
陳寰謹一動不動,內心被一片沉重的哀傷壓住。
“陳醫生,剛才有病人投訴……”護士急忙跑過來,還沒說完,陳寰謹腳下帶風地走去科室,“讓他們投訴。”
帶着咳嗽感冒的小孩聚集在診室門口,陳寰謹說:“請排隊。”
那人說:“我只是來問一下這開的中藥是什麽意思。”
陳寰謹說:“單子上面有寫。不要擋着我聽診,讓一讓。”
那人說:“哎,你這醫生态度真差,小心我投訴你。”
陳寰謹說:“出門右轉走廊盡頭左手邊倒數第二間,請填單子投訴。”
診室哭啼聲此起彼伏,才把衣服掀起,冰涼的聽診器一碰到胸,小男孩頓時哭得撕心裂肺。這一哭,煽動了全體哭聲,痛快地哭了個劇烈。
陳寰謹放下他的衣服,隔着T恤聽診,家長問:“衣服厚,會不會不準?”
陳寰謹沒有應答,挨了一記白眼。問診結束,拿着中藥單起身的家長,把哭哇的孩子放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衣褲。
陳寰謹道:“把他放下來,別的患者還要坐的。”
聞言,小男孩忽然一手撐着桌子,身體前傾,另一手一巴掌打在陳寰謹的下巴上,不重的力度,但是接連“啪啪——”地越打越興奮。
家長笑着說:“不好意思,他在跟你玩呢。”
道過一聲“不好意思”後,小男孩被抱着走出診室。在吵雜的哭鬧聲中,不知誰冷哼了一句,打得好。
陳寰謹握着筆的手一頓,拿起病例卡刷了一下,看着電腦屏幕上跳躍出的就診信息,口氣淡漠地喊:“下一位。”
五點半一過,陳寰謹即刻關上診室大門,仍有匆匆趕來的家長說“網上預約過”擠了進來。直到六點,陳寰謹才脫下白大褂。
“咚咚咚——”門再次被敲響。
陳寰謹淡淡地看了一眼,默不做聲。
“陳寰謹,開門。”門外的人,粗着嗓音喊:“我知道你在裏面。”
有一閃而過的猶豫,旋即他保持了沉默,繼續抖了抖白大褂上不存在的灰塵,規矩地挂好衣服。拿出手機,準備回複窦靜曉的短信,今晚要趕赴一場約會,預約了一家糖果店,兩人要選擇訂婚分發的喜糖品種。
“陳寰謹,如果你不開門。我就站在這裏說了。”武築一頓,随即提高聲音說:“我知道你來看過我,不止一次。那你為什麽不進來呢,你是怕我怎麽你,還是怕自己會有動搖。其實,你知道嗎,生病是不影響某重要器官的功能使用的,這點,作為醫生……”
門忽然被重重拉開。
武築倚着門,笑着繼續道:“你最清楚。”
陳寰謹一聲不吭地甩開門,放任他進來,然後全然無視他,去到櫃子裏拿出公文包,繼續一字一字地耐心輸入,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着,斟字酌句地回複短信。
武築走進來,環顧了一圈室內說:“看見你真的當了醫生,總有點感覺不可思議。”
此話讓陳寰謹臉色一黯,像是在嘲笑他的差勁似的,陳寰謹轉頭開口道:“比起你做律師搞的邪……”
看見武築撐在肚子上的手,陳寰謹忽然頓住。
武築走近問:“邪什麽?”
陳寰謹嫌惡地避開了一點,說:“邪門歪道、不擇手段。總是替一些不法分子逃脫罪名,你良心不會受到譴責嗎?”
