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騁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邺言還是在介意他曾經和別人發生過關系的那件事。不巧,那個別人偏偏又是兩人都熟悉的麻笑。季澤騁忍不住撓撓頭發,他擔心的果然還是發生了。
關于那段往事,他特別不願意回憶起來。大一的寒假,他最早回家過年,也看望了自己新出生的弟弟,季雲翔。已半年多沒見邺言,從兩人成為鄰居以後,還從未分開過這麽長時間沒見面。分外想念之下,他立即打了個電話給身在遠方的邺言,語氣火急火燎地邀阿言趕快回家,哪知還沒等到邺言回來,季澤騁就先氣鼓鼓地離開了。
除夕夜的那天,他和父親因為專業的事拌嘴了幾句。不料,兩人越吵越兇,季爸爸甚至前世舊賬一起算,把他高一去夜店、高二打人、高三差點被學校開除的事統統訓了遍,最不可原諒的是,他喝令季澤騁再不許見隔壁鄰居男孩,否則與他斷絕父子關系。不顧季媽媽的勸阻,季澤騁一氣之下收拾了包袱,當真當場與季爸爸劃分了界限。此後,再沒回家過。
過年留宿學校是一件分外可憐的事。季澤騁心情苦悶,想找湯一瑞出去,但湯一瑞已經回家過年了。留在學校且認識的人裏頭,只有麻笑,因為父母離婚,她媽媽還留在俄羅斯大使館工作的關系,理所當然的麻笑也落了個孤單。那晚,是季澤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酗酒。
酒精是個好東西,它讓人神志不清、一覺到天亮。
隔日醒來的時候,季澤騁慢慢回想起了昨夜的事。他仿佛夢到了邺言,然後像往常一樣跟他糾纏到床上,他按住邺言的肩膀,甚至把他按痛了,按到皮膚發紫也沒停手。那感覺是那麽清晰又強烈,逼痛了季澤騁的神經,他按住發疼的腦袋,心生疑惑地伸手到被子裏,褲子早不知去向,被子上、他的身下是一片的濡濕。
季澤騁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想破口大罵。等他穿戴整齊找到麻笑時,麻笑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季澤騁更加疑惑了,麻笑說,她只幫忙将他的上衣脫去,然後就離開了。
到底做沒做,季澤騁怎麽會不知道。他只當那是一場夢,只是夢裏的感覺比以往更清晰,身下的痕跡也不是作假,他本來對自己的答案是确定無疑的,只是碰上麻笑的反應,讓他忽然又糊塗了……
麻笑似在隐瞞什麽。
莫非麻笑暗戀他?一時間,季澤騁居然有了這樣可怕的猜疑。他不知道這猜疑是不是真的,他也不想知道。對邺言心生背叛的感覺讓他躲麻笑躲得遠遠的。如果不是因為湯一瑞,說不定他會躲麻笑一輩子。
不把這些事情對邺言說清楚,一方面是因為季澤騁覺得,無論如何解釋都抹不去心虛的感覺,另一方面,他也是在試探邺言,試探他是否會就此離開自己。
邺言就像是一只拔了刺的刺猬,內心柔軟又敏感,十年前就因為不夠勇敢、不夠坦率,所以推開了自己。那麽現在的,十年後的邺言是否還是膽小如初,敏感又畏縮。
他們之間還會重蹈覆轍嗎?
季澤騁在考驗邺言的同時,也在考驗自己。他愛他依舊如初,甚至更甚從前。他是否具有讓他心安的力量,他是否能夠保護他不受傷害,他是否有能力守護他們來之不易的感情?
