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悉又安心的感覺包裹着他。很快,邺言變得迷迷糊糊的。
眼見邺言不再抵抗,季澤騁握得更緊了一些。
是邺言錯了,冬天怎麽會熱呢。冬天是溫暖的,他們一覺到天亮。
☆、Chapter99
翌日周一,是元旦的假期。季澤騁幾乎全年無休,早早送他出門後,邺言呆在家裏仔細研究那份“財産繼承協議書”,他把條款細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看不懂的地方圈出來,帶去給專業人士過目。
“財産繼承?誰要死了?”武築拿過文件一看,口不擇言道,“簽啊幹嘛不簽,這是送錢給你的好事,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其中涉及了現金存款、房産股票,可也沒寫具體數字,只籠統地說明了動産和不動産以後的歸屬去向。”
“哦……”武築做了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你怕他還藏有私房錢?”
“不是。我只覺得這太嚴重了。”
“這有什麽。”武築拿着那一沓紙搖晃,“我見過情到熾熱時,送百萬房子車子的男人多的是,不過即使是百萬那也只不過是他們全部身價的千分之一而已。送的錢多不一定代表他足夠真心,不過至少證明了他很有誠意。”
武築拍拍邺言的肩膀道:“我覺得,如果一個男人願意拿出所有的錢跟你玩感情游戲,即使你有所懷疑,也給他一個機會吧。将心比心,你也是男人,換位思考一下。什麽時候你會不計後果、不計代價、心甘情願地拿出你所有的積蓄白送給一個人?想想吧。那不是傻嘛。”
邺言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呢?”
“我寧可直接拿命。”
武築誇張的表情惹得邺言忍不住笑出聲。
“難為你有這樣的決心還沒能将那位醫生拿下。”
“你知道陳寰謹?”武築眼珠子溜了一圈,起了一點別樣的想法,“你知道他願意把所有的錢留給你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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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我想他是瘋了。”
“難道你不感動?”
“也有一點感動,但還是震驚大過感動。”邺言搖搖頭:“沒決定的時候心裏像喘不過氣似的,現在我決定好了,心情也順暢了。嗯,我不簽。”
“為什麽?”
“我想沒必要,生與死的都太遙遠了。說不定我還會比他先走一步。”邺言笑笑。
“你們真奇怪,一個恨不得把錢全送出來,一個白給錢也不要。”武築把文件還給邺言,換上了輕佻的笑容,“其實生與死不是常會碰到的大事,但是沒錢時候捉襟見肘的小事卻是常有的。人活着,還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好。所以,我建議你還是簽了吧,上面不是有一條類似分手費條款的嗎,你簽了就當給自己一個保障。”
邺言想也不想就搖頭,“不必了。拿着這個東西怪沒意思的。”
武築點點頭,見當事人已有主意就不再費口水。
送邺言出門,最後的時候,武築忽然說:“我給你一個建議,不妨你們立一個財産分配協議書,在世時財産共享,死後留給家人捐給社會,這樣你會不會覺得有意思一點呢?考慮一下吧。”
邺言覺得武築說的不無道理,可轉而一想,憑武築的性格,說不定只是純碎在招攬生意。打心底來說,他是很信不過武築的。
走前,武築倚靠在門邊,用一副“事不關己卻好奇得要死”的表情問:“他當真不是犯什麽錯惹你不高興了,才搞這一套哄你開心的?相信我,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把所有的錢急巴巴地上交清楚,那簡直是扼殺活下去的信念啊。‘財産繼承’聽起來很偉大,仔細想想卻是太遙遠的事,邺言,你要留個心眼,別被他耍了。”說到這裏,武築才說到正題上,“不過,被耍了也無妨,你還有我,我随時張開懷抱給你安慰,還可以幫你争取最多的分手費。”
邺言失笑着将那份協議書塞進書架裏。
就這樣吧。
邺言想,“分手費”也好,“不義之財”也罷,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拿着的時候覺得太沉重,放手了才得以喘口氣。那就選擇輕松的方式過活吧。