武築微微一笑,說:“法律賦予人訴訟、辯護的權利,你能提起訴訟維護合法權益,那麽對方也有反駁的權利。作為律師,我能為當事人找出所有的疑點就是敬職敬責的表現,相對的,如果按照你所謂的邪門歪道的評判标準,所有的事正與惡那麽清楚明白,又需要打官司做什麽。法律是把條文羅列清楚,定于框架之內,參與者都要遵守條框規則。法庭不是逞口舌之快,想當然說對與錯的地方。”武築越說越靠近,口氣由散漫變得輕佻,“在我看來,這世上沒有正與惡之分,只有……”
武築在靠近的瞬間,一把奪過陳寰謹藏在背後的手機,輕輕地說:“證據為王,勝利即是真理。”
拿到手機後,武築閑适地倚靠在桌沿。畫面有些奇怪,陳寰謹不着急動手去搶被奪走的手機,武築也不緊不慢地浏覽着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偶爾用詢問陳寰謹意見的口氣,懶懶地開口道:“你們關系挺融洽的嘛。做了嗎?做到哪一步了?”
陳寰謹沒有回答。
武築接着說:“以前沒見你跟女人待在一起過,感覺如何?對象從男人換成女人,有沒有不适應?一下子變成在上方的出力者很辛苦吧,現在你多少能體會到我以前對你有多賣力了吧。”
武築哈哈笑着說:“‘這次約會很愉快,期待與您的下次見面’。哈哈。這女人怎麽回事。實際她對你說話的口氣也是這樣嗎?你們的對話怎麽形容好?真厲害啊,堪稱教科書版的矜持。還有,你每回都這麽遲回消息,她為什麽不生氣。咦?三次?你們才約會三次就選擇結婚,這不是閃婚嘛陳寰謹,這麽不理智不像你。”
陳寰謹站在原地,他沒有惱怒于武築對他的捉弄,反而看着男人消瘦的側臉有一瞬的走神。他都想不起來昨夜的夢了,但是現在,他覺得把武築挑釁的笑容填塞進那個模糊的男人臉上,倒是相當的合适。
奇怪的是,在自己的夢裏他為什麽不是一只魔鬼?
武築擡眸,壞笑着說:“說不定你這種臭脾氣的類型很受女人的歡迎。這麽一想,幸好我追随你去了大學,早早攻克下你真是太好了。不然,被別人搶走了就萬事休矣。”
陳寰謹在心裏冷哼:說什麽追随他而去,不過是因為保送……
就算不是因為他,武築也注定去那裏,因為那裏有最頂尖的學府,是締造他成就的地方。
這男人,歪理邪說一套又一套,“情真意切”不見得增長幾分。
相比之下,一直拒絕武築的自己倒是過得稱得上清心寡欲的壓抑生活。
武築浏覽完信息放下手機,陳寰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淡淡地說:“這幾天躺在那兒無聊,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我想,既然你都要訂婚了,那我是不是放手比較好。從小就義無反顧地喜歡你,一直追着你的背影跑,跑到了現在,過得實在辛苦,如果我放任你結婚的話……”武築忽然擡起頭,“你會不會幸福,陳寰謹?”
陳寰謹別過臉去。
武築把手機放到了桌上,站起來,笑着說:“還有另一件事,我一直充滿了疑惑,如果讨厭的話推開我不就好了,小時候你可以輕而易舉推開比你個頭小那麽多的我,大學裏我還沒有現在這麽強壯,你也是個男人力氣自然不小,你想推開還是能推開的吧。所以,縱容我這麽得寸進尺的人難道不是陳寰謹你自己嗎,嚴絲密合地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你抱我抱得緊緊的,你其實不是一點兒感覺也沒有的,對不對?如果這是我的錯覺,那麽讓我産生錯覺的你也要負起責任來,誠實地回答我,陳寰謹!”
——“你其實也有一絲絲喜歡我的,對不對?”
“不對!”陳寰謹大聲地呵斥道:“胡說八道!”
“是嗎?這是你的真心話?”武築淡淡地扯動嘴角,忽然舉起兩根手指,說:“一,強迫你離婚,然後把你綁起來藏在沒人的地下室。二,我委屈一點,做你的地下情人。你覺得哪個方案更好?”
