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已經錯過,那麽往後的人生他無論如何都要參與。所以,在季澤騁邀約時,邺言爽快地答應下來。
淩晨兩點四十分到了嚴旭家,吳純姝、阿波、關智傑一幹人等都已聚齊等在樓下。曾經的同學們,沒想到再團聚時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夜黑漆漆的,小區小徑無人聲,只有嚴旭家樓下亮晃晃的簇擁着一群人,在冷風中瑟瑟束緊大衣,一見面就彼此唏噓。
湯一瑞抱着嚴旭的遺像走下樓,沒想到嚴旭媽媽忽然走出來拖住湯一瑞,“嚴子啊,你要去哪兒啊。你可不能丢下媽媽,被壞女人帶跑了,媽只有你了,嚴子啊你可不能不管媽呀。”
不知道哪個同事說了一句:“老太太,他不是嚴子,他是湯一瑞。”
老太太推開那人,氣得跺腳,“胡說!”認準湯一瑞就是嚴子,“這眼神就是我的嚴子,是我的太陽。”大家都好奇地朝湯一瑞看去。啥眼神啊,這麽邪乎?
卻只看到一眸子的痛楚,有淚光盈滿眼眶,卻異常溫柔地說:“您先回去套件衣服,外頭涼。”
“壞女人說的是誰?”邺言小聲問。
“他的女朋友,要求嚴子有房有車時才跟他結婚。”季澤騁小聲答。
“哦。”
“那天我去醫院不久後她就趕來了,哭得撕心裂肺啊,邊嚷嚷邊亂跑,說什麽都不要了,就要嚴子說話算話帶她走。”
“走去哪兒?”
“走去哪兒都不行啊。嚴子沒法扔下他媽的。後來老太太一看見那女人就整個人清醒過來,追着她打,所以今天她再怎麽求人,湯一瑞也不讓她來。但是……”
話還沒說完,隊伍就要出發了。
最後,擺脫不了苦要兒子的老太太,湯一瑞被她一路扯着衣服半拖着去了殡儀館。
飄飄細雨中,吳純姝從頭到腳一身黑,高舉着傘替走在最前頭的湯一瑞擋雨。以前,吳純姝一穿黑色衣服就會惹季澤騁喊她“蠢妹”,現在卻也有了不得不穿的時候。湯一瑞似毫不在意這細雨,疾步迎着細雨将嚴旭的遺像框擡進了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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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裏,所有人在指揮下手拉手圍着靈柩開始順時針、逆時針地轉圈走。彼時,邺言才看清躺在靈柩裏面色如灰的男人竟是十年前因為“去夜店”受罰而站在晨會上受批的其中一個。
邺言對他很有印象,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低頭認錯是一件非常難為情的事,幾乎站在臺上的所有男孩都紅了臉,只有寥寥幾個還在打腫臉充胖子假裝不在意。只有他,淡淡的,站得不直卻一直目視前方,那眼神就像是無事可做時扭頭看窗外的風景似的。邺言猶記得,那天晨會,他是在他們受批之前上臺致辭的,結束晨會後,邺言還好奇朝這個人注視的方向看了很久,那裏有什麽?
傍山而長的大樹歪了身子,枝葉垂髫,樹頂間隙飛進飛出一群小鳥,叽叽喳喳很是吵鬧。邺言沒多在意,只是在走過操場時,目光總不自在地朝那棵樹看去,總想探出個究竟。有一天,邺言發現其中一只小鳥飛得慢吞吞的,跟着同伴飛來沒搶到好地,只占據了一根枯老的枝幹休息,等其它小鳥小憩完飛走了,它還停在上面瑟瑟發抖。過了一會,邺言走了,不知後來它的同伴是否來接它了,不知後來它是否跟着同伴飛走了。邺言只知道,後來那棵樹時常飛來一群鳥,緊緊霸占在枝頭,叽叽喳喳一陣後會變得異常安靜,開始各自啄自己翅膀上的毛,不多久過後成群地離去,次日又飛回來在枝頭吵鬧,反複如此。
手忽然被捏緊,邺言擡頭愣愣地看季澤騁。他卻像是沒知覺似的盯着亮光下的挽聯出神。說來也奇怪,那天下午從家裏出來後,季澤騁一直沒能哭出來,憋着一口氣堵得慌。可回到邺言那兒,一開門就聽到邺言急切的聲音問“回來了”,他有巨大的沖動想一把抱住他,可季澤騁知道,如果當時抱住他自己委屈的情緒一定會崩潰不已。
所以,他立馬去睡覺。可誰知,睜眼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在阿言手裏時,那情緒再不能壓抑。他的溫柔像要傾倒他所有的委屈,本來已然消失掉的委屈與罪惡在那一刻劇烈翻湧。季澤騁忽然就想明白了,十年前運動會時,他百米沖刺到終點卻發現無人等候的悵然若失是什麽。
越長大越深谙這樣的道理:人會陷入絕望只可能因為內心的孤獨,而非生活的窘迫。
他和邺言可以在一起嗎?他和邺言真的可以只幸福嗎?只可以兩個人自私地不管不顧地幸福嗎?