現在他能做的,除了負重前行,只有不斷把心意傳達給邺言,他愛他。希望邺言至少不要再懷疑這一點,他是真的愛他的,這樣就好。
到家的時間比預計的還要遲。邺言已經吃過晚飯,也熬好中藥。季澤騁獨自吃飯、洗澡,邺言去看書、備課,表面兩人互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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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邺言在拒絕和季澤騁做交流。
和前幾日的情況一樣,邺言存心躲避季澤騁有意無意的碰觸,有時反應大的縮回手後,他又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像是在自責自己的無理取鬧。連發脾氣也做不到的邺言讓季澤騁萬分無奈。
季澤騁甚至希望邺言大吵大鬧,去責備他也好,去怪罪他也好,最好要他負責。這樣,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地抱緊他,跟他解釋求他原諒,如果解釋不得,他就用蠻力制服他,逼他息怒。可偏偏邺言既不推開季澤騁,也不讓他靠近。
兩人看似一如往昔地生活着,可事實上,因為這一根刺,邺言心裏有了芥蒂,季澤騁的耐心也有限。兩人的關系變得局促又僵硬。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得。
季澤騁在想,這段時間裏他們是不是适當地分開一點距離比較好。可邺言卻沒有提讓他搬回隔壁的要求,每天照舊早起為他做早飯,為他熱好晚飯,提早放好洗澡水。
既然邺言什麽也不說,季澤騁就得過且過,在邺言開口要求他搬出去前,假裝相安無事地賴在這裏。說好的“就算互相折磨,也不要放手”的約定如今居然一語成谶,倒成了厚臉皮的好借口。
打了幾通電話,再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已是平日入睡的時間。
邺言早已上床休息去了。床頭亮着一盞暗黃色的小燈,微弱的光照亮了上床的路。在看到邺言身邊無比自然地留出一個空位時,季澤騁心裏流過一陣暖流,既激動又不得不按捺住激動,他走去關了燈,迅速地爬上床擁住邺言。那是他的位置,邺言留給他的位置。
沒有開暖氣的房間,季澤騁從身到心都感覺暖洋洋的。
兩人像往常一樣默契地并排側躺着。和往常不一樣的是,邺言一碰到季澤騁伸來的手就不自在地向裏頭挪了挪。悄無聲息中,季澤騁先是一動不動,然後緊跟其後,也跟着向裏頭挪去貼近邺言的背。等邺言退無可退幾乎要掉下床時,才萬分不自然地甩開季澤騁的碰觸。
無聲的夜裏,聽到季澤騁明顯地嘆了口氣,翻滾回原來的位置。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分外可恥地懷念以前相擁入眠的日子。那食髓知味的感覺現在正絞磨着他,看的到卻吃不到,真要命的難受。
“阿言……”
邺言仍縮在角落裏,不搭理他。
季澤騁對着天花板,輕聲說:“晚安。”
明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明晚也是他們約定要“回家”和父母團聚的日子。
難道他們兩個就這樣回去?這樣鬧着別扭回家?這豈不是讓曾經的信誓旦旦看起來就像個笑話。
真是糟糕……
糟糕透了。
☆、Chapter97
不如意的不只是季澤騁和邺言。
武築睡眼惺忪地醒來,已是次日的一大早。他恰好錯過了上班的點,但是他一點也不着急,懶洋洋地與枕頭溫存了一會兒後,才擡起頭眯着眼睛四處瞧了瞧。
“陳寰謹?”他咕哝了一聲,打着哈欠走去洗漱。
在客廳外的陽臺上,陳寰謹正坐在搖椅上翹着腿假寐。這是他一貫的休息方式,累了的時候喜歡吹着風阖眼小會兒。
武築走到陽臺,靠在欄杆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早晨的風帶着冷飕飕的涼意直面吹來,讓他打了個哆嗦,人清醒了幾分。武築背過身,倚靠在欄杆上。後面的一撮毛發翹起,他不在意地拿衣袖撥撥後腦勺,輕喊:“陳寰謹?我知道你醒着。”
陳寰謹睜開眼睛。對視上的瞬間,武築爽朗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整潔白淨的牙齒。
“早。”武築咧嘴笑着打招呼。
“你明明說過你什麽都不會做的。”陳寰謹皺緊眉頭說:“騙子。”
人無非是兩種,吃硬不吃軟,或是吃軟不吃硬。
當武築用不容違抗的強硬姿态開始桎梏他時,陳寰謹是可以拒絕的,可當武築用極盡溫柔的愛撫,像對待珍寶一樣捧着他時,陳寰謹抗拒的手卻猶豫了。
“我知道,是我欠你的。”黑夜裏,陳寰謹說。
“你不欠我的。”武築摸到陳寰謹的手,貼在嘴邊親吻。
陳寰謹撫着他的胡渣,不忍心地問:“你其實恨我,對不對?”