聞此,緊繃着神經的陳寰謹臉色差到了極點。
武築無所謂地抖了抖肩,“開玩笑的啦。別這麽嚴肅,你都要結婚了,我還能怎麽辦。只是,我劣根性太強,從小到大沒有放棄過,現在也學不會放棄。但是,不放手又是在折磨自己。這怎麽辦呢?我不想傷害你,可這樣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陳寰謹,我很苦惱……我終日思考,想啊想難道就沒有一個你好我也好的萬全之策?”
武築勾起唇角一笑,“幸好,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笑着一步一步退後,“為什麽我說了上萬遍的‘我愛你’你還是不信呢。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你不是不信,你那麽聰明,必然是懂得的,我有多喜歡你,不止愛的程度。但是你不愛我,所以你一再逃避。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卻用了二十年之久去想明白。你說,我是不是犯傻。”
武築慢慢退至窗邊,晚風輕輕拂過窗簾,吹動桌上的本子翻了幾頁空白,桌上的手機響起催促的鈴聲,然而誰也不去關心。
武築的笑容雲淡風輕的,他倚靠在窗邊閉上眼睛,靜靜享受着燥熱的自然風,修長的雙腿舒展擱在牆邊,淡淡地回憶起:“為什麽我會喜歡你呢?你吃糖抿嘴的動作很性感,走路溫吞的背影很潇灑,聽有品位的歌曲,看有格調的書籍,寫一手漂亮的古風字體,說話淡淡的讓人恨不得上了你,看你抓狂的模樣。床上的你也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武築忽然睜開眼,看着陳寰謹說:“高潮時候緊緊抱住我這一點,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陳寰謹,也許隔得太久,你已經忘了自己曾說過的,如果能選擇的話,你想當一名律師。你覺得電視上穿西裝的精英都像保險推銷員,你說只有你才能把神聖的西裝穿出帥氣的模樣,然後除惡揚善,把壞人一個一個繩之以法。我以為做律師的話,多少你會有點喜歡我。不全是因為不甘心才追你追到這種地步,而是因為,那個人是你,才讓人沒有辦法放手。”
風乍停,窗邊的男人笑了。
“陳寰謹,我愛你。允許我說不止愛的程度,是很愛很愛很愛你才對。因為我那強烈到近乎變态的愛,讓你受苦了,我向你真誠的道歉,連同這一次的任性一并對你說‘對不起’。最後一次,看在我愛你的份上,原諒我。”
武築笑着說完,長腿翻過牆的一側,沒有猶豫地淩空一躍,跳下的瞬間停留在窗邊的笑容登時模糊了。
陳寰謹奔至窗邊,伸長的指尖連男人的頭發絲兒都來不及碰觸到,眼睜睜地看着他掉了下去。
剎那間,眼前一片發黑,陳寰謹撲倒在窗邊,發懵的腦海終想起了夢的結尾,他拾起飄飛在風中的姓名,糾纏他一生的魔鬼,與他的靈魂合二為一。
“武築——”陳寰謹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淚水沒有征兆地沖出,模糊了雙眼,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感覺世界陷入永眠的昏暗,天從此真的坍塌了。
握在窗邊的手冰涼到極點,在這一刻,陳寰謹想到的既不是人生,也不是未來。
而是武築的笑容。
有多久,沒見過這個人的笑,那麽真心,那麽爽快。回憶湧上心頭,小時候的鄰居小弟弟特別喜歡他,每每向他多讨一顆糖果吃時總是特別開心。也不見得多好吃的糖,他總會珍重而小心地用雙手去接過給到他手裏的精美糖果,然後留戀地看着,等看夠了再慢慢剝開糖衣,細細地含在嘴裏。
“好吃嗎?”
“超好吃!”
