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涼的手伸進邺言的毛衣裏蹭了幾把,引得邺言哆嗦地顫栗起來,季澤騁才心滿意足地停手,乖乖地替邺言拉好衣擺,然後腳步飄向大床,“轟的”趴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脫,雙手霸道地大張在床上。不一會兒打起聲響巨大的呼嚕。屋子頓時被季澤騁熏染上酒氣,他翻個身毫不自知地撓撓肚子打了個嗝。
邺言将屋子打開了一點,倚着陽臺的欄杆吹風。偶一回頭便能看見季澤騁睡得酣甜,那誇張的睡姿讓邺言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感覺真是傻氣十足啊,邺言在心底想。
可這樣的傻氣似乎把自己也給傳染了。邺言站在陽臺上抽煙,忍不住唇角上揚。
等他覺得有些冷意了,走回屋裏,關上窗戶,稍留了個縫兒透氣。從自帶的旅行包裏拿出《Hemlock and After》在藤椅上坐下,不緊不慢地輕抿一口茶,悠悠地讀起來。
沒有季澤騁在旁聒噪的吵鬧,空氣都是輕盈的安靜,如此久違的獨處時光讓邺言忽然意識到,兩人原來這麽愛黏在一起啊。
由于是原版英文書籍,有一些生僻的單詞邺言還需借助字典邊查邊做記號,遇到一些口語用法的便只能靠猜的了。享受閱讀是邺言過得最輕松的時光,從大學開始他保持着一周讀一本書的習慣,文學系的學生有停不下來的讀書任務,刁難的大學教授不僅要考他們對系列文學意義的探究,甚至還要深究好詞佳句的妙用,有時要細到一個字一個字去解讀。
記得有一次,為了理解選修讀本《尼伯龍根之歌》拗口的意譯,邺言甚至下苦功夫去學習德語,他跑到德語班蹭了兩學期的語言課,也只學到一些皮毛。邺言自嘆語言的精髓要想完全領悟實在需要太高的天賦,而文化之間的差異更是讓學習既感到匪夷所思又妙趣橫生,但在徹底理解德語用詞有關性別之分前,邺言還是選擇适時地跳出來不鑽牛角尖。
也是在那時候,他的指導老師謝丹謝教授批評了邺言讀書讀得太快。年過半旬卻仍舊頑固的老教授無不憤憤地抱怨道,為應付應試教育而讀的書真是把人教壞了,讀書不讀個七遍怎麽能真正參透其中個意。而他所遇到的學生,不僅讀書讀得快,還喜歡嚼“文化快餐”的殘渣。借助《XXX讀典故》或是《詳解古今中外》等書籍,再去聽上幾節老教授的講課就自以為對文學的內涵參透得深了,殊不知吸收的都是別人讀後吐出來的殘渣。
謝教授表揚了邺言肯下功夫去讀原版原著的精神,卻也批評了他讀得太快的習慣。“留一點思考的時間,細細想一想吧。”謝教授總在課堂上這麽說。
課下,他與邺言探讨中外文學作品,從遠古的北歐神話、敘事長詩到中國近現代文學、半文半白。邺言提出的一些見解雖已不新奇,卻總引得老教授侃侃而談,大有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知音之風。
對邺言會一路深造下去的想法确信無疑的老教授,當得知邺言拒絕了保研的決定後,他一度氣憤地避見邺言,不接電話,直到聽說邺言當了文學系的大學老師後,老教授才在多年的怄氣中稍有釋懷。
而這幾年,每次借着交流會的機會回校探望教授都會被問及打算何時考博的問題,邺言支吾地表示,還在準備中。考博的想法邺言一直是有的,但……
考博便意味着辭職再去讀書,去到外地再讀四年,一想至此,邺言便猶豫了。
擡起頭,已是暮色黃昏後。邺言下樓點了兩份三明治套餐送至房間,獨自吃過晚餐後,季澤騁仍然在深睡。邺言就着臺燈繼續看書。
再度擡頭,已是晚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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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燈塔的光一圈一圈地來回照射,月色下海浪翻湧,發出悲鳴。
合上書。心情像被泡熱的溫茶,變得悠遠而深沉。邺言拿了換洗的衣褲去洗澡。他鎖上房門,關了窗,打開暖氣。等一切收拾妥當,他動作溫吞地爬上床,替季澤騁輕蓋上被子後,無聲地躺在他邊上。
男人的身上還有些微酒氣,不知是因為散去了一些,還是聞久了而習慣了,邺言呼吸着覺得有些好聞,便不自覺更向季澤騁靠攏去。呆呆地睜着眼睛看天花板,仿佛經過了一陣漫長的思想鬥争後,他機械地轉過身,環抱住季澤騁寬厚的背,緩緩阖眼。
他實在太眷戀這溫暖……
夜裏,季澤騁因為涼意翻來覆去,本能地抱緊懷裏溫暖的身軀,卻摸來摸去都是空落落的。意識漸漸蘇醒,季澤騁半睜開一只眼睛,喊:“阿言?”