生與死都是太遙遠的事,歲月也并不一直靜好,他雖然固執,卻只對自己認定的事固執。邺言躺在床上想,一紙簽約,想複雜了關系到父母、財産,甚至可能上升到不良的社會典範、群體利益鬥争等等的問題;想簡單點,那只不過是季澤騁和他兩個人的事。
是囚徒還是自由,是複雜還是簡單,是惶恐還是心安,邺言不再去想,如同那空白處的簽名一樣,留給未來回答吧。
變故發生在新的一年的第七日晚上。
夜裏,兩人睡得正深,季澤騁自上次回家以後,每晚睡覺就一定要邺言對他的手負責任。于是,邺言半被迫半習慣地被他抓牢手睡去。
季澤騁沒有關機睡覺的習慣,夜裏手機發出光亮,第一下他們誰都沒有醒,第二下、第三下……
那撕心裂肺的催命鈴聲結束以後,座機的電話響起。
季澤騁開了燈,接起電話。
邺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見季澤騁已經換上了嚴肅的口吻,黃色燈光下他的皺眉皺得深沉,嘴角繃得緊緊的。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季澤騁放下電話。
“誰啊?”邺言還不能完全睜開眼睛。
“湯一瑞。”暖黃色光亮下,季澤騁的表情異常嚴肅。他穿好衣褲後,關掉燈,替邺言拉高被子說:“你繼續睡。”
次日早晨,季澤騁沒有回家,也沒有來電。
邺言去到學校上課,見郭舂精神狀态已經調整過來了,她邊喊着“邺老師”邊歡快地跑近說:“你知道湯一瑞最近的動向嗎?我去了好幾次健身房都沒見到他。”
“可能有事在忙吧。”邺言想起昨晚的電話說。
“是啊。健身房的員工也這麽說,那我最近常去看看好了。”
“哎。”眼見郭舂要下樓,邺言忍不住問:“你已經振作精神了?”
“你看我是會一直萎靡下去的人嗎?”
“敢問你是如何想通的?”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我跟他天造地設、情投意合,注定是一對兒。”
“哪來的自信。”邺言笑。
“我要向着湯一瑞勇往直前,”郭舂剛振奮地說完,就瞅見周主任施施然地從樓下走上來,立刻蔫下來,“對着周主任退避三舍。閃了,邺老師。”
越挫越勇、樂觀豁達,也有像郭舂這樣神奇性格的人存在啊,邺言搖搖頭感慨。
新的一年街上到處都是興興向榮的景象,連天空都特別的蔚藍澄澈。這樣熱鬧繁榮的氛圍下,讓人對任何事都充滿了希望的憧憬。
上完課,邺言開車去超市買過年要用的東西。紅燈籠從街頭挂到街尾,小孩子們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蹦蹦跳跳時胸前的裝飾物也跟着歡快地跳躍。
在超市的冰櫃前,偶遇了許久不見的窦靜曉。她正拿着兩袋速凍水餃在比較,擡頭看見邺言也是一怔,旋即露出端莊的笑容:“邺言,好久不見。”
邺言點點頭,“好久不見。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剛回來。”窦靜曉選擇了其中一袋,放入籃子裏,聳聳肩頗為無奈地說:“我爸逼的。上次謝謝你替我付車費,還陪我胡亂鬧騰了一番,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後來我喝醉以後我有沒有亂說話?”
“我記不清了。你指的是‘放棄我是你做過最對一件事’,還是指诘問我‘真的愛得那麽深’?”
“天吶。”窦靜曉捧住臉,被說的特不好意思,“看來我真醉得不清。”
“沒關系,你身體好些了嗎?”邺言瞥見她的小腹還是平坦的,已過去三個月,她卻比原來顯得更纖瘦單薄,看來孩子是被打掉了。
“嗯。一直想謝謝你來着,但是手術後都在住院。工作也不好請假,只好辭職了。下次吧,下次讓我好好請你吃頓飯當賠罪或是謝禮。”
“都是同學,不用客氣。”
“我已經通過研究生考試,就是你上的那所學校。明年,哦不,今年以後會常有機會見面的。”
“好。我等你請客。”
邺言點點頭,推着推車離開,沒走兩步卻發現窦靜曉還站在原來的位置看他。
“應該是我等你,邺言。如果我現在回頭,還來不來得及?”窦靜曉自言自語。望見邺言轉身後投來疑惑的眼神,她只是笑笑招招手,便走去另一個貨架。
逛着超市,收到季澤騁的電話,他說,不回來吃飯了。邺言收了電話,心裏也沒多在意,可能有要事在忙吧。
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季澤騁嚴肅的表情,邺言又有些不放心。晚上,季澤騁徹夜未歸。
到了第二日,他仍舊來電說,不回家吃飯,但會晚點回家的。奇怪的是,電話顯示的是季澤騁家裏的座機。邺言給季澤騁的手機回撥了一個電話,卻是關機狀态。
難道是沒電了?