激動又羞澀的男孩,用誇張的表情用力回應他。
陳寰謹記得,當時自己也笑了。
因為,他純真的笑容太富有感染力。
為什麽,他們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麽,他會失去了這樣的笑容。為什麽,這一刻心化成了灰燼才醒悟過來。
他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他是……武築啊。
對陳寰謹而言,在這世上,最貼近靈魂的存在。只有他看透了自己的自私與虛僞,卻不嫌棄地選擇更加深愛,只有他最了解自己的肮髒與懦弱,卻毫不介懷地用親吻去撫慰。
他承受了他所有惡的宣洩,也直抵靈魂深處與他善的交融。
人生管他怎麽樣都好,此時滿腦子的空白只剩下武築的笑臉。除了這個令人讨厭的男人,還有誰會如此深愛他。
還有誰!
接納得了這顆殘破的心和一無是處的人生。
陳寰謹攥緊了拳頭,他願意付出所有的一切換時光倒流,如果不可以,那麽這頂着“陳寰謹”三個字的破敗人生,他也不要了。
就跳下去吧,和他一起,和鳴一段至死不渝的愛。
在這一刻,陳寰謹拍爛了手裏的欄杆,趴在陽臺上已動身想随武築一起去了,淚眼模糊中,底下有人叫他。
“陳寰謹。”
“陳寰謹……”
陳寰謹向下望,武築站在醫院懸挂樓牌的凸檐上,比着“V”的手勢沖他笑。
還是那副嬉皮笑臉,永遠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他堪堪地說:“樓下看熱鬧的人漸漸聚過來了,怎麽辦,陳寰謹?好像……玩笑開大了。”
正在窗邊想跳下去的男人腦袋比方才還要空白,呆呆地愣在那兒。
還是武築先說:“幫我一下,我現在上不去,一跳肚子就痛。”
“中西結合醫院”氣派的金字招牌曾引起過一陣熱烈的報道,省級三甲醫院的樓牌自然要做得相當标志顯眼。為此,建樓時二樓的位置特別凸出了一塊,懸挂這禦賜的招牌。而陳寰謹的辦公室就在三樓,金閃閃的樓牌正上方。
他很少站在窗邊看風景,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會透過窗戶看對面馬路拐進醫院的車流。絡繹不絕的病人,就像大家說的:城市永遠有人在生病,醫院從不缺生意。
只是此時,武築站在凸檐處,把“中西結合醫院”幾個字踩在腳下,輝煌的招牌使得眼前的一幕更加諷刺。不由讓人想起,小時候的武築得獎無數,但他的房間卻一張獎狀都不曾挂起。或許就像他說的,天性使然、劣性難改,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權威與敬重。
陳寰謹丢了兩把椅子下去。一把是自己的鋼制腳椅,另一把是患者坐的四角凳,武築把凳子疊在椅子上,然後借着陳寰謹的搭手,一使勁兒,撐着窗戶又鑽回室內。
底下有人吵吵嚷嚷,然後被安保人員驅散,就像買了門票沒看到戲的觀衆,抱怨着“搞什麽啊”,人群稀稀疏疏、喋喋不休地散開。
武築往外看了一眼,心虛地說:“保安多久會過來?”
沒有武築惡作劇成功的心态,陳寰謹仍跪在地上,尚未平複的情緒此時更加後怕得心驚膽顫,鼻尖挂着的不知是鼻涕還是眼淚。他的肩膀顫抖着,嘤嘤啜泣的聲音從喉間嗆出。
“陳……”
想靠近,卻立即被推開。
“不要看我。”
被陳寰謹呵止的武築,向前一把用力抱住男人,完全不聽話地在陳寰謹最慘的模樣下霸道地吻了他。
被武築強吻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那麽順從,任由男人在他嘴唇上輾轉,陳寰謹只是自顧自地潸然落淚,哭自己的,接受武築的吻。
僅此而已。
“走。”武築拖着陳寰謹站起來,他還穿着顯眼的病號服,卻大步流星地緊緊牽住陳寰謹向前走。
走?
走去哪兒?
