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了一口酒,再狠狠吸了兩口煙。白色的煙霧從他嘴裏慢慢彌漫開,關智傑紅着臉,不知在對誰說:“明明阿波是和他從小一塊長大的,我和他初中時候就拜了把子,現在卻偏偏季澤騁跟他最鐵。兄弟,呵,怎麽也不講個先來後到的理兒。”
他指的自然是湯一瑞。
邺言吃着菜,假裝沒聽見。
“你也喜歡季澤騁麽?”關智傑一拍腦袋,“哦,你當然喜歡。你喜歡季澤騁什麽啊?”
邺言嗆了一下,咽下菜,瞅了他一眼反問:“那你呢?”
“我不喜歡。但我的第一任女朋友喜歡他。”說到這裏,關智傑彈了一下煙灰,似在回憶,“我剛上大學那會還挺單純的,遇上了一個長得賊漂亮的學姐就一頭栽進去了。終于費了好大勁兒,在兩個星期後把她追到了手。後來正好是新生軍訓那會,學姐提着飲料來看望我,我還挺高興的,想炫耀着把他介紹給兄弟們瞧瞧。哪知,丫的,她一見到季澤騁就反悔了要跟我鬧分手。這都什麽個破事!她還不知廉恥地借着找我的機會跟季澤騁搭讪。我他媽一下子成了衆人笑話的笑柄,在兄弟面前都擡不起頭了。後來我找那女人理論,我問她,季澤騁哪點比我強,我非要輸個心服口服才甘心。她給的理由還挺膚淺的,她說,他的臉好看,尤其是眼睛,對視的時候讓她有了初戀的感覺。媽的,瞧這話說的,我連不服氣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兄弟我那個傷心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差點因此都要不喜歡女人了。”
邺言聽了這傷心往事,有點想笑。
“後來我再交女朋友,打死也不再帶出去給季澤騁瞧了。我記得那會,是真覺得自己擡不起頭來了,我知道不怪他,可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正好逮着了個機會,坑了季澤騁一頓。哪想,他會那麽傻,把自個兒一整年的學費都給套進去了。雖然我心裏有點愧疚,但終究也算解了一半的氣了,剩下的一半,在我慢慢想不起來那賊漂亮的學姐的音容相貌中,慢慢地正在消氣中……”
邺言忍不住笑出聲。
關智傑推推他,“你笑啥?”
“沒有。”邺言擦擦嘴。
“你快說啊。”關智傑挪了一個位置,坐到原來季澤騁的位置上,正好是邺言旁邊。
“沒……好好好。”邺言被關智傑推着,晃了一下身子,無奈地說:“季澤騁确實女人緣挺好的。”
“還有呢。”
“他也的确傻。”
“我不是說這個。”關智傑怄氣地踩着鞋跟轉,他似乎一無聊就有這樣的習慣,“我問你,你喜歡他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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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知道。”邺言無奈地放下湯勺說:“我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多久之前?”
“忘了。”
邺言嘆出一口長長的氣,輕輕咕哝:“很早很早了吧……”
早到十年的光陰要撥回兩圈。那時候,他們都還是懵懂的小孩,那時候,他才剛開始學習寫字,那時候,他看見鄰居男孩從陽臺跳過來,忽然之間就嚎啕大哭了。
對了,他為什麽哭的?
邺言記得,那天晚上,他在日記本裏記下了這件事……
記憶有些朦胧有些雜亂,當邺言嘗試去整理的時候,才想起一點關于小時候的回憶,回憶就快速地跳躍到十年之後,窗戶、陽臺、《面紗》的書掉在地上,季澤騁匆忙地向後退了一步……
太多的東西交織在一起,一旦深究,腦袋就被逼得漲漲的。
“來一根?”關智傑捏緊煙盒,裏面跳出一根細長的白色香煙。
邺言沒再推拒,用食指和中指夾出一根,就着關智傑的打火機,熟稔地點上火,吸了兩口後就開始出神。他咬住煙,嘴唇上下地抿着,剛吃過東西的嘴唇嫣紅又油亮。大堂的暖氣打得很足,邺言脫了外套挂在椅子上,只着一件厚厚的黑色高領毛衣,身形單薄。他的臉被暖氣熏得粉撲撲,嘴唇一抿一抿的,聽起來像接吻的聲音。
他單手夾着煙倚在桌面上,靜靜地一個人出神。
周圍的喧嚣忽然被屏蔽消音,在衆人的起身倒酒,奉承起哄之中,關智傑只聽到邺言抿嘴的聲音,他被那拒人的清高吸引,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忽然湊近邺言。他承認,他剛剛腦袋一片空白,他只是單純地想靠近他覺得漂亮的東西。
就像那個漂亮的學姐,他喜歡世間所有有風韻卻帶着距離感的東西。
那很藝術,那很讓人着迷……
就在關智傑差點碰到邺言嘴唇的時候,被邺言用擡起的高腳杯擋開。邺言神色如常地轉頭小酌一口酒,看着關智傑以奇怪的姿勢呆愣在原地,疑惑地“嗯”地了一聲,問:“你幹嘛?”