那季澤騁怎麽又在自己家?
聯想到夜裏湯一瑞的奇怪來電,于是,邺言給湯一瑞打了一個電話。不料,湯一瑞居然也是關機狀态。
這就太不對勁了。湯一瑞可不像季澤騁似的會馬虎到關機,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慌亂之中,邺言遲疑着給季澤騁家回撥去電話。
電話順利地被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卻是自己的妹妹——邺箴。
“邺箴?你怎麽在隔壁?”邺言問。
“因為……”邺箴似有難言之隐,對電話邊的人說:“季雲翔要不你來說,我解釋不清楚。”
季雲翔沖着電話簡單明了地直嚷嚷一句:“喂——我哥要被我爸打死了。”
“你說什麽?”邺言幾乎是“騰的”站起來。
電話換成了邺箴來接,她也是着急得不知該怎麽辦,慌亂之中只能求助于電話另一頭的人,“哥哥現在怎麽辦啊?媽媽和爸爸都不在家。”
“季媽媽呢?”
“阿姨也出去了。”
“還有誰在?”
“都不在。叔叔拿着藤條在抽大哥哥,他好像快疼死了。”邺箴的聲音分為着急,忽然她看見樓下有兩人走近,“來人了。他們往這邊走來了,現在在敲門。”
“是誰?”
“不認識。是一個叔叔和一個女的。你認識嗎季雲翔?真的?你确定?哥哥,他說是劉叔叔和莊潔姐姐。”
“好。”邺言定了定神,老劉是站他們這頭的,他一定會護着季澤騁。邺言對妹妹說:“你別慌,有任何情況都跟劉叔叔說,他會幫季澤騁的。”
“嗯嗯。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邺言還是感覺惴惴不安。下午上完課,他又給季澤騁家打了電話,這回事季媽媽接起的,“阿騁已經回去了,這孩子太犟了,一點也不服軟。沒事的,你別太擔心。他爸爸就這态度,一時半會轉不過來,急也沒用。”
邺言松了一口氣,向季媽媽問了“好”後,挂斷電話。
下班後,他繞去藥店買了一瓶藥油,心想也許會用的上。
等到晚飯後,季澤騁卻是比預料中更早回來。他的神色很疲倦,似是很久沒合過眼,眼圈下是揮不去的陰郁和困乏。
“回來了?”邺言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外套,“我放了熱水,你要泡澡嗎?”
“我想睡覺。”說完,季澤騁徑直走去卧室,“不用叫醒我。”
房門被關上,季澤騁睡到很遲都沒有睡醒。浴缸裏的水已經冰冷,邺言把塞子拿起,放走冰水。
黑沉沉的夜壓下來,窗外是一片暗黑,從窗戶擡頭可見夜空星辰閃耀,月亮懸于夜空放最亮的光。透進來的光亮撥開了夜色,黑夜因為有光,所以從不獨黑。
邺言将一切收拾好之後,也爬上床休息。季澤騁背朝上,趴在另一側的枕頭上一動不動,呼吸勻稱、睡得昏沉。邺言拉過被子的時候發現他竟然衣褲都沒脫,居然是直接趴在床上睡去的。
現在睡得這麽深,也不好再叫醒他。邺言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季澤騁不說,他便無從問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是個心裏有事就藏不住的人。好的壞的全部表現在臉上,渾身散發着勇敢、坦率、朝氣,無論何時看去都是神采奕奕的樣子。而今……
邺言摸摸季澤騁後腦勺凸起的傷疤,醜陋的細線,摸起來手感粗糙。邺言感慨時光的作祟,也感慨物是人非。
他拉過季澤騁的一只手,分外自覺地十指相扣,調整為平常習慣的睡姿,再緊緊地閉上眼睛,懷着心事卻抵不過昏沉沉的睡意。
到了半夜,邺言被一陣反複的震動吵醒,醒來後,才發現是季澤騁從背後抱着他,胸腔貼在他的後背上在劇烈起伏。
寂靜的黑夜裏,有隐忍的嗚咽和着啜泣聲。
“阿騁,是你在哭嗎?”