“阿騁!”
季澤騁轉頭看到邺言很痛地皺緊眉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在自問中越來越箍緊他的手。松開時邺言的關節處變紅了,他不舒服地轉了轉手腕。再環顧四周,大家早已去到休息室等候,湯一瑞、吳純姝、阿波三個曾經的鄰居去了後面的火葬場。
即使是這樣的地方依舊秩序井然、燈火輝明,可誰不是在克制着心底的殇怆。
邺言與季澤騁分開後也去到休息室休息片刻,來送喪的多是同學和嚴旭的同事,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坐在長椅一角,打扮得有些古板端莊,眼神一直盯着邺言。邺言朝她點點頭,她便微笑着坐近些問:“你是邺言嗎?我是你高中時候的語文老師,教過你一年的語文,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邺言想了想,旋即表現出客套與禮貌,“老師好。難得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市四中再沒出過比你成績更優秀的學生了。”
邺言一愣,點點頭笑了笑。
“那年發生了很多事呢,再相聚時竟然是這樣的情況。”老師嘆口氣,“不過好在大家都長大了,有作為也有擔當了,值得表揚。”
邺言笑笑。雖說他自己也是人民教師,可仍是不習慣與老師打交道。他是天性使然,和湯一瑞對老師的抗拒不同,邺言骨子裏對墨守成規的老一派非常不認同。所以,就連聽老師随便講幾句話,整個人都開始不自然起來。
“那一年的事,你還記得嗎?”老師垂下眼,“我是怎麽都忘不了。”
那一年,不就是十年前嗎。那件事,不就是“猥亵未遂”的事嗎。現在說這些幹什麽,那是埋葬在他最心底,誰都不可以去揭的傷疤。邺言冷着一張臉不應話,指間慢慢開始發涼。
“哦,對了,你還和季澤騁在一起嗎,我剛剛看到你們站在那邊手拉着手,所以這麽猜。對嗎?”
邺言本不想回答,卻看到老師露出欣慰而非八卦的笑容,便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沒想到她沉默良久過後,很輕卻鄭重地點點頭,淡淡地回:“挺好的。”
“其實那一年,你們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确實讓我們全體老師都陷入了慌張,家長質疑校園安全、學生叛逆心理嚴重,從校長到門衛一律接受身心檢查,幾乎是一連串的牽連……”
別說了。邺言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制止她說話。
“但是,最嚴重的并不是這件事,而是十月份相繼發生的兩起學生跳樓事件。至今是我們所有老師的心頭痛,十月末在家跳樓的學生是你們同年級段的重點班的一位尖子生,也是嚴旭的同學。”
咦?邺言擡眸,沒想到老師要提的是這件事。
老師吞咽一口,繼續說:“當時下達了緊急文件,要我們重點關注所有學生的身心問題,搞得我們連稍重一點的話都不敢對你們說。所有老師強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緊了每一位學生,作為班主任,我當時最重點關注的孩子就是嚴旭。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孩子很危險,但我從他的生活學習中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輕生的念頭,可我就是覺得他的眼神裏沒有生氣,沒有那個年紀該有的……怎麽形容呢,期待、渴望、盼頭。我和他談話,他反過問我,老師,你覺得人這一生的意義是什麽?好像沒有什麽事能讓他高興起來似的,這多麽可怕。”
邺言沉思了一下,開口道:“你的意思是……”答案立刻被自己否定,“這不可能。他是腦溢血猝死的,這是突發性的。”
過了好久都沒有人說話。
邺言坐得腿發麻,換個姿勢時忽然聽到老師喃喃自語的聲音:“最後他找到了嗎,這一生的意義。”
在沉重的氛圍中,邺言起身走去外頭。忍不住掏出煙,冷風好幾次吹滅了火,拿着打火機的手有些顫抖,好不容易“咔嚓”将煙頭點上,邺言迫不及待地狠狠吸了幾口,才緩過氣來。他背對着人群,獨自眺望遠處的山,半山的灰林,成片的蒼涼。
一生,太短……
彼時,另一頭,季澤騁站得離湯一瑞遠遠的,瞅見湯一瑞在火光亮起的剎那,忽然“撲通”跪倒在地,接着吳純姝、阿波接連跪下拍手磕頭。
有一個喬裝打扮過的女子躲在柱子後,避着前面的一幹人等獨自掩面抽泣。
想起之前未說完的“但是”,季澤騁想,但是她應該是愛嚴子的。愛和什麽有關,車子、房子、家庭,還是這個人?