“恨?”有汗滴落,武築咬緊牙擠入陳寰謹的身體,強勢地霸占他的身心,在得到滿足的同時,由衷地發出一聲輕嘆:“可能有過吧。但更多時候我愛你。”
黑夜的囹圄中,陳寰謹的眉頭打成死結。
“剛剛我想通了一點事。”陳寰謹說。
“什麽事?”武築問。
“關于我自相矛盾的邏輯。我想我以後必須言行一致才可以。”陳寰謹說。
“哦?”武築挑眉。
房內的手機響起,鈴聲越來越大,打破了這片刻。
“是我的。”武築說着,走去房內,接起電話。
過了一會,武築走出來,“我現在得去法院一趟。哦,對了,昨天保險詐騙案打得很成功,謝謝你提供的真假病檢報告單的比對,幫了大忙。”
武築之前纏他纏得那麽緊,說什麽“抛棄”之類的傷心話是其次,主要是想求他幫忙做報告單的對比,利用同情心的伎倆武築耍得很熟練,所以陳寰謹總說,不要假裝癡心一片。
陳寰謹冷笑了一聲說:“下次還有這種事,你大可以找別人。你在醫院裏的熟人不只有我一個。”
“還有誰?陳院長還是你媽,張愛華醫生?不管是哪一個,我都不敢,可沒熟到那份上。”武築披上西裝外套,熟練地快速打好領帶:“肯定會被看出來是昨天的這一套。陳寰謹你還有別的領帶可以借我嗎?”
西裝肯定是不行的,武築的身材太高大了,就換個領帶假裝已經換過打扮了吧。
陳寰謹拿來另一條領帶給他,武築扯下的領帶随手扔在沙發上,“我做了冷菜放冰箱,你要記得煮飯。昨天打掃客廳的時候,發現沙發底下掉了好多餅幹屑,下次吃餅幹的時候你要注意點,不然容易招來螞蟻。別總是喝咖啡提神,也別總是看報告看過頭忘了吃飯。我走了,你一個人在家要鎖好門。”
走到門口時,只聽見陳寰謹說:“武築,把你制造的垃圾帶下樓。”
邺言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心不在焉了,哪想郭舂比她更過分。上課途中不僅頻頻出錯,被提到問題時回答的也不夠嚴謹,翻書翻到一半,她忽然找不到頁碼,焦慮地說:“對不起,我忘了。我看看課件是在哪一頁。”
實在不巧,這節課是窦院長在旁聽。下了課,邺言跟在窦院長身後,這次随機抽聽就屬郭舂表現最不佳。只聽窦院長非常直接地表達了對郭舂教學質量的不滿,語重心長地批評了她好一會。
回了辦公室,郭舂盯着電腦屏幕,發呆到下午開例會。
很不幸的是,例會上又挨了周主任的連環嘴炮。
“郭老師,開會前窦院長重點跟我提了你的情況。我說了多少次,你自己的心态要先擺正到教學上,學生才會以你為榜樣。你看看你的心思都放什麽亂七八糟的事上了,下一學期會有上頭的領導下來檢查,你就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學院轉型期間,一點小差錯都可能是致命的,你到底懂不懂事情的嚴重性?”