身邊是空的,這感覺別扭地不得了。
季澤騁茫然地裹着被子坐起身,半睜着眼瞅着留了縫兒的窗戶,絲絲夜風吹進來。此時已是夜裏三點半,捂捂身子,季澤騁小打了個噴嚏。呆滞地望着陽臺上邺言抽煙的背影,意識尚且有些朦胧。
過了一會兒,季澤騁坐累了。下床披了件大衣走去陽臺,拉開窗戶的聲響沒有驚動陽臺上的人。即使套了件羽絨服的邺言,從背影看還是纖細得不得了,露出白皙的腳踝,看得季澤騁不由地心跳加速。
宛如17歲的少年,散發着淡淡的憂郁,有一雙茫然純淨的目光,銜在嘴角發光的星火都如同少年時候求而不得而抽的第一根煙。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季澤騁從背後輕輕環抱住邺言。正在發呆的男人先是驚得一顫,而後知道是自己的愛人,便慢慢放松下來。季澤騁貼在邺言耳邊柔聲說:“你一點也沒改變。當我回來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發現了這件事,為什麽十年過去,你還是和17歲時候一模一樣,一點兒也沒變老呢。”
“反倒是我,你看。前幾天照鏡子,我還找到了白頭發。”季澤騁把頭頂湊過去,指給邺言,“你看,這裏有沒有?”
邺言當真在茂密的黑發中翻了翻,剛說了個“哪……”就被季澤騁一咕嚕地吞沒掉後話。冰涼的嘴唇吻起來別樣得舒服。親吻中,邺言将身體的重量慢慢倚靠在季澤騁身上,男人散發着溫暖的氣息,親密地摟緊懷裏的人。
借着情動的黑夜,情熱肆意翻湧,季澤騁伸手在大衣的口袋裏掏了許久。不太順利的是,躲在大衣口袋裏的盒子一直沒能打開,幸好今天的邺言意外的遲鈍,居然沒有發覺。終于拿出了卡在盒子裏的指環,尋到邺言的手,趁機将冰冷的指環套上無名指。
“唔?”邺言突兀地停下來,感受到指縫間有一塊涼冰冰的東西。
才咕哝就被季澤騁一把抱緊了,看不見對方有些羞澀的臉。邺言抱着季澤騁,舉起左手,張開。借着微弱的月亮看清了無名指上銀色的東西。那是一枚鉑金的戒指,樸素,圓潤,沒有點綴的鑽戒,發出青澀的光芒。
“呃……”季澤騁支支吾吾,過了一會才讪讪地放開邺言,轉過身背對他又在大衣口袋裏掏啊掏。
“等一下,等一下……”
因為等了太久,邺言發出疑惑的嘟囔,忍不住從背後湊過來,看看季澤騁在搗鼓什麽玩意。
此刻越感到着急越無法麻溜地背誦下來。瞞着邺言,季澤騁躲躲藏藏的。最後煩躁地放棄抵抗,把一張紙拍在邺言胸膛上。
“算了,你自己看吧。”臉紅到不行的季澤騁幹脆自暴自棄地讓對方自我領悟這該死的浪漫去吧。
被揉皺了的紙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字——
The only person who needs to ept my love is standing in front of me.
“咳咳,那個……”即使再親密無間,季澤騁仍會為這一切感到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說:“前面那段¥%&#@什麽的背了我也忘記了,大致意思就是說,你不要在意其他,你只要在意我就好了。”
難為情的男人,忽然用洪亮的聲音大喊:“我的愛只屬于你!”