“在一起”的意義能否變得很簡單,簡單到只是和這個人攜手相伴、相愛相守。
這個人……
“阿言,阿言?”季澤騁環顧一圈後忽然變得心慌,飛快地跑到休息室,卻找不到邺言。
他急急忙忙地繞着不熟悉的建築物跑,繞了一圈回到休息室外,才發現邺言就站在不遠處的樹木邊抽煙。
“阿言——”季澤騁的口氣有些慌張,腳步也跟着慌亂地打了個顫,忽然忘記了跑步是怎麽跑的。
聽見有人喊自己,“阿言——”只想起一個人會喊得這麽順口。邺言剛一轉身,就被來人緊緊抱了個滿懷,胸膛撞在堅硬的懷抱中。
“你去哪兒了!”
“我一直站在這兒啊。”
感受到季澤騁胸膛劇烈的起伏,邺言順着他的背撫了撫。
“我有話對你說,我……”
“等等。我先說。”
“……”
邺言提起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你說過以後會給我一個未來,對不對?”
“是。”
“不要以後。”
“嗯?”
“不要以後,就現在。”
邺言在錯愣中抱住季澤騁,心髒像要跳出胸膛,他一字一句地說:“不要以後,不要未來……”
這一生的意義,答案是什麽呢?邺言用一根煙的時間,思考得很深。
一生太短,短到只夠好好愛一個人;未來太遠,不如就現在。
“你覺得呢?”
邺言問季澤騁,得到的回答只是被緊擁入懷。
“你剛剛要說什麽?”
“跟我在一起。”季澤騁沖口而出,“我們結婚吧。”
☆、Chapter102
雖然不知道該怎麽結婚,可邺言受季澤騁感染,沒頭沒腦想也沒想清楚就說:“好。”說完,腦袋裏有各種情緒翻湧變得暈暈沉沉的,卻又覺得沒有比此刻更清醒的了,“什麽時候?”
他的迫不及待惹笑了季澤騁。季澤騁放松下來:“別急,容我準備準備。不如今晚先洞房?”
曾許諾的未來,在望眼欲穿的以後,來日方長太長,不如就現在。
由于方才跑到屋外頭的關系,季澤騁肩上的衣服鋪上了一層雨珠,他和邺言走回裏頭。裏頭的火光突然變亮,季澤騁和邺言站得遠遠的看屋內的人。鬥轉過十年的日夜,他們的朋友經歷了什麽滄桑,變成了什麽樣子。火光燃起,光亮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出現半邊明滅的陰影。
十指相扣的手貼得緊緊的,滲出了無知覺的汗水,兩人緘默且肅穆地看着火光燃燒,火化正在進行。
“你在想什麽?”季澤騁問。
“你呢?”邺言反問。
“我在想,十年前我最後一次問你的問題。”
“我記得,你問我願不願意為你不顧一切。”
“現在呢?”
“還用說嗎。”
“要的。我想聽你說。”
“那我告訴你?”邺言笑了笑,轉頭說:“笨蛋。”
世上沒有天生的完美伴侶,只有不斷成長的青□□人。光陰不曾辜負任何時刻,當愛變的無可奈幻化成灰燼,他們會在灰燼中生出義無反顧的勇氣。
再牽手,雖是下一個十年,手卻變大了,可以牽得更牢固了。
“你也在同一件事?”