陳寰謹睜開眼看不清前方。被淚濕迷蒙的視線,眼前是一片混沌,只有武築高大的背影,和牽着他的手生出的安定力量,領他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透過圍觀者的眼神,同事的震驚,病人的竊語,他的臉火辣辣地像要燒着了一樣。可是,陳寰謹也沒有去擦臉上的鼻涕眼淚。
人群自動為他們開出一條道,武築毫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就這麽拉着陳寰謹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去後門停車場。在形色不一的圍觀者中,陳寰謹看見了張愛華,她和其他主任醫師站在電梯門口,此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張愛華也不意外。
最糟糕的時刻……
陳寰謹閉上眼。
承受下這絕望的剜心之痛。只有小孩子做事才不問将來,大人永遠要瞻前顧後。可是……世上沒有天使,亦沒有魔鬼。沒有天長地久,亦沒有天崩地裂。
那雙強勢的手,帶着蠻橫的熟悉感,賜予他安定的力量。
陳寰謹尋覓的未來如支離破碎的鏡子,每向前走一步都讓他的雙腳血流不止。怎麽樣都好,此時,在數百雙眼睛的注目下,陳寰謹任眼淚放縱,握緊了一些牽住自己的手。
男人給予他的回應,是更用力地回握。
怎麽樣都好。
陳寰謹閉上眼,随他帶自己去哪裏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歡迎留言。
☆、番外一《因為愛的緣故》B(四)
被帶進車裏,陳寰謹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一路飛速奔馳在大道上,陳寰謹漠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飛馳而過。
擅自帶走他的人正駕駛着車子,他的右手還固執地牽着陳寰謹的左手。
駛入地下車庫後,陳寰謹被拉了出來,進到電梯裏。直到唐突地登堂入室了,陳寰謹都未曾開口問過一句。
這還是第一次來到武築的住處。環顧四周,客廳陽臺的窗戶開着,風吹動簾子微微晃動,落入一室幽暗。
沒有猶豫,目标明确地徑直被帶進卧室,推倒在床上。武築爬到陳寰謹身上,跪坐在上方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他的吻利落地覆蓋在陳寰謹的唇上,輕柔的力度零星點點地從耳垂到頸肩再到小腹。
陳寰謹木讷地一動不動。
武築保持微笑地注視着陳寰謹,說:“你別這麽視死如歸啊。”
他講的話一點也不好笑。陳寰謹轉過身,把自己蜷縮起來。冷氣還不充足的卧室,陳寰謹怕冷似的拉過被子把自己蓋了起來。
被丢在一旁的武築去扯被子,裏面的人縮成烏龜無論如何怎麽拉扯都不出殼。
片刻後,從被窩傳出陣陣啜泣的聲音,只見一坨弓起的綢緞微微起伏,破碎且壓抑的哭泣一點一點被放大,不甘心的餘音回蕩在寂靜的卧室內。
武築連同整個被子一起抱住,語氣輕柔地問:“你哭什麽?”
回想這一切,陳寰謹最在意的是人生,人生毀了,最在意別人的目光,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男人帶走,最想要獲得張愛華的承認,卻被看到足以蒙羞一生的一幕。
以後呢……
手機落在診室內,沒能回複即将訂婚女友的信息。
未來呢……
那兩把成為惡作劇幫兇的椅子,還疊放在凸檐之上。
這一切……
是怎麽不可控制的發生了,而今後他又該如何面對接踵而至的種種問題。
仿佛知曉了陳寰謹的心事,武築環抱着被子,相隔在外的聲音淡然地笑着說:“不要怕,陳寰謹。一切有我。”
暗室內,陳寰謹的眼神一黯,他可沒辦法這麽雲淡風輕。
除了武築,所有人都不曾預料到這一刻,既定的未來被毀了個徹底。
“唔——”抱着被子的手忽然抽離,然後發生痛苦的呢喃,忍耐的悶哼聲壓抑地溢出。
陳寰謹掀開被子,只見武築捧着肚子,他趕緊問:“你怎麽樣?”