☆、Chapter100
“發生什麽事了?”邺言問。
季澤騁沒有回答,只是抱着他哭,抱得緊緊的,讓邺言喘不過氣來。
無聲的房間裏,他的啜泣聲分外明顯,震動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似乎想平靜下來,可怎麽也平靜不下來,仿若有巨大的傷痛一定要發洩出來。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邺言轉個身,捧着他的腦袋按在懷裏,讓他緊緊地靠着自己安撫他。
良久過後,季澤騁說:“嚴子去了,腦溢血猝死的,被推進醫院的時候身子都冰了。”
“誰?”邺言怔怔的。
“嚴旭,我們一個高中的,他是湯一瑞的其中一個鄰居。”季澤騁哽咽了一下,繼續說:“湯一瑞現在和另外兩個人還在幫忙料理後事,我先回來睡一覺,之後一星期都要去幫忙守夜。”
邺言對“嚴旭”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只是聽到同學去世了,仍有忍不住的悲傷湧出。
去了,這麽突然,突然得都不知該用什麽表情來适應悲傷……
過了很久,季澤騁似是平靜了下來,他伏在邺言身上,一下一下地喘着氣調整呼吸。
邺言坐起來,打開床頭燈,看到季澤騁胡了一臉的淚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季澤騁掉眼淚,奇怪的是,邺言一點也不覺得他丢臉,相反,心裏某一塊地方柔軟下來,是一種平靜的情緒。
他抽來紙巾輕輕地替他擦去眼淚,手腕卻被季澤騁忽然捏住,捏得緊緊地放在額頭上,似是禱告的姿勢。
季澤騁睜不開眼,啞着嗓子說:“把燈關了。”
邺言關了燈。季澤騁褪去衣褲覆上來,他的動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喘氣的聲音開始變得粗重。“可以吧,阿言?可以吧?”
邺言咬住嘴唇。當季澤騁迫不及待地沖進時,邺言疼得叫出聲,撕裂的痛讓邺言忍不住拍打他起伏的後背。
卻換來季澤騁一聲痛苦地悶哼,借着适應了黑夜的眼睛,邺言看清季澤騁背上一條一條血跡斑斑破了皮滲出血的痕跡,縱橫交錯地布滿整個後背,紅腫出血的傷痕讓邺言看的觸目驚心,心揪着疼,懸着的手根本無處可落下。
季澤騁已經不管不顧地馳騁起來,邺言的腦袋被頂地暈乎乎的,懸空的手沒有可抓住的東西只好握成拳,求饒似的說:“慢點阿騁,我疼……”
“我也疼。”季澤騁伏在邺言的胸膛上,咬住煙頭落下的舊傷疤,“阿言,我也疼……你放松。”
如同刀刃劃破皮肉。
他痛,也要讓邺言也痛。一起分擔痛楚,痛楚會釋懷,一起共享歡愉,歡愉會翻倍。
在霞光流岚霧霭虹霓縱橫閃過之後,眼前是一片空白。季澤騁倒在邺言身上,邺言感覺全身出了汗,黏黏熱熱的非常不舒服。可是,他累得眼皮都睜不開。
像往常一樣就先睡去,明早再去沖洗吧。季澤騁也沒了力氣,眼睛酸楚地睜不開,他靠在邺言身上靠了很久。
等到邺言傳來均勻的呼吸,季澤騁才睜開眼睛,強撐起精神抱起邺言去到浴室。
在一片水流中,邺言似醒非醒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繼續睡。我把後面的東西摳出來,不弄幹淨又會鬧肚子。”季澤騁說。
“嗯。”感覺到有手指很輕柔地動作,邺言放松下來。
忽然感覺不對?
又急急地睜開眼睛。
“啊——你幹嘛!”邺言大喊着按住他的手,“不要不要,我自己來。”
季澤騁把邺言托起,讓他架在自己身上,三兩下除去污穢物。看着邺言的鮮紅融合着自己的乳白,化成一灘無用的水被沖進溝裏。
紅的、白的攪和後變成淡色稀薄的水,最後什麽都不剩。
季澤騁從鏡子裏看見邺言的後背,目光游移至下,盯着一張一合呆呆地看了很久。水流嘩啦啦地沖下,季澤騁自言自語地說:“男人和男人,對嗎?你覺得呢阿言?”用這樣的方式結合,卻沒能留下任何東西,意義何在?