在悄無聲息的黑夜裏,着實吓到了邺言。
同時還有大吼大叫的自己。剛說完,季澤騁的臉紅得沖過了頭頂,腿支撐不住地發軟,他捧着頭蹲在地上,一直“哎呀呀”地叫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其實……”季澤騁悶悶地對着地板開口。
“這戒指來得很不易。之前找遍了所有首飾店也找不到有賣一對男戒的,正好那天去簽完協議書那個律師給了我一個地址,是在小巷裏的手工坊,專門打造珠寶首飾,也為熱播的宮廷劇打過許多珠釵和鑽戒。不過很悲催的是,那落伍的老頭只收現金,我就連身上最後的加油費都掏給他了才打了這麽一對比較……怎麽形容呢,樸素的對戒?哦,對了,關于尺寸,我是在你睡覺的時候拿了一根棉線量的。”
季澤騁不停地撓着後腦勺的頭發,像是剛理完發怎麽看都不自在似的,“應該沒出什麽差錯吧。啊……啊啊啊……我都說完了……阿言你為什麽都不說話?喂,随便說點什麽吧。這樣真是難為情啊……”
相比較季澤騁的羞恥,邺言的聲音聽起來淡定多了。
“好像,太大了。”
“嗯?”
季澤騁站起來,疑惑地握住邺言的無名指檢查,“太大了麽?怎麽會,明明……”話音未落,忽然被纖細的男人抱住,季澤騁呆愣在那兒。
遲疑了一會兒,他緩緩地舉起手,環抱住眼前孱弱的身軀,将鼻眼埋進男人微微顫抖的肩膀裏。
彼時,月亮悄悄躲進雲後。鄉村的夜晚,天空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星辰眨眼,海浪翻湧的聲音讓青黑色的夜顯得更加靜悄悄。
“阿言,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按照預想的,季澤騁打算自顧自地說,“不用說,你一定願意的。來來來……”将戒指遞給邺言,讓他替自己套上。
可是這一刻,仿佛受到莊重的儀式感熏染,油然而生一種肅穆,他要聽邺言親口說,說出不容再反悔的答案。
是誰賦予了這悄然熟睡的夜晚特殊的使命,一切仿佛寂靜了一般。花沉睡了,海緘默了,月亮臉紅了,心跳驟然顫抖……
擁抱在陽臺上的兩個男人被遺落在大海星辰畫面的角落。倘若這是一幅潑墨山水畫,他們還來不及一只樹上的鍬甲之大。
邺言抓住季澤騁衣角的手比方才更用力了一些。感受到懷裏的顫抖,季澤騁有些意外,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輕輕拍着男人的後背。
小時候他做過無數的惡作劇,往他喝的飲料瓶裏加芥末,故意從樓梯口冒出來吓人,或者忽然把腳伸向邺言……
從來泰然地說着“幼稚”的男人,居然會為這麽拙劣的告白而掉下眼淚。
季澤騁安撫地拍着邺言的後背,想要一看他的表情,男人卻固執地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在胸膛處傳來呼吸的熱度,還有悶悶的說話聲。
“心髒……以為停掉了。”
像貓咪似的聲音弄得胸膛癢癢的。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被季澤騁扒開一看,邺言已經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一邊哭得用力一邊又拼命壓抑。讓季澤騁覺得,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麽狼狽……”
17歲時候隔得遙遠的背影,只差了一個堅定的腳步。而這一步,走了近十年,握住溫暖的掌心,季澤騁不再怯懦地放在嘴角輕吻了一下。
“阿言,你是我的……”
與其去思考來路,不如放手握住現在的溫暖。月亮冒出了尖角,海有了溫度,擺放在窗邊的假花花團錦簇。如果不是這十年,他要如何環抱住這個背影。
黑夜隅角處,訴說正當時的情動。
“愛人。”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歡迎留言。
有三篇番外,分別是《因為愛的緣故》、《我喜歡的人已有喜歡之人》、《又十年》。
☆、番外一《因為愛的緣故》A(一)
武大律師在混成律師行的老油條之後,養成了令人深惡痛疾的一個壞毛病,就是堅決不喜歡早起,且将此惡劣行為貫徹執行到底,美名曰“武式休養生息法”。
然而近段時間,武律師不僅愛早起了,還喜歡上買菜做飯,并且,樂此不疲。
合夥人張成和夏茅是比武築大幾屆的前輩,張成善于廣交好友,手裏有政商各界廣闊的人脈資源,夏茅是個有上進心的富二代,擅長金融法律事務和行政類的訴訟。事務所背靠大樹,後頭是律師界老資歷的周毅淮和肖帆兩位大律師作為投資者。
早幾年武築過得并沒有像現在那麽舒心,繁缛的官司案子堆積,因為要在這一行迅速立住腳跟,他必須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分外努力。早時張成樂得坐享其成,可在見到武築365天全年無休,熬夜成為家常便飯後,忍不住地提醒他,年輕人不要用力過猛。
卻被武築回擊,太自卑,沒辦法。
當張成一臉困惑地反問,還有你武築自卑的事?