“你不知道吧。”關智傑讪讪地退回去,啐了一口:“我剛剛居然覺得你很性感!媽的。”
“你罵什麽?”邺言皺起眉頭。
關智傑覺得他連皺眉都在故意擺性感,“罵你是男人!你是個男人吧?”說着,關智傑拿手掌狠狠抹了一把邺言的胸,平平的,是個男人沒錯。
他摸,邺言推。一來一往之間,領口忽然被關智傑扯開,露出肌膚上明顯的紅紫色吻痕。左邊、右邊、上面、後面到處都是,像在雪白的肌膚上開滿了豔麗的山茶花。
關智傑捏緊手懸愣于空中,領口倏地彈回到邺言的脖子上。
邺言沒有察覺到關智傑喉頭吞咽的動作,他理理衣服,沒在意地繼續抽煙。
“你說說季澤騁這十年的事吧。”邺言說。
“你想聽。”關智傑說。
“嗯。”邺言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那從軍訓開始講起吧……”關智傑夾着煙,時不時地偷瞄幾眼邺言。
季澤騁提着一袋子香煙和紅包來到這一桌時,正好看到邺言在笑。臉紅撲撲的,眉眼盈盈,露出整潔的牙齒,聽到關智傑湊近耳語幾句,他就捂着肚子笑得微微顫抖,隐隐在抽氣。
季澤騁感覺不是滋味。他拿出一條香煙盒橫在兩人之間,企圖隔開兩個人,順帶壓住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緒。
他用長條煙盒拍拍關智傑說:“你又在逗他?”
關智傑把沒抽完的煙扔進碗裏,擺手說:“哪敢啊。都是他想聽,我才說的,而且句句屬實。是不是?”關智傑沖邺言一挑眉,邺言避開季澤騁的眼神,捂着嘴笑。
季澤騁看着浮在湯水上的煙灰漬,蕩啊蕩,感覺沒來由地想發火,卻硬生生憋了下來。他忽然用力拍拍關智傑,“剩下的你來發。按家庭發啊,別按人頭。”
“好嘞。”關智傑高興地抱起袋子,“那先從你倆開始。算……一戶吧。來,兩位辛苦了。另祝新婚燕爾。”關智傑扔了一包煙和兩個紅包到他們桌前,然後蹦跶着轉到別處去。
季澤騁在邺言隐忍的笑聲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留到最後幫忙湯一瑞處理好尾事,兩人從酒店出來已經是十點多。
外頭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紛紛揚揚的,催促着人們趕快離場。
季澤騁去攔了的士,和邺言一起上車,自己默不吭聲地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上了車,邺言感覺有點暈,便歪倒在靠背上,他閉着眼懶懶地問:“你的車呢?”
“開回家了。我坐湯一瑞的車提早來的。”季澤騁轉頭看了看邺言,忍了又忍,終究憋不住問:“你剛剛和關智傑說什麽,這麽好笑?”
聽到這話,邺言紅着臉又噗嗤一聲笑了,“他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擺新年酒呢。”
季澤騁愣了一下,這明明是喪禮後的宴勞酒啊,意識到是關智傑在說譏諷的話,季澤騁并不認同地皺起眉頭:“這有什麽好笑的。”
“不好笑嗎?那……”邺言打了個嗝,散開一些酒氣,“你說的,不是姓邺的你硬不起來。好笑不好笑?”