武築立刻說:“不太好……”
陳寰謹搭在他肚子上的手也不敢用力,只得小心地試探各處按一下,詢問:“哪裏痛?”
武築皺着眉頭說:“哪裏都痛。”
陳寰謹着急地大聲問:“那哪裏最痛?”
猜想着或許是方才用力從高處跳下所以傷及到了腎。
武築拉着陳寰謹的手,不客氣地放在腹部,說:“你幫我揉揉。”
陳寰謹疑惑地一愣,“不是按着痛嗎?”
武築立即出謀道:“那你輕一點。”
側躺着幫他揉肚子,陳寰謹的手很酸,便想要坐起來。被武築按住,說:“躺着就好。”陳寰謹複又倒在枕頭上,武築笑着更靠近了一些,面對面地注視着陳寰謹。
武築說:“我想跟你說說話。每次見面都在吵架,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陳寰謹默不作聲。
武築說:“我剛剛跳下去的時候,你什麽感覺?”
他的手随着噴吐在臉上的氣息,一點一點撫摸上陳寰謹的手臂,沿着手臂繃緊的線條慢慢下滑,停留在腰上,指尖緩緩地在腰際一側輕柔地磨着。
武築說:“聽到你喊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賭贏了。但我沒料到你會哭。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你這麽能哭啊。就連現在,都還在掉眼淚……”武築壓在床側的手擡起,輕輕揩去陳寰謹不斷沒入枕頭的淚。
武築說:“我好高興!這是你為我掉下的眼淚。”将食指上的淚水吮吸幹淨,靜靜地注視着陳寰謹。陳寰謹垂落的眼睫翕動,半晌後被武築貼上來的嘴唇吸去淚珠,他順從地阖上眼。
武築翻身壓住陳寰謹,回歸到上位的男人不緊不慢地低下頭,一點一點去親吻被熱氣熏染的臉龐,滾燙的唇點過俏麗的鼻尖,貼上男人緊閉的嘴唇。
不滿足于腰際的手慢慢下移,來到茂密的叢林間,探尋到隐藏的疲軟,動作輕柔地緩緩撫慰着。
陳寰謹忽然說:“你說的肚子疼也是騙人的吧。”
武築笑嘻嘻地回答:“不。是被你治好的。”
陳寰謹用雙手的手背蓋住眼睛,口氣不似武築一直那麽高漲,他勞累的心情從來沒有轉好過,經歷了一場跳樓的玩笑後,受巨大的刺激席卷,即使現在躺在床上,武築還完好地在眼前,他也無法徹底放松,他太疲憊,連生氣都做不到。
“武築,我生病了。”
如同死灰一樣的聲音響徹在房內。
武築停住問:“什麽病?”
面無表情的男人半晌後不情願地開口。
“我不行。那裏已經不行了。失去了男人的功能,不管是誰都不行。”
說到這裏,陳寰謹忽然嗆到拼命咳嗽起來,等緩過氣來只剩下哽咽。
他會怎麽樣對待自己?陳寰謹無法思考,至少希望他不要像女人一樣用善解人意的态度去選擇安慰,這樣……他會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可憐。
“沒關系。”武築抱住陳寰謹說:“這麽點小事我才不在乎。”
“啊——”沒有生氣的疲軟落入溫暖的口腔中,尖端被濡濕的舌細致地舔過,陳寰謹大叫起來,“住手!停下!”