或許是聰明人天生的争強好勝,張成非常樂意在人前炫耀自有的資本,尤其是他的母校,給了他無尚的自豪感。張成一直将武築劃為同類,在這點上,武築卻與他完全相反,他不太願向人提起曾經的輝煌。
盡管,他一度被冠譽為“天才”之名。
他們的母校在全國排名是數一數二的高等學府。即使在人才濟濟的學院裏,不乏各類傳奇分子,可“武築”的大名在法學院還是如雷貫耳。“年輕氣盛”、“嚣張跋扈”是他的代名詞。抛開為人不談,武築得過全國大學生辯論賽最佳辯手;小學時候因為獲得全球少兒組建模競賽冠軍而被拉去做了智力測試,偏差值遠高于同級生,小學連跳三級;高中取得了省級生物競賽一等獎而獲得保送資格。順利通過司法考試後,以獎學金連續獲得者,省級優秀畢業生,法學專業成績第一等多個榮譽稱號畢業,接到業內數家有名的事務所抛出的橄榄枝邀請。
而這樣一個人生像開了挂的男人,居然會通過他的口,聽到“我很自卑”、“沒辦法”這類的說辭,即使回答的是感情問題,也讓人覺得真不可思議。
張成再問下去,這個在法庭上口若懸河的男人沉默了。
好在,勤勉和天賦終于讓武築在業內打響了名聲,而事務所的業績也勢頭大好,絡繹不絕的案子和法律合約紛紛上門。
可就在這時候,武大律師開始選擇要休息了。張成拉着武築去飯局,武築不肯,還屁颠屁颠地開始學着買菜做飯,研究古典音樂。得了偷空的日子立刻跑到菜市場與菜販子讨價還價,成為武築按時下班後的日常。為此,武築沒少被張成埋汰。
“你精修法律,是為了在菜市場跟賣菜的争那五毛錢?你是不是閑得慌啊!”
盡管武築很享受這樣偷得半日閑的日子,可只要案子來了,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對。埋頭于黑燈瞎火中整理卷宗,忙的時候還好,不會想東想西,一旦停下來喘口氣,就會被巨大的空虛襲擊。
武築扶額忍不住想,如果所有事都能以錢去衡量,如此簡單就好了。那麽他就會有拼命努力的目标,可感情偏偏不是如此。
每當一個複雜的案子了結,武築又變成了那個逛菜市場,樂于親自下廚煮菜的男人。而事務所的人都知道,武築有一個不定時需要“喂飯”的對象。事業上順風順水的武律師,在感情方面低調得有些撲朔迷離,但據本人糾正道,是一籌莫展才對。
張成曾有意向武築介紹過許多優秀的職場佳麗,早些年武築還挺樂意地去吃飯、約會、帶回家……眼看着該長期交往了,武築的情緒會莫名被澆滅。被以“工作太忙”而推脫掉的女人不再少數,張成為此很不高興。本想着能增加的人情,偏偏還以尴尬收尾,即使是最左右逢源的張成,也對武築在感情方面的此行此舉感到極為不滿。
“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張成問。
武築聳聳肩,不知是答不上來還是選擇不回答。
罷了。往後,張成也不再熱衷于給武築介紹對象,還加入了數落武築的大軍裏。時不時就要提醒他,男人這一生行樂次數有限,與右手為伴蹉跎歲月的同時,還降低了後代的質量。
以調侃武築為風氣,事務所忽然掀起“一生還有多少次可以及時行樂”的次數盤點。夏茅動手畫了個有理有據的曲線圖來表示高峰期與低谷期,預估到某區間的年齡上,武築就停止了男人的功能。
越說越不得了,被審判後的武律師只好乖乖舉手投降。
不同于別人對歲數的增長有着莫名的恐懼感,武築笑嘻嘻地看着曲線圖,恨不得眨眼已是七老八十,日子不需再忙忙碌碌,而他,也終于逃無可逃。
張開手臂,這胸膛便成了那個驕傲的男人唯一的退路。
這是特別的一天。
早晨沒有上庭的安排,武築仍然起了個大早,為自己烤了兩片面包,熱了一杯牛奶。吃過一片芝士餅幹墊肚子後,武築撒了點碎屑到魚缸裏,對着紅、金、黑三條金魚說:“陳寰謹,早啊。”
穿衣套鞋,照常下樓晨跑。運動過後,上樓,打開寬屏電視,任它随意播放晨間新聞,沖澡,吃面包搭配牛奶,然後開車上班。