“這,你,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啊。”季澤騁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撓撓頭急着想澄清什麽,轉頭卻只看見邺言熱紅了臉歪倒在後座上。
“搞什麽!”季澤騁轉回頭,忍不住說:“這個關智傑!什麽話都憋不住。”
此時,只聽了上半句沒聽清下半句的出租車司機前來搭話,“兄弟,我老婆也姓葉。是個好姓呢。”
季澤騁捶捶胸,忍着吐血的沖動,在出租車司機說“是吧”後,咬牙切齒地笑臉回答:“誰說不是呢。”
裏頭的小路開不進去,車就停在了外頭。
兩人都沒有帶傘,季澤騁先下車再去扶後座的邺言。
“阿言阿言。”季澤騁拍拍他的臉頰,燙手的很。“醒醒,幾步路。能走不?”
邺言下了車,季澤騁伸長手關上門,出租車遠去。
意識有些漿糊,邺言看見飄雨中有男孩背着女孩在雨裏慢慢走,那女孩趴在男孩背上撐着傘,細白的小腿被男孩攙住,在夜色中亮人眼地晃啊晃。
邺言指着那一對說:“季澤騁,你也能那樣麽?”
“你想?”
“嗯。”
季澤騁猶豫了片刻,家就在不遠處,此時雨有漸大的趨勢,他們都沒有傘,還要淋雨玩情調?季澤騁真覺得邺言是醉了,他平時不這樣磨叽。可是,他不想跟醉了的人争執。
“那,你上來吧。”季澤騁猶豫了一秒,妥協了。
看着季澤騁彎下腰,邺言癡癡地笑了:“開玩笑的。你背上傷還沒好。”
“你也知道哦。”看到邺言腳步不打顫地往前走,季澤騁心裏沉了一下,想到自己可能是被他捉弄了,壓制着的惱氣不消反長。
“走啊。”邺言捂着胳膊轉頭催促季澤騁。
“等等。”季澤騁嘆了口氣,跑上前,掀開大衣的一側,把邺言裹了進去,季澤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悶悶地說:“慢點走,看清路。”
忙碌了一整天,轉眼又是一個黑夜。
今天見面的時間比平常一個禮拜加起來的都多,可只有此時此刻,才是只屬于他們倆人自己的。邺言貪戀這緊緊依靠的時刻,那麽真實,那麽溫暖。因此他的腳步不由地變得慢吞吞的,比平常更慢。
季澤騁遷就着他,也顧忌着不平的地面。于是,為了配合他,步子也跨得不那麽大。
沉默着走了許久。
與邺言貪戀這片刻溫存不同,季澤騁一直在憋着一口氣。眼見着快走到家樓下,季澤騁忍不住地說:“你剛剛和關智傑說的很開心呢。”
“有嗎?”
“說了什麽?”
邺言一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你想知道什麽?”
“……沒什麽。”邺言搖搖頭,向樓梯上走去。才邁開一步,忽然感覺酒勁有些上來,眼前泛黑,不由地扶住樓梯。
遙想起上一次,從陳曉彤的婚禮上回來,季澤騁喝醉了。他就是這樣扛着他上樓,一步一步的。他可真沉啊。
角色轉換,現在他能不能也這樣扛住他,一步一步的爬上樓。
自己能不能依靠他……
邺言一擡頭,感覺上樓的臺階都開始泛模糊,天旋地轉地搖晃。如果感情有一個稱量的天平,那麽他和季澤騁的到底誰更重一些,誰的真情比較昂貴,誰的付出比較廉價。
可是如果感情也變得稱斤賣兩,付出也變得斤斤計較,那麽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将會是多麽無趣。
邺言的腿在發軟,忽然被身後的人一扯,落入一個高大的溫暖的懷抱。本來打顫的兩腿差點要癱倒,此時正好被季澤騁從身後托住臀部。他的吻毫不猶豫地朝着嘴唇襲來,帶着陽光和青草的味道,幹淨清爽。和自己滿嘴的煙酒氣完全不同。
“我不喜歡你這樣笑。不,不對!”季澤騁松開他,“我不喜歡你這樣對別人笑。我受不了!”
☆、Chapter104
其實季澤騁一早就注意到了。他雖然在派發香煙和紅包,目光卻時時留意邺言的動向,因此他也毫無意外地準确捕捉到關智傑低頭湊近的瞬間。那剎那,季澤騁呆住,手上的東西甚至掉到了地上,可是他愣是沒有去撿。
如果不是深知關智傑是個直的,平日就是個愛惡作劇的性格。季澤騁早就沖上去了。
幸好被邺言“無意”地躲開了。非常流暢自然的動作,換做是別人,看上去确實只是湊巧的一瞬間。可季澤騁再了解邺言不過,他就是故意的。可季澤騁不明白的是,既然邺言都知道了關智傑對他起了那麽點沖動,還繼續坐在那兒跟他廢話個什麽勁兒。
更不可理喻的是,他走近的時候,邺言還在笑,居然還笑得這麽……
這麽誘人!