“不是。我在想的是,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邺言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在說另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火化結束,過了一會,湯一瑞手裏抱着骨灰盒出來。衆人坐車來到附近的山下,下車後開始徒步走上山。老太太捱不住困,便被安頓在車上。
山上墓園的臺階積了水,濕濕滑滑的異常難走。邺言偷懶地呆在墓園門口不再上去,關智傑也氣喘籲籲的,和邺言對視一眼後,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來。”關智傑遞給邺言一根煙。
“謝謝。”邺言接過,就着關智傑的火,狠狠吸了兩口。
“怎麽樣?”關智傑用锃亮的皮鞋踩着腳下的雜草問。
“進口的?有點嗆。”邺言轉了個方向面朝山風,看山下的壯麗風景。矮小的房子像積木似的迷你,成群緊挨在一塊。邺言心生一種生而為人,何其渺小的感覺。
彼時,曉霧初散,曙光熹微,半山腰上的空氣異常清新幹淨。
季澤騁看着湯一瑞跪拜完要開始放鞭炮了,便離得遠了點。伸手想拉邺言,卻發現邺言居然不在,他四處看了看,才後知後覺他壓根沒走上來,正站在臺階最底下和關智傑在抽煙。
于是,季澤騁三兩步快速跑過臺階,剛離得近了些,就聽到關智傑對邺言說:“不如你跟我?其實我是個雙。”
“我跟你怎麽樣?”季澤騁從背後抱住關智傑,作勢要狠狠親他一口。
關智傑左躲右躲,求饒地嚎:“季澤騁你饒了我吧,我怕了你了。”
鬧了一陣,季澤騁才一把推開關智傑,抹了抹嘴唇,“誰要你逗他的。”
“你還不是一樣逗他玩兒,喊那麽大聲‘我們結婚吧’,誰都聽見了。”關智傑學季澤騁的樣子誇張地大吼,“不會真沾上你的口水了吧。”關智傑嫌棄地擦擦臉。
“誰說我在玩兒。我們真要結婚的。”季澤騁不服氣地怼關智傑。
“拉倒吧。你倆要真結婚了,我就……”關智傑忽然停住。
“就怎麽樣?”季澤騁摸摸他的下巴,被關智傑嫌棄地拍開,“那我就擺個十桌的酒席,免費包了你倆的婚宴。”
“好好好。”季澤騁賊笑着對邺言說:“曉彤結婚用的場地皇家酒店就他家開的,雖然簡陋是簡陋了點,但我們也別嫌棄了,将就着在那裏先辦個第一場,預熱一下就當彩排了,之後再大操大辦個三五場,你看怎麽樣?”
“季澤騁,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三五場,你這麽有創意,怎麽不搞個巡回婚宴。”
“好主意!巡回婚宴,先請親戚,再請同事,然後同學的,哦,差點忘了還有婚前的單身派對……。”
他倆不休不止地互貧着。
邺言走遠了一些,坐在坡道邊的石頭上清靜一會。偶見山坡的夾縫裏有一朵小花,迎着風搖啊搖,晃啊晃。
大風乍起,吹得樹葉摩擦作響,眼見大風翻過山嶺要吹到這邊。邺言趕緊雙手圍成圓,圈住這朵小花。可是圈住的一瞬,沒有了風,花也停止了擺動。邺言忽然想起了嚴旭惦記着的那棵樹,記憶中那只不知去向的小鳥,也許萬物生靈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于是,邺言輕輕地放開手。
小花在劇烈的大風中搖搖欲墜,但它搖啊搖,晃啊晃,就是沒有折斷。
嚴旭的墓前放起了鞭炮,噼裏啪啦地響了一陣。待鞭炮放完,散開的人群漸漸走近,最後的時刻,大家都集體上前拜了拜嚴旭。季澤騁和邺言鞠了三個躬權當道別了,走前,季澤騁還對嚴旭說:“嚴子啊,下次來給你帶喜糖。不會忘了你這份的。”
旭日升起的時刻,所有人坐上各自的車往家和單位開去。從淩晨忙碌到現在,每個人都精疲力盡,可再累再困乏還需要強打起精神去上班。按照習俗,晚上還需設宴犒勞衆人,湯一瑞統統按規矩辦,一個步驟不差。