在車上熟練地翻到一板牛奶糖,撥開丢了一顆到嘴裏。武築有很深的蛀牙,即使被牙醫嚴重警告過,他也戒不掉甜食。從小就這樣,武築喜愛甜食,喜愛得不得了。小時候,鄰居家的小哥哥患有低血糖,上學的書包裏日常裝着各種花色漂亮的糖果,放學一回家,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武築便馬不停蹄地立刻跑到隔壁,和陳曉彤一起寫作業。
為了表揚他,陳寰謹會發給他一顆糖。小武築把散發着奶香味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聞了聞,然後一口丢進嘴裏,細細地含着。巧克力特有的苦澀混合着牛奶的香甜在嘴裏發散,武築趴在桌子上用小手蒙住眼睛發笑,間或從指縫間偷看年長的小哥哥。
要是雙目對視上,武築會迅速地埋頭,笑嘻嘻地把自己藏起來。陳寰謹總趁着陳曉彤不注意,再偷偷多給武築一顆糖。
那是,一個小秘密。
偶爾回憶起此,那股被捧在手心的甜和小心偷望的喜悅,都令武築甜得發酸。
武築又撥開一根巧克力能量棒吃了起來。長大以後,橫在他們之間的許多東西都變了,他長高了,長得比陳寰謹更高,當他們在同一個大學城相遇時,多年來的追趕終于讓他們平起平坐。
非緣分的相遇,打破了鄰居關系,在大人目無所及之處,不可控制的暧昧肆意滋生。
代價卻是慘重的。最令人難過的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小哥哥”地喊他,陳寰謹也不再“小築”地叫他。阻隔在兩人之間的距離,是成長的疏離,還有不可告人的情動。
自從上次被拒後,武築依然抽空就買菜跑到陳寰謹家做飯,陳寰謹畢業後回到這座城市,搬離父母家,自己一人獨居。
陳寰謹是個怎麽樣的人?孤僻、高傲、冷漠、自私。
他喜歡絕對的安靜,喜歡沉悶的重低音,喜歡冰冷的秩序,喜歡日複一日的單調。
武築喜歡他,喜歡他所有別扭的情緒和不被人理解的孤傲。
好幾次,武築發現,如果自己不上來給他做飯,他就會悶在房間裏,鑽研學術論文也好,單純地聽唱片休息也好,反正一定會忘記時間忘記吃飯。勸說已是無濟于事,武築在深感自己責任重大之時,暗下卻忍不住偷偷竊喜起來。
他把不計付出的奉獻當成心照不宣的暧昧。可陳寰謹卻不是這麽認為,就連這小小的、唯一存在的聯系,都要毫不留情地斬斷。
此時已臨近夏暑。距離邺言發來結婚的消息,已過了四個月。武築一邊分外不爽地嘲笑他“一個破戒指有什麽好嘚瑟的”,一邊又憤憤不平地指責邺言“請善待我這個孤家寡人”。那之後,他們已許久沒有聯系。
今天,邺言破天荒地打來電話……
當武築帶着金波律師來到醫院時,檢察官已到場陪同女孩做身體檢查。負責案件的檢察官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黑色的西服上挂着名牌——吳純姝。
武築和金波律師立刻和她握手。
可這檢察官不好招呼,硬生生向他們來了一句,“這架勢是來給嫌疑人撐腰的麽。”
武築倒吸了口氣,和女人讨論案情是最傷腦筋的,尤其是把法庭當做家的女人。聽邺言說來,事情大致是這樣的:報案女子姓名方好,是本地在校的一名大二學生,淩晨六點來到當地派出所報案稱,昨晚在非自願情況下,被迫與某男子發生性行為。被告人姓名葉以航,是同校同年級的大學生。辦事民警立刻電話通知兩位學生的班主任,由于郭舂上午有課,因此,邺言代勞和葉以航的班主任胥平峰一起來到醫院。
方好報案後,警方很快在賓館周邊的公園裏找到了葉以航。針對方好的指控,葉以航至今還沒有張口說過話。而方好除了一開始情緒異常激動外,之後越來越平靜,來到醫院後變得異常沉默。看見提着公事包趕來的邺言,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直緊跟在邺言身邊。
檢查結果是,方好體內留有精斑。