“關智傑說,等待亦是成長,相逢已成必然。你覺得呢?”邺言含笑問。
“他怎麽可能說出這種話!”季澤騁嗤之以鼻,悶悶地說:“這個時候提他做什麽。”
邺言靠着季澤騁的胸膛,問:“他說,大學的時候有女生喜歡過你?”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說,”季澤騁勾起嘴角,藏不住的痞氣開始得意起來:“喜歡過我的人多了去了。”
邺言點點頭。他知道,季澤騁自戀自大自以為是,可是他也知道季澤騁單純坦率容易受傷。這樣一個男孩子,陽光高大帥氣,如果不是遇上他那麽不正常的愛戀,一定會一直保持着陽光爽朗的笑容長大。
邺言有些不忍,輕聲說:“也許她們其中一個還很适合你……”也許你應該給她們一個機會試一試,興許能發展出一段不錯的感情。然後走一條正常的軌道,過一個美滿的人生。
如此一來,前十年的錯過便成了一種有意義的成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段畸戀,不齒于世,鬥轉過十年的時間如同畫了一個圈,一切回到了原點。這些都是埋藏在邺言心底最深處的想法,清醒的時候他勇敢他理智,醉了的時候他懦弱他惶恐。
當邺言把這些醉後的心裏話掏心窩地抖出來時,關智傑對他說:“時間都是往前流,人也是一樣,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要你向前看。所以你要知道,等待不是無用功,等待亦是一種成長。等你們皆變得有能力承擔未來的時候,如果還相愛,那相逢就是必然。再說,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原點,就像圓規畫出的圓,鉛筆走了一圈後落到起點,那磨損掉的鉛墨都與出發時不同了。既然沒有圓,又何來回到原點一說。”
邺言聽後,嘴上雖然不置可否,心裏想的卻是,原來歪理也有蠻橫的邏輯力。
季澤騁沒在意邺言輕聲的咕哝,語氣自然地接話道:“可能吧。這十年要說沒遇上幾個漂亮的女人倒也不可能。但,也就那麽回事吧……不是沒遇到過條件不錯的人,只是覺得和誰在一起始終都不是我的結局。”
“為什麽?”邺言臉紅撲撲的,像是要随時就醉倒過去了。
邺言在一點一點往下掉,季澤騁不由地一手握緊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用力托起他,似笑非笑地說:“适不适合這種事就跟打地基一樣,一個坑一塊樁,要是塞了不合适的樁進坑,契合不上容易搖晃的。你明白嗎?”
頂着滾燙的臉頰、嫣紅的嘴唇,邺言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沒聽明白,而是根本沒去聽,腦袋發脹,渾身在難受。
季澤騁抵住他的額頭,呵出一口氣,游移的手随着暧昧的語氣開始不正經起來,“沒關系,我會讓你明白的。”他的手游移到邺言的股間,娴熟地開始摩擦。
趁着邺言叫喚出聲的間隙,季澤騁猛地低頭,熱烈又放肆地含住他發顫的嘴唇,扶住他又硬又燙的身板将他貼近自己的胸膛。
兩人難舍難分地一路從樓下吻到樓上。
季澤騁心急去掏鑰匙,偏偏一個不穩,鑰匙掉在了地上。于是,他嘴唇不停,更貼近邺言,從他的褲兜裏找鑰匙。邺言怕癢的左躲右躲地開始發笑,季澤騁無奈地停下。
最後撿起鑰匙開了門。
季澤騁還想繼續,邺言已經捂着嘴沖到洗手間,開始大吐特吐起來。
過了一會,嘔吐的聲音還沒有停止。季澤騁走去推開廁所的門,迎面撲來一股反胃的酒臭。他無奈地說:“阿言,你酒量也很不行啊。”
“我想洗澡。”邺言呆坐在地上喘氣。
“你一個人洗澡行不行?”季澤騁表現出擔心。
邺言沖他擺擺手,示意他出去。
“好吧。”季澤騁退了出來。
吐過之後,神智開始清醒。
淋着花灑,邺言甩甩頭發,抹了一把臉,感覺到力氣開始漸漸回來。其實,他也不是故意拿關智傑來逗季澤騁玩兒,就是眼角餘光看到了季澤騁在看自己,莫名的想讓他着急一下。
而且,自己之前還在對他生悶氣吧,為了麻笑的事。
邺言轉個身,靠在冰涼的牆上。容許季澤騁就範,并不是因為自己消氣了,只是……
食髓知味、有瘾難戒。
手滑到身下,難受地開始動作。甭管心是怎麽想的,反正他的身體很有感覺。
“嗯……”邺言皺眉悶哼。
一陣失神後,他看了一眼手心,快速地将污穢沖洗掉。等擦完了身體,擦頭發的時候,邺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忘記帶換洗的衣服進來了。
猶豫了片刻,邺言推開一點門,從縫隙中探出腦袋,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喂,阿騁?季澤騁?”