是問句?又好像不在尋求答案。
把兩人擦淨後重新回到床上,過了一會兒,季澤騁起身穿好衣褲。
“阿騁?”
“我在。”
穿戴整齊後聽到邺言叫他,季澤騁俯下身,湊近聽。
昏暗中,邺言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你是誰?”
“我是季澤騁。”
“季澤騁是誰?”
“阿言,你這個笨蛋。”
“我知道季澤騁就是季澤騁。”說着,邺言放棄争問,轉過身閉上眼睛,反複嘀咕:“季澤騁就是季澤騁。”
季澤騁替他掖好被子,輕笑着吻過邺言後腦勺的發,湊近時聽到他入夢前還在嘀咕的聲音:“季澤騁才是笨蛋。”
他耳朵通紅,暖和的臉頰散發着熱氣,季澤騁趁着精神剛清醒了一點趕緊關門退出去。
冬夜裏的冷風跟刀子一樣刮來。季澤騁打了一個哆嗦,忍不住捂捂身子,抹了一把臉。
不知尋常人的戀愛是什麽樣子的?也像他們一樣,舉步維艱嗎?
今日下午他回到家,把因為嚴子去世而拖了一天的“放棄遺産繼承聲明書”交給老頭子,哪想,老頭子瞪紅了眼睛,把那些個紙張一把撕碎了丢回他臉上說:“這樣就跟我劃清界限了?你要跟我算清楚。好。你讀書16年的學費先還回來,托老劉人際關系的情分還回來,鋼鐵廠建設我跑路子上下打通的錢你還回來。一樁樁一件件,還?你還得清嗎!”
“我會還的。”
不料季澤騁剛說完這句話,就悶聲挨了一藤條。季爸爸的藤條又狠又準地直往他的背上招呼,第一下季澤騁沒出聲,再往後他就按住傷口喊痛地跪在地上。裂開了的後背火辣辣的疼,按住的地方有麻麻的撕裂開的痛楚。
小時候,季爸爸因為他頑劣下手打他的時候頂多是打得皮開肉綻,等他哀嚎了幾句後就收手,從沒打得這麽深,鞭子打進骨頭裏,血肉模糊的感覺如此明顯。更痛的是,他說:“你怎麽還你媽這麽多年來為你掉的眼淚,你個沒用的混賬東西,忘恩負義。”
躲在樓梯上偷看的季雲翔“噔噔噔”地跑上來,跳過陽臺去隔壁搬救兵。哪知隔壁的哥哥和大人一個都不在,唯一在的邺箴偏偏只會幹着急,啥忙也幫不上。恰好這時,他們接到了邺言的電話。
幸好遇上了劉叔叔來拜早年。劉叔叔拿走了藤條,勸住了動怒的季爸爸。莊潔扶着季澤騁去房裏擦藥酒。季雲翔埋伏在樓梯口看到爸爸額角爆出的可怖的青筋一直沒消去,就一步不敢下樓。
季爸爸喘着氣坐到沙發上,看着兒子被莊潔慢慢扶上樓的背影,忍不住說:“一男一女看着多好,跟男人搞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把我的臉都丢盡了。每次剛對這小子有點期待的時候就給我狠狠犯渾,這次最不像話,簡直惡心死我了。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裏算了。”
季媽媽剛進門就聽到最後一句。
房裏,莊潔擦藥的手沒輕沒重的,按疼了季澤騁直呼“哎呦”。莊潔受不了地直接用被子塞住季澤騁的嘴巴,避重就輕地替他熱敷過傷口。
兩個小孩已經跳過陽臺,翻到隔壁玩去了。
“疼,疼。你會不會弄啊!”才剛擦上藥酒,季澤騁就沒好氣地推開莊潔。
“是你的傷口太重了。大男人的別矯情了,第一下你就忍着點行不行。”
“不行。要不你試試,火辣辣的疼。”
“我又沒做讨打的事,我幹嘛要試試。”
“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敢情疼的是我。”
“我已經下手很輕了。再說,你哪次病了不是我給你擦藥的,我擦藥一貫這個風格你還沒習慣啊。”
“你還驕傲上了?每次下手都沒輕沒重的,本來還剩半條命,被你上藥後直接就撂倒去了。”
“小哥哥,你要這麽嫌棄我,你去找那個愛笑的女的啊,她下手最輕柔了,舒舒服服的跟羽毛拂過似的。你和湯一瑞不都最喜歡她伺候了。”莊潔說着撂手不幹了,把沾了藥酒的紗布直接塞進季澤騁嘴巴裏。
“靠。”季澤騁一口吐出來,作勢要莊潔也嘗嘗藥酒的味道。
不料,季澤騁剛把莊潔壓到床上,要往她嘴裏塞紗布。房門就開了,季媽媽站在門口,看見此情此景第一反應是關上房門,迅速地退出去。
握着門把的手猶豫了一下,不對,她為什麽要尴尬?