殘存的精斑無法與葉以航的做比配。這邊衆人剛為證據不足而松了一口氣,警方卻迅速帶着方好回派出所做筆錄,這期間,武築沒能争取到與方好交談的機會。
邺言希望此事能盡快大事化小,平息掉。學院正在轉型階段,在轉為獨立院校的考察期間,任何一點點小事都可以被無限放大,更何況是學生涉案這類醜聞。雖然方好和葉以航已成年,可身份仍是大學生。一旦被媒體捕風捉影,寫了長篇故事見報,不僅是對學校,對郭舂,對尚未步入社會的兩個孩子來說,都是最糟糕不過的。
武築并不擅長該類案子,于是帶了張成手下專門負責□□案的金波律師來做被告這方的辯護人。也許是因為陳寰謹的關系,武築對醫院有着特別的警惕,一進醫院,他全身所有的感官都敏銳起來。
“金律師。”
“叫我阿波就好。”
聞及此話,一直冰冷着臉的檢察官忽然驚訝地看向這邊。
武築疑惑地與她對視,吳純姝立刻移開目光。武築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按照盡快以調節處理的初衷,武築和金波各分兩頭行動,金波去到學校做調查。武築和邺言及胥平峰一起來到派出所。
見到葉以航,武築按照慣例詢問案件經過,但是男孩垂着腦袋并不配合。
一再的沉默讓談話陷入泥潭,就算是面對班主任胥平峰,葉以航仍固執地緘默。
胥平峰對武築解釋,在校內衆所周知,方好是一個愛玩又叛逆的女孩,雖然兩人是戀人關系,但家庭背景懸殊,個性差異明顯,相處以來一直是小矛盾不斷。葉以航乖巧又謙遜,被方好捉弄而當衆出醜的次數不在少數。這次,說不定也只是方好對他的一個惡作劇。希望此事能盡快得到調解處理,将影響壓至最小。
“你認為任何一家單位會要一個坐過牢沒有畢業證書的人,你現在的緘默完全就是逞強。你是不是根本沒了解事情的嚴重性!”胥平峰不停擦拭着額頭的汗,手帕有一半已被浸濕,他把西服外套脫下搭在拿着公文包的手上,在桌前轉來轉去。
倔強的少年抿緊了嘴巴,濃黑的兩道粗眉糾緊在成結,垂落的眼睫因為胥平峰的一句話忽然煽動了一下,流露出複雜悲哀的情緒。
“以航,就算不想別的,你能不能想想你的父母?他們把你拉扯到大送到這裏讀書不容易,懷抱着那麽多的期盼,最後看到的卻是一個坐牢的未來,你這不是在剮他們的心肉嗎。”
葉以航終于有所動,擡起頭看到班主任的後背和腋下都是汗漬,敞開的領口還在接納從鬓角不斷落下的新的汗珠。眼前一閃而過組織行為課上,胥平峰在講到“人的行為受到組織裏其他人行為的影響,就好比一個班級裏,如果你喜歡的女生有了新的優秀追求者對她進行窮追猛打,那麽你的行為也會随着這位追求者發生改變,改變以往坐以待斃的态度,對女生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所以,這就是組織成員之間的相互行為影響”。
這樣的比喻讓班裏學習的氣氛一下子高漲起來,一本正經的胥平峰也受到班級裏學生興奮行為的影響,忽然被傳染似的開懷大笑起來,小小的眼睛和圓鼓鼓的肚子發生了生動的變化。
這一閃而過的一幕扯痛了葉以航的神經,男孩的眼眸似籠罩上一層濃郁的青黑色,連坐在那佝偻的背都隐沒在照不到光的角落裏,陷入一股巨大的黑暗泥潭,放棄了掙紮似的。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人推開,門口站着辦事警察和紅着眼的方好。
案件有了新的轉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歡迎留言。
☆、番外一《因為愛的緣故》A(二)
“比淡定,還是比不過吳檢察官啊。”武築走過休息室時,忽然聞到一陣特別的煙味,夾雜着淡淡的薄荷和花香,往裏探頭一看,卻是吳純姝,不由開口道。只見她倚着白牆,出神地看着窗外的一截樹枝,夾煙的姿勢娴熟又安靜。
吳純姝轉過頭,瞥了武築一眼,旋即沖武築身後的邺言點點頭道:“好久不見。”
邺言也回:“好久不見。”
武築問:“原來,兩位認識啊?”