“哎,我在。”季澤騁在房間裏大聲地回。
邺言剛還抱着點僥幸的心裏以為他回隔壁去了,或者在客廳。那他就可以快速地跑去房間,換上新的衣褲。這下,季澤騁就在房間裏可怎麽辦?
“怎麽了?”季澤騁沒聽到後話,便從房間裏走出來,“我在開暖氣。叫我幹嘛?”
“呃……”邺言移開眼睛,臉還是熱熱的,“我沒帶換洗的衣褲。”
季澤騁楞了一下,随即笑起來。抱着手站在浴室門口看他,好整以暇地問:“那怎麽辦呢?我拿給你?還是我假裝看不見?”
邺言沒有做出選擇。
季澤騁更樂了,“擋什麽啊?你全身上下哪處我沒見過?你幾寸長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浴室裏的人臉開始漲紅,不悅地皺起眉頭。
季澤騁見狀,識趣地替他做了選擇。
不一會兒,從房間裏傳來嘹亮的嗓音:“你要什麽花色的?三角的還是四角的?”
等季澤騁終于挑好并送來換洗的衣褲,邺言已經等的身上的熱氣都散了,他穿上後出來,一語不發。就是季澤騁感覺出不對勁立馬低聲下氣地讨好,邺言也一并無視了。自個兒上床蓋上被子,把自己埋進去後,就再不出聲。
季澤騁覺得他害羞的有些可愛,又害怕真惹他生氣了,于是便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扯他蓋過頭頂的被子。被子從裏面被死死拽住,無論季澤騁怎麽扯,邺言就是不肯露出臉來。
好。他是害羞大過生氣。季澤騁心裏了然後,便放心地去洗澡了。
怪了!從出租車下來後好像是季澤騁先在不爽吧。怎麽轉眼之間,就變成邺言在不高興了。然而只要邺言一開啓“悶葫蘆”模式,不管理由是否正當,也不管到底誰對誰錯,從小練就的狗腿本能,總是讓季澤騁率先低下頭開始道歉讨饒。
以前是因為懶得争執,不想為一時的賭氣傷了兩人的和氣,而且十有□□總是季澤騁是錯的那個。然而現在,遇上感情的事,對與不對,錯與沒錯,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了。
季澤騁從浴室出來,回到房間。只見窗簾外天色昏暗,卧室裏靜悄悄的,留着一盞暖黃色的暗燈。邺言從被子裏露出半顆腦袋,背過身側躺在床的一側,不聲不響地為他留出另一半空位。這個無論生氣與否,吵架與否,一直保留着的習慣每次都會讓季澤騁心頭一熱,止不住地開始興奮起來。
“嘿嘿。”季澤騁笑嘻嘻地爬上床,沒有很快就關燈,而是立起枕頭,坐在床上背靠着枕頭,越過身去扯蓋住邺言腦袋的被子。
“阿言?”
被子輕松地被扯下,露出邺言緊閉的雙眼,皺着不悅的眉頭。
季澤騁覆過去,輕貼在邺言身後,手開始暗示性地撫摸他的背。
“可以吧,阿言?”季澤騁的聲音在黑夜裏蠱惑。
“我不要。我很累。”邺言把他的手拍開,拉高被子把自己蓋了個嚴實。
“結婚以後你有這個義務。”季澤騁不休不撓地又貼上來。
“那等結婚以後再說。”邺言冷冷地說。
過了很久,身後靜得出奇。
邺言轉頭朝後看去,看到季澤騁悶悶不樂地靠着枕頭發呆。他的半張臉龐隐沒在暗黃色燈光下,眼神幽深,表情看上去很失落。
“你……”邺言心裏有些不忍,便坐起來,“你到底想幹嘛?”