然而事實上,最需要犒勞的人本該是他。嚴旭這一去,親戚們躲着的躲,朋友們避着的避,如果不是湯一瑞願意站出來包攬後事,這靈柩都得幹晾在那兒發臭。再看那半瘋半傻的老太太以後定是個累贅,大家都默不吭聲誰也不願意接下這個包袱。
其實,大家不出主意不發話,也都是在等,等着湯一瑞把老太太認領過去。
季澤騁将邺言送去學校後,自己再開車去西郊的工地。
早上偏偏是滿課的狀态,邺言揉揉太陽穴,上完一天的課,晚上還得去參加酒席。唉,有什麽辦法呢,加油吧。
臨近期末,還有兩周就要放假了。這個沖刺的時間,學生們嚷嚷着要求老師開始“劃重點”。卷子早在半個月前就出好了,AB兩分樣卷都已提交上去并通過審核。邺言花一半時間講課,剩一半時間“劃重點”。
正好趁着“劃重點”的間隙,邺言搬來一張凳子坐在講臺邊,放松一下他久站後酸痛的腰,在學生看不見的地方,他邊揉着腰邊翻着課件開始整理必背知識點。
課堂上十分安靜,邺言偶一擡頭就看見學生們齊刷刷地在做筆記。每當邺言稍有講得不仔細的地方,底下的學生就開始嚷嚷着要他重講一遍。
邺言搖搖頭,失笑道:“我從未見過你們如此認真。”
“老師,這個時候你就有幸能見識到我們潛藏的學霸體質了,一周自學并且背完整本書。”
邺言點點頭,露出佩服不已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感嘆:“厲害了。說實話,我從來沒體會過為學習而挑燈夜讀奮鬥的感覺。但我見識過我的鄰居通過一年的努力從吊車尾考上了市重點中學,最後他還能讀上大學,很不容易。所以,我覺得能一蹴而就的人非常厲害。”
邺言想表達的重點在後半句,可學生的理解卻停留在前半句。底下熱烈讨論過一陣後,忽然有代表問:“老師,你是什麽學校畢業的?”
當聽到邺言的母校時,底下忽然炸開了鍋,“邺老師,天吶!你為什麽要來我們這種三流學校教書,你應該去隔壁研究院的啊。”
還有的學生掏出手機說:“我現在就要跟同學炫耀,我的老師是頂級學府出來的真正的學神。”
聽到他們誇張地熱議,邺言愣了一下。他沒有故意隐瞞自己的高學歷,但因為無人問起所以他也沒過多提及。忽然變成了學生崇拜的對象,而且一說話就引來追捧的感覺有點居功至偉的過頭。
邺言小小抗議說:“那裏的天才很多,比方說跳級的,18歲讀大學的,還有因為不讓轉專業,所以退學重新參加高考的,在那所大學裏,再神的傳奇也不為過,而且基本都是真的。”
學生們的注意力忽然從“劃重點”變成了“聽故事”,居然有比“劃重點”更重要更有趣的事出現了,那就是聽邺老師講傳奇故事。
講了幾個故事後,底下蠢蠢欲動,邺言不知道他們在讨論什麽,很興奮的樣子。終于方好代表在座的各位問到重點上:“邺老師,那你在美女雲集的大學裏有沒有談對象?”
邺言搖搖頭。
學生奇怪了,露出疑惑不已的表情問:“為什麽呀?”
“這有什麽為什麽的?”邺言也奇怪了,沒有心動自然不會有行動。
“邺老師你長得好,學習好,人也好,你沒有看上的女生,難道女生也看不上你?這不合理啊。”
“哦,這個啊……”原來他們指的是這件事,邺言仔細回憶了一下曾來告白卻被他拒絕過的女生,他現在連她們的長相都記不清了。邺言抓抓脖子,不好意思地說:“有過的。但後來都沒下文了。”
“為什麽為什麽?”學生們集體變成了一問到底的好奇寶寶。
“還劃不劃重點了?”邺言有些抓狂。
“邺老師,你快說啊。為什麽都沒成功的?”底下居然開始敲桌子。
邺言避重就輕,去掉自身主要原因,回答道:“應該是我拒絕了之後,她們就放棄了。”這個回答很妙,把責任推到女生不夠堅持的份上。
果然,學生們聽後,也單純地順着邺言的思路想問題:“哦。邺老師,你肯定拒絕得很徹底,說的話太不留情面了,所以傷了人女孩子的心。”
“還好吧。”邺言思及過往,淡淡地補充道:“有留情面的。”
“邺老師主要是沒有碰到像方好這樣窮追不舍的女生。”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立刻迎來了全班認同的掌聲。還有學生說:“可是邺老師也比葉以航更加清高,不是嗎?”