于是,季媽媽又開了門,火速走過去,拎起兒子的耳朵,把他拎下樓。
“去,給你爸道歉。”
“他打我,我給他道歉!豈有此理?”
“講什麽理啊,講破天他也是你老子,懂不懂。”
季爸爸站在落地窗邊抽煙,劉叔叔坐在沙發上,用安撫的眼神示意季澤騁去道歉。
“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季爸爸氣勢洶洶地斥責回去,“我不跟你廢話。改專業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跟男人在一起這件事你就此打住,搬回家來我就當你是認錯了。否則別說是道歉,就是磕頭也沒用。就這樣,停下來,迷途知返,你做不做的到?”
“我停不下來。”
“你說什麽?”
“十年前我就說了,我停不下來。我停不下來怎麽辦,不然你教教我,我該怎麽辦,我甚至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錯了。”
“我教你。好。我教你。”揚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幾乎打得季澤騁耳鳴,“你個欠打的混賬東西、惡心玩意。還拿這種放棄遺産的破爛聲明惡心我!你是不是盼着我早點被你氣死。我問你,你就這麽好男人這一口是不是?”
“不是。”季澤騁抹去嘴角磕出的血,“我只是喜歡他。”
“呸。去你媽的。”季爸爸摁滅煙頭,啐一口:“你他媽說出這話也不嫌自己惡心。”
“什麽你媽他媽的!”季媽媽聽不下去了,分開一觸即發的父子倆。
“鞭子呢?”季爸爸轉着客廳找。
老劉推開季爸爸,沉聲道:“剛剛不是說的好好的嘛,和孩子講道理,你怎麽這個火爆脾氣,這麽多年過去還更犟了。”
季澤騁捂着嘴角,臉上卻更加火辣辣的疼。場面實在太難看了,又當着外人的面講家醜的事,季爸爸找到藤條狠狠抽過去,沒打中季澤騁,藤條的狠勁打在木頭地板上,留下一個扭曲的痕跡。
老劉攔住追上來抽人的季爸爸,在季媽媽的示意下,季澤騁趁機逃到玄關處穿鞋。
“季澤騁,我就問你一句。”季爸爸推開其他人,食指指着季澤騁吼:“你自己覺得你是對的嗎!男人和男人手牽手親嘴上床,跟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你摸着良心說,你覺得是對的嗎?啊?”
“我知道不對。”季澤騁已經穿好鞋子,站在門邊握住門把。莊潔不知何時下來的,呆呆地站在樓梯邊看着這僵持的場面。季澤騁的聲音輕輕的,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但我只想跟着心走。”季澤騁鞠了個躬,“我會再來的,你保重身體。”
季媽媽慌慌張張地撿起碎了的“放棄遺産繼承聲明書”,順手拿走了季爸爸手裏的藤條,塞到季澤騁懷裏,“把這些東西帶走,找個垃圾桶丢掉。”
一出了門,季澤騁就忍不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心裏酸楚得冒泡,眼睛感覺熱熱的,卻死死地要忍住。他找到垃圾桶跑過去,把懷裏的東西統統扔進去,口中忍了好久的一口血“呸呸”地吐出來,果然是流血了。
老頭子老當益壯,下手的狠勁絲毫不遜于十年前。季澤騁蹲在垃圾桶邊,低頭捂住臉,良久後,他吐出長悶于胸腔的一口氣,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吸吸凍得通紅的鼻子,站起來往醫院走去。
如果他再努力一點,不對的事情能不能變成對的?如果他們再寬容一點,不可饒恕的事情會不會有通融的餘地?
老頭子總說,他是翅膀硬了以為自己有能耐了。可季澤騁覺得他長再大,還是那個一挨打就會讨饒想哭的小孩。小時候,季爸爸用藤條讓他知道對錯是非,長大後,挨着鞭子他卻喊不出“我再也不敢了”這句話。
不是他不怕挨打,而是即使挨着打他也沒法停手。
他做到了忍住讨饒,卻做不到忍住眼淚。
可為什麽要忍住眼淚假裝大人呢?