季澤騁擡起臉,捏住邺言的下巴擡高說:“笑一個。”說着,季澤騁咧開嘴,先做了一個示範。
捏住下巴的手被邺言毫不留情地甩開,季澤騁當即表現得更失落了,蹬着腳頗有些小孩子甩無賴的氣勢,說:“你就可以這樣對別人笑,對我只會擺臉色。”
“你別鬧。”邺言口氣無奈。
“那你告訴我,你和關智傑說了什麽?”季澤騁深深地看着邺言。
“我不是說了嘛,就是一些我想知道的事。”邺言扶額,麻笑、賊漂亮的學姐……他還沒找季澤騁算賬,他倒好,為一個莫須有的笑容就鬧一晚上的別扭。
“你想知道什麽事?”
“你的事!”在季澤騁愣然的表情中,邺言嘆口氣:“我要關智傑告訴我,這十年,你過得怎麽樣。”
邺言說完,空氣有一秒的停滞,夜色在靜默裏發暗。
“就是這樣。”邺言感覺臉在發燙,他迅速地滑下身想蓋上被子掩飾臉紅,被季澤騁急急地拉住。
“這有什麽難的。你為什麽不問我?”季澤騁開始和邺言較勁。
大半夜的,兩人把一條被子扯來扯去,真是莫名其妙!
“好吧。那你說。”邺言把手一松,幹脆整個人坐起來。
被子彈到季澤騁手裏,季澤騁愣了愣,随即玩着那一團棉被,說:“從哪裏說起呢,我想想。分開後的那一年,我想的都是……”季澤騁一頓,似陷入遙遠的回憶中,繼而說:“我想的都是你。”
邺言皺眉,“說正經的。”
“我就想你。每天都想。”季澤騁也難得的皺起眉頭來,口氣有些無賴,“我想我們的成績為什麽差距這麽大,想那猥亵未遂的變态笑起來的一口黃牙,想我爸看我那犯惡心的眼神,想我們之前為什麽總在吵架冷戰,想我們一步步怎麽走到最後變成這樣……”
“你就不會想點好的。”
“也有好的。比方說你的臉在我的手下只有巴掌那麽大,我想了很多次,比方說你半睡半醒中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也想了很多次,比方說去夜店那天放學時候你拽我的書包帶,一次一次地喊我的名字……”
“我沒有。”邺言打斷他,“我只喊了一下,你就吼我閉嘴。”
季澤騁噎住,繼而說:“還有那個臺風天,我問你願不願意為我不顧一切。你沒記錯,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一直沒完沒了的下,還打悶雷。你不知道吧,我回家之後一直在陽臺等你,等你沖出來跟我說願意,我以為我們有這個默契,所以我一直等在陽臺,幹巴巴地看了一晚上的雨。可是我等到最後,雨沒停,你也沒沖出來,我看着你家窗戶,呵,窗簾也沒動過一下。我當時氣極了,覺得你真孬種。可後來漸漸的,就不這麽想。我覺得自己才是孬種,要不顧一切,又憑什麽這麽要求你,而且有什麽資格可以讓我們不管不顧的,多可笑,你說是不是。越想越覺得,你說的對,我們什麽也沒有。後來,我就不想這些沒用的了。我就想錢,我當時想的特單純,覺得只要我有錢了,天大地大,老子愛咋樣咋樣,誰都管不着。再加上過年回家那會被我爸那麽一刺激,我就更發瘋地想錢了。才有了後面那一出醉酒,稀裏糊塗的和麻笑遇上了,稀裏糊塗地一起喝上了,然後……”
說到這裏,季澤騁頓住,他太掏心窩了,順着回憶把實誠的話都給掏出來了。季澤騁心虛地朝邺言看去,想着要不要做一番解釋。
只見邺言掀開被子,光着腳走下床,季澤騁呆呆地喚了一聲“阿言”,邺言也無所動。他撿起褲子,從兜裏掏出一個方形盒子和打火機,然後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簾子,食指勾住窗戶推開一點,啪的一聲點上火。
“繼續。”邺言說。
從背後看過去,因為打着暖氣,邺言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背心,露出纖細的胳膊,他抱着臂膀倚在窗邊,很娴熟很幽深的目光,仿佛在眺望遠方思索一件無比重要的事,又仿佛什麽也不在想,只專心享受片刻尼古丁帶來的快樂。
暖氣的風吹着邺言額前的碎發,微微地撥動着,就像兩個人的回憶一樣。
回憶翻飛……
季澤騁繼續說,想讓氣氛熱起來,于是口氣先輕松起來:“然後就跟着關智傑這個二世祖瞎搞投資了呗,拿着生活費買了一些股票,起初還小賺一筆,後來被套牢了,最後被坑進去的錢大概比我一年的學費還多。”
邺言笑了笑,輕彈了彈煙,不鹹不淡地問:“然後呢?”