一邊大叫的陳寰謹緊張地弓起身子,反而把自己更加遞送進武築口中。
陳寰謹咬住牙齒,防止羞恥的聲音溢出。這一幕,似曾相識。在夢裏,在過去,他們都有過這樣親密無間的狎昵。再不想承認,但那個擠進靈魂的人,一直都是武築。再羞恥一點說,陳寰謹那少的可憐的經驗都源自于武築,這個年輕他七歲的男孩啓蒙了他的性,開拓了他一方神秘世界。
“我很高興,這樣就只有我……”心急的男人忽然熱情高漲,未等完全開拓就猛地沖了進來。
陳寰謹痛得縮緊,沒有人敢這麽對他!在上方馳騁的男人看起來嚣張極了。那張永遠游刃有餘的臉,不管何時何地都胸有成竹。
久違的相擁與緊密,讓陳寰謹脊背發麻,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在不間斷地沖刺下,一陣酥麻聚焦于尖端。就在這時,武築停了下來,按住想要爆發的端口。
“喂!”陳寰謹受不了地想哭。
武築貼近問:“很有感覺吧。”
陳寰謹咬緊牙關說:“你想幹嘛?”
武築拉起陳寰謹的手,覆蓋在結合的部位。被滾燙的熱度吓到,陳寰謹兀地一縮。
“不要逃。”
武築俯下身,貼在陳寰謹耳邊說:“陳寰謹,你真的不喜歡我嗎?”另一只手包裹住熱源,掌心堵住溢出的尖端,大拇指的指腹耐心地摩擦着周身。
“誠實地說,如果不是喜歡,為什麽這裏站起來了?難道我是這後面的vip?”
聞此,陳寰謹差點捏碎這床單。
仿佛誘哄似的,不停地用輕柔的聲音刺激着陳寰謹,“一點也不喜歡嗎?那這個興奮的昂揚,該怎麽解釋?”
陳寰謹咬牙切齒地說:“武築!”
“是。”
武築洗耳恭聽。
“你不要找死!”
武築忽然咬住陳寰謹柔軟的耳垂,軟喏喏道:“不要以為我真的那麽不怕死。剛才,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會繼續跳下去的。一層不行就兩層,腦袋開花,腦漿爆了也無所謂。這樣你也和別人結不成婚,這樣你就會永遠愧疚于我,永遠記得我。陳寰謹,我也怕死,但我可以為你去死!我就是抱着這樣寧為玉碎的心态去找你的,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不懂。我一點也不想懂!”陳寰謹揪住武築的頭發,大聲說:“我為什麽一定要懂你這種用死威脅別人的卑鄙手段啊。”
武築被抓着頭發的臉扭曲了,擠出一個輕柔的微笑,說:“因為這樣,可以聽到一句,你說喜歡。”
陳寰謹一怔,緩緩松開手。
武築抱緊陳寰謹說:“我很容易滿足的,只要一句喜歡就夠了。我只想聽你說,下一秒就算死掉也沒關系了……”
“你!”陳寰謹的情緒翻江倒海,他猛地推開武築,從跳樓,又假裝胃痛,到現在,都在算計。算準了他的同情心,算準了他的悔恨,逼迫他到這一步。
“我不喜歡你。”陳寰謹用力推開靠過來的武築,從未如此失态地喊:“全世界最讨厭你!聽清楚了嗎?”
武築怔怔地看着陳寰謹,露出沒有料到的表情。看着陳寰謹拼盡全力地大吼,忽然驀然一笑,嘆氣道:“看來這次是真心的啊。”
“沒錯。”陳寰謹別開臉,說:“我從小就最讨厭你。為什麽不顧我願不願意,擅自攆上來。給一顆糖就高興成那樣,你是有多貧窮。讀書好就了不起嗎,所有人都在表揚你,你是有多沾沾自喜,看不起別人啊。”
“我沒有看不起別人。”
“你有。你還跑過來教我做題。你以為你是老幾。”
“那次不是你說讓我幫忙想答案。莫非你一直記恨到現在?”
“是又怎麽樣。擅自追到大學裏來,我有求過你要來照顧我嗎,下雨天跑到教室門口送傘,你是有多傻。難道你都沒注意到別人看我們不自在的目光嗎。想當同性戀的變态自己去當不就好了。為什麽拉我下水,把我的風評搞差,搞得根本就沒有女同學敢和我搭話,男生出去聯誼也不會叫我。而且,你居然還對他們說,我已經有對象了!”
“是啊。”武築指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