大家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說:“邺老師再難追也架不住方好臉皮厚、招數多,一哭二鬧三上吊,就算是邺老師也吃不消。”
話題的主人公方好站出來,不惱反而跟着起哄:“邺老師,不然讓我追你試試?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葉以航還難追?”
她的話立刻迎來了滿堂的掌聲。
“還有五分鐘就下課了。”邺言挑眉,“你們真的确定就要這樣結束?我是無所謂。”
學生們反應過來後“啊——”的亂嚎亂叫,要邺言火速劃完下面的重點。
出了課堂,還能聽到學生們盛情的讨論聲,邺言無奈地搖搖頭,這似乎是他上課以來被最熱情對待的一次了。
“邺言。”聽見有人喊他,邺言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看到窦靜曉從後門向他走來。
“你剛剛一直站門口?等多久了?”邺言吃驚地問。
“我在下課前十分鐘來的,正好聽到了關于你擇偶的激烈讨論。我以為你會是不善言辭的老師,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受歡迎。”窦靜曉笑着說。
“今天比較例外,趕上快放假的日子,學生莫名的很興奮。”
邺言同窦靜曉邊走邊說。
“邺老師好。”有走過的女學生沖邺言打招呼,邺言便點點頭。
“邺老師,你的女朋友?”學生好奇地問。
“不是。”邺言想也沒想快速地否認掉。
走到辦公室門口,邺言問窦靜曉,“你今天來是?”
窦靜曉朝辦公室裏頭望去:“我爸找我談話。反正我現在也很閑,就到處走走看看。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快到飯點了。要不我請你吃飯吧?”邺言不着痕跡地把門把帶上,關了辦公室的門。
“不好。”窦靜曉縮回探出去的腦袋,雲淡風輕地笑着說:“應該是我請你。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好。”邺言剛走出幾步,看窦靜曉還愣在原地,便停下腳步說:“走吧。”
“走,走。”窦靜曉撫順長發,拍拍衣服跑過去。
原本,邺言想趁着午休的間隙補覺一會,可吃完飯後,窦靜曉百無聊賴地在大學校園閑逛閑看,邺言只好跟着作陪,也到處停停走走。
午後的陽光暖軟,有成雙成對的天鵝在湖面撲打翅膀,游玩戲水。
窦靜曉沿着湖邊的小徑往樹木叢中去,邺言拉住她:“再往裏走可就不好了。”
“為什麽?”窦靜曉眨巴着眼睛。
“裏面都是小情侶,撞見了會尴尬。”邺言将窦靜曉帶出去,就在湖邊閑靠着。
窦靜曉面朝湖水,迎着風長發飄飛,看上去心事重重,她數次吞吞吐吐,似有話要說,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邺言也不着急,倚靠在湖邊的欄杆上,溫暖的太陽曬得人全身暖融融,安靜閑适的午後,邺言恨不得閉上眼睛,倒頭就睡過去。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窦靜曉似終于準備好了,開口道:“我要去相親了。”
“是嗎?”邺言被曬得暈乎乎的,努力睜開眼睛,懶洋洋地說:“你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可我一點兒也不想,但我爸非逼我去,對方是一位兒科醫生,大我五六歲的樣子,祖上三輩聽說都是行醫的,他也答應了跟我見面,就在下周。邺言,我該怎麽辦?我,我其實不願意的。”窦靜曉的眼裏充滿了掙紮,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邺言。
“你為什麽問我?”邺言冷淡到事不關己的口氣,是窦靜曉萬萬沒想到的。
窦靜曉呆愣在那,幹笑了兩聲,捋着毛糙的發尾,不知道眼神該落在哪裏好,“我在這兒的朋友只有你。”窦靜曉以為,她與邺言的關系比起他和其她女生還算親近,哪想,他的一句話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好遠。
窦靜曉不說話,邺言也不接話。
“你沒有其它話想對我說?”窦靜曉打破沉默。
邺言沒有猶豫地回:“祝你幸福。”
窦靜曉嘴角抽搐了一下,泛開苦澀的笑容,“還有呢……邺言,其實我可以等的。”
邺言的眉眼盈滿湖水的碧波,他笑了起來,“我快結婚了。”
窦靜曉愣在那兒,這次愣的最久,久到站成寒風中的一座雕塑,好一會她才緩過勁兒來,結結巴巴地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只吞吐出言不由衷地兩個字:“恭喜。”
“你也要幸福啊。”她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在笑,可泛着無盡的苦澀與失落怎麽也掩飾不住。
預備鈴響起,小情侶們從湖邊的樹木間鑽出來,嬉笑打鬧着結伴與他們擦身而過。
邺言伸了個懶腰,午休結束了啊,“我下午還有課。我先走了。”
“好。”窦靜曉點點頭。
目送邺言頭也不回地走遠了,方才,窦靜曉的心裏還燃起過一絲期待,他會不會回頭看她一下。不多,就一下。
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
那他又為什麽挨着困陪她走了一中午呢?