“然後被我媽知道了。她瞞着我爸又偷偷給我打了一筆學費,讓我再三保證別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否則打死我。她說我是在自作聰明,我心裏很不服氣,尤其是她說,我爸為我鋪好了路,一畢業就想法子把我送進設計院裏,叫我別逞能,無論怎麽犟,最後總歸是要向他低頭的。我想,憑什麽啊,我就偏不信這個邪,然後發憤圖強了半學期,在大二的時候憑着專業第二名的成績轉去了建築系。畢業的時候,為着一口氣,就沒回家,在那裏找了份工地的工作開始幹。才知道,社會真不是想象的那麽容易。在很多看不見的陰暗面它比你想象的更加混亂、糟糕、蠻不講理,不是一個坐在明亮教室裏念書的學生能體會的,啃書和啃硬饅頭……差很多啊。”季澤騁說到這裏停住,他想起那一段自以為是逞能的時光,明明一切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他卻像是茅坑裏的石頭,脾氣又硬又臭,一定要讓人看看他的骨氣,所以他選擇了硬碰硬。
季爸爸一點餘地也沒留給他,從轉專業以後就停止了彙生活費,畢業前季澤騁一句“不回來”的注意下定後,季爸爸再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接勒令了季媽媽停止偷偷塞錢的行為。沒了生活費,沒了學校的住宿,季澤騁靠着卡裏剩的一點餘款硬撐着,幾乎就過上了天天啃饅頭的日子。
湯一瑞時不時救濟他,季澤騁卻死撐着,校園招聘會上看中他的公司,他看不上,他看中的企業人家又嫌棄他學歷低,直接把簡歷退回來了。最後畢業時,季澤騁在走投無路時真就一頭紮進了工地的最基層。
搬磚都算是好的,那時候可沒輪的到他搬磚。搬沙、卸水泥,一幹活就是一整天,閉眼一躺下就是□□個工人擠一塊的長板房裏熱乎的汗臭混着熏天的腳臭,可就這樣,他也閉眼倒頭就是一個晚上,不是睡過去,是累過去的。
有工友問他:“不該啊。你一大學生怎麽來幹這個?”
季澤騁仰頭,看着高高的安全網,說:“我不會一直幹這個的。”
等檢查結束後,工程正式開始建設。季澤騁等到了機會,張指揮看中了他的學歷,問他願不願意試試繼續做下去,跟着搭房子。
季澤騁想也沒想,就點頭了。
張指揮注意他有一陣子了,幹活時就像是憋着一口氣,混在一群農民工裏顯得格格不入。于是張指揮對他說:“年輕人,別急着什麽事都應下來。你知道要怎麽蓋一座房子嗎?”
季澤騁答得從善如流:“搭好模型,灌進水泥。我怎麽不知道,我大學裏學的就這個。”
張指揮搖搖頭:“呵呵。實踐和理論不一樣。”
季澤騁也不示弱,嗆回去:“但是理論指導實踐,再怎麽複雜的房子,還是這個理。”
張指揮看了看他,眼神裏是“小子,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蔑視,說:“理是這個理。但社會講的不是理。有位置了才有說話的權利,位置高放的屁都是香的,你懂不懂!”
季澤騁很想說出個“法治社會”的道理來,可最終他也只是低下頭,用低人一等的口氣說:“明白了。”
季澤騁對一切上手很快。他呆在那嘈雜的施工環境中,看圖紙,摸流程,學技術。工地要求人人都必須頭戴安全帽,季澤騁圖方便,便把黃色的鍋蓋帽頂在頭上,系帶也不去系,松松垮垮的甩着。
等後來他跟人起了争執,腳底一滑,自個兒從矮架上摔下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安全帽在落地前從頭上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