淩晨三點半的街上,冷風吹來,季澤騁用大衣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他不知道,他的眼淚是邺言的救贖。扒下故作堅強的表皮,坦率而脆弱的季澤騁離得很近,是邺言熟悉的大男孩。十年已逝,即使有什麽說不清的東西改變了,季澤騁仍舊是那個季澤騁,是邺言記憶中翻過陽臺來敲他窗戶的鄰居少年,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他喜歡的人。
時間懷着惡意撲來,帶走了嚴子,凍住這個冰窖寒天。湯一瑞倚靠在冰冷的牆上,捶胸連說了十次“我的錯”自責懊悔的話,卻改變不了一個朋友離世的既定事實。
夜晚的冷風中,季澤騁走得飛快。世事無常,他想要的,只是一個未來。
☆、Chapter101
次日回來睡不過兩個小時,季澤騁手腳麻利地起身穿好衣服。此時是夜裏一點五十分,整個城市安靜到極致,窗外的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
“阿言,阿言?”拍拍邺言的臉頰,季澤騁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邊。
“嗯?要起床了嗎?”邺言愣愣地坐起身被季澤騁套上高領毛衣,嚴實地遮住了頸上露出的紅痕。他無意識地盯着季澤騁給自己套毛衣拿外套拉拉鏈忙前忙後的身影說:“你變了呢。”
“變什麽樣了?”季澤騁替他穿上襪子。
“勤勞。”說完,邺言自個兒也被逗樂了,樂得歪倒回床上。
結束了三天的守夜,今天淩晨三點将準時送嚴旭出殡。
“嗯?”邺言感覺到夜風冷冷地拍打在臉上,不禁往季澤騁懷裏縮了縮。
“你睡吧。我到了再叫你。”季澤騁将邺言抱進車裏,用手背貼貼他的臉,悄悄開了車裏的暖氣。
車子在黑夜裏先向嚴旭家緩緩駛去。一個月前才一起吃過飯的同學,一個月後的夜裏忽然被告知已去世。真是世事無常,此次被打擊最大的當屬湯一瑞。
三天前,季澤騁去到醫院的時候,湯一瑞坐在走廊的地板上,誰拉都不起來,看到季澤騁後說:“麻煩你來這趟真不好意思,但我現在只能想到你阿騁。阿騁,幫幫我。”有些事是後來聽說的,零零碎碎拼湊起來,才知道了個大概:嚴旭和湯一瑞、吳純姝、阿波是住在一個政府大院長大的鄰居,在他小學時候,嚴旭爸爸因為貪污腐敗被判了刑,而嚴旭媽媽在輪番的調查問話中,身體落下了病根,得知判刑結果後一夜全白了頭發變得半瘋半傻,親戚們在審查中與他們家撇得幹幹淨淨的,同年,他們也搬出了大院。
湯一瑞最自責的是,他明知道嚴旭活得不好,卻并沒有給予過多關心。“因為他總說沒事的,所以我們誰也沒去細想,他是不是真的沒事。說到底,我們都自私透了,我們都只關心我們自己。”嚴旭加班時猝死在辦公桌上,被巡邏的保安發現推進醫院後,身子已經開始發冰了,而醫院的診斷結果為“腦溢血猝死”。
季澤騁聽到的時候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像是該登在報紙上的奇聞異事,而不是真切發生在自己朋友身上的。可湯一瑞悲痛到抽泣的哽咽一下子将這一切拉回到現實中,醫院的護士家屬在走廊上來來往往,誰也沒對這眼淚給予過多的關心,即使掉眼淚的是個大男人。
就好像在醫院哭得再悲恸,也是太正常不過的行為。那麽嚴旭呢,在辦公桌上猝死的時候,身邊走過的同事也覺得被工作累趴下來的情況正常得不得了嗎。
季澤騁嘆口氣,不知當下是什麽心情。一路上,邺言睡得特別安詳。這次去參加嚴旭出殡的儀式是兩個人共同的意思。季澤騁想的是,嚴子朋友少,親戚們該斷關系的差不多都斷幹淨了,能多一個同學去參加,至少出殡走陣時不會太難看;而邺言想的是,季澤騁的前十年既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