不是只要堅持就會有希望的嗎?
“你連等的機會都不留給我。”窦靜曉捂住臉,他流露在表面的溫柔讓她心頭一熱,可他骨子裏的冷漠卻叫人徹底心寒。
☆、Chapter103
上完晚上的課,再打的來到酒店,已将近九點。
一進大堂,正好響起一陣叫好的掌聲。邺言往臺上看去,湯一瑞正在向老太太敬酒。第三杯酒結束,底下爆發出長久不衰的掌聲。
阿波從邊上小跑上臺,笑嘻嘻地催促老太太:“阿姨,還等什麽。快認了兒子啊。”
老太太捧住湯一瑞的臉,說:“他本來就是我兒子。”
老太太稀裏糊塗的話又引來了更大的掌聲。
“阿言,這裏。”季澤騁在嘈雜的人群中向邺言揮手,待邺言走近了,關智傑喚來服務員再添一副碗筷,他越過季澤騁的位置湊近邺言說:“來的夠遲的啊。幸好沒錯過好戲。”
“一下課就打車來了。謝謝。”邺言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碗筷,“臺上在幹嘛?”
“認親。”關智傑簡單明了的甩來一句話,順便給邺言遞上一根煙,被邺言推手拒絕了。
“晚飯時間淨拿來補覺了,我先吃點。”說着,邺言先盛碗湯暖胃。
季澤騁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跡地替他翻過翹到嘴邊的領口。大堂亮白的燈光下,黑色的高領毛衣襯得邺言皮膚更透白了,他低着頭,認真地在喝湯。
那毛衣黑得搶眼,季澤騁對這件毛衣很眼熟,是他親手為邺言套上去的。選這件毛衣主要為了替邺言遮住一些自己過激行為下造成的吻痕,此刻卻把自己撩撥得有些坐不住。
季澤騁心裏一動,難耐地低下頭湊近邺言。
“嗯?”邺言若有若無地從鼻腔裏悶哼出聲,看見季澤騁臉頰快貼近桌子了,發現他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問:“怎麽了?”
季澤騁聲音輕輕的,問:“餓不餓?”
“餓。”
“胃難不難受?”
“沒感覺了。”
“晚飯吃了嗎?”
“沒……”
“為什麽不吃?”
“困。”
邺言覺得這樣貼近說話有些暧昧,總感覺有人在看他們。一擡頭,卻什麽人都沒看他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臺上。才放下心來,就見到關智傑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瞅着他倆,他的笑容很玩味,手指夾着煙卻也不抽,只是讓細長的煙在手指間玩轉,看着星火淡淡地消縱。
邺言不自在地推開了一點季澤騁。
彼時,人群聲漸漲,湯一瑞從臺上下來,連帶着熱鬧的喧嚣也一路響到了這裏。
對于大家的叫好聲,湯一瑞全都點頭應承下來,走過時與站起來的熟人握手的時候,他表現出很榮幸的喜悅,又在喜悅之外有客套的距離感。
“阿騁。”湯一瑞走到這一桌,手掌自然地搭在季澤騁肩上。
“怎麽了?”季澤騁偏頭問。
“你替我發一下每桌的香煙和紅包。”湯一瑞說。
“好。”季澤騁站起來。
關智傑口氣酸酸地問:“你怎麽不叫我去啊?”
“你,得了吧。”湯一瑞一推關智傑,“大少爺你連鈔票都點不清楚。”
湯一瑞領着季澤騁走了。
關智傑夾着煙猛地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