邺言解釋道:“高中同學。”
武築說:“那太好了。既然大家都是同學一場,吳檢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做東,一起去吃個便飯吧。辛苦了半天餓壞了吧,走走走,我知道附近一家不錯的飯店,正好我也可以向吳檢讨教幾招審訊人的方法。”
吳純姝站起來,黑色的細高跟踩在大理石的地上,尤其清脆。
“不了,我回院裏吃。”吳純姝點個頭,與武築擦身而過,只對着邺言說:“還有事,先走一步。”
出了派出所,坐到駕駛座上,武築系上安全帶,悠悠地說:“這種女人最讓人吃不消。”車頭一拐,輕車就熟地開出派出所。“不過,裝強悍的女人內心比一般人更易碎。”
邺言不置可否,在車子開出派出所的那一瞬,不禁瞧那醒目的看門樹望去,真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啊,這樣想着,只見幾只小鳥一頭紮進大樹裏頭,原來窗戶外的那截枝幹是它們的新巢啊。
武築說:“想來,都還沒對你說過‘恭喜’。”
明白過來他指的是何事,邺言一笑,“同喜才是。聽說你賺得盆滿缽溢。”
武築大笑起來,“哪裏啊。現在賺錢誰不是拿命換的,都是賺個辛苦錢。”
邺言說:“難得能從你嘴裏聽到這麽善解人意的話。”
恰逢紅燈,武築慢慢踩下剎車。
武築說:“我啊,越來越有這樣強烈的感覺,我在正道上越走越遠。近年來,疲憊感和重負越發明顯,說了你可能不信,但我有時候忙到深夜都在想,生活真是沒意思啊,錢再多都是空虛的。可除了一再地拼命賺錢,除了活下去,除了麻木地庸庸碌碌,還能做什麽。提不起其他興致,就像是個被忙碌操作的吊線木偶,快樂和傷悲都沒有了實感。”
紅燈正好結束,武築放下手剎,慢慢踩下油門。
“長見識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驚天動地的哭泣,好像把房子都要震塌了一樣。啊……原來現在小青年談戀愛都是這樣的嗎?派出所當成他家一樣玩,對他們來說,還有什麽是不能拿來當游戲的籌碼的。”
武築開去了一家咖啡店。
在等待上菜的時候,他繼續說:“不過,這樣的任性可不讓人羨慕嗎。”
邺言聽聞此話,感覺好笑,真就不由地笑出聲了。
武築說:“不是嗎?從未談過戀愛的人會羨慕有暗戀對象的人,至少留有念想。對感情戰戰兢兢的人會羨慕義無反顧要挾感情的人,可以揮霍任性。這都是常情,人啊,就是學不乖,怎麽都求不得滿足。”
三個小時前,方好忽然俯首認罪,反口開始稱自己報的是假案,其實葉以航和她是男女朋友關系,因為鬧別扭,方好對葉以航說,你要分手是不是,那好,你要是走出這個門,我立刻報警說,你□□了我。
當葉以航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後,愣在床上的方好越來越生氣,怒火中燒不受控制地真就報案了。她說,當她站在醫院裏接受檢查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