“我錯了。”郭舂愧疚地說。
“我上次看見你盯着‘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視頻盯了一上午,你說說,你到底在搞什麽?這麽喜歡聽鴨叫?整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邺言在一旁說:“可能是教學需要。”
“教學需要她學習鴨叫?你說才藝表演我還湊活着相信。郭老師,你已經是個老師,不要像個不懂事的學生一樣讓人操心。”
“對不起。”郭舂誠懇地說。
出了會議廳,郭舂垂頭喪氣地往辦公室走去。
“發生什麽事?”邺言追上去問,“你連你的‘愛情’都不踩底下了?”邺言指的是郭舂的高跟鞋。
郭舂曾比喻她腳下的高跟鞋是她愛情的象征。每次當她昂首挺胸走得歡快時,鞋子摩擦地面發出響亮的脆聲,她解釋,那是她奔向自己愛情的聲音。
聽到邺言的追問,郭舂勉強地笑笑沒接話。
真不對勁。郭舂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沒精打采過了,上一次還是在一年前剛失戀那會。這次情況好像更嚴重了一些,仔細想想郭舂是在聖誕節之後才變成這樣的,不愛化妝了,不愛漂亮裙子了,不愛穿高跟了,走路變得慢吞吞的。最重要的是,沒有一見面就歡快無比地喊“邺老師”。
少了她元氣滿滿的招呼聲,反而有點不習慣。邺言也不會拐彎抹角,便直接問:“後來和湯一瑞處得不好?”
郭舂扭過頭,整張臉快哭了似的,“他說,他不喜歡女老師。”
“這麽直接?”
“不,他說得挺委婉的,但我聽懂了。難道我要轉行?你知道他喜歡什麽職業的女人?”
“主要不是這個問題。”
郭舂扭過頭去,喪氣地說:“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說完,“嘤嘤嘤”地啜泣着走得飛快。
這年的最後一天晚上,季澤騁從工地趕回來,和邺言一起坐車回父母家團聚。到家後,兩人先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妹妹邺箴已經12歲,正在上小學六年級。邺言對這個妹妹的記憶鮮少,每次來家中多是看望媽媽,坐一會便走,很少與弟弟妹妹打照面。但邺言知道,全家對這唯一的女孩甚是疼愛,他二樓的房間變成了妹妹的公主房,邺言去看過一次後便再也不曾再踏入過那粉紅的房間。說實話,他覺得有點可怕。
邺箴看到邺言很吃驚,吃驚得張開大大的嘴巴,又急忙用手捂住。邺言笑了一笑,有些不知所措,幸好他帶了禮物來,正準備拿出來給妹妹。就被這個眼睛圓溜溜的女孩慌忙地攔腰抱住,邺箴說:“阿言哥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你過來,你跟我來。”邺箴牽着邺言匆忙上二樓,打開房門,屋內換成了粉紫色的裝扮,比先前顯得稍微雅致了一些,黑色的大鋼琴坐落在窗邊,顯得文藝又氣派。
“你看。”邺箴跪在床邊,從床底下抽出一個布藝大箱子,“你的書我全部好好地收在這裏,一本都沒有丢。媽媽說,要我見到你時,親自對你說。”邺箴主動牽起邺言的手,瞪着圓滾滾的大眼睛嘟囔:“阿言哥哥,你是不是以為我把你心愛的書都扔掉了,所以你一直沒理我。我現在告訴你了,我每一本都好好收着,那你以後會不會常來看我?”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邺言局促地想解釋清這其中的誤會,卻又無從說起,只好呆呆地站在那裏。
邺箴撲到他的懷裏,使勁蹭着臉頰說:“那你以後會常常回來看我的對不對。我可以常常見着你的對不對。”
“對。”邺言摸摸妹妹的頭,柔順筆直的長發垂落。
“還有一件事你看到以後會更高興的。”邺箴又拉邺言來到陽臺,指着對面的陽臺說:“你看。”
阻隔在兩個陽臺之間粗黑的鐵欄杆不見了,消失的粗杆也一同帶走了窒息壓抑的感覺。陽臺又恢複到小時候記憶裏的樣子——鄰裏之間,兩牆之隔,三步一跳。季雲翔正站在陽臺上用□□在澆花,看見邺箴後笑嘻嘻地拿起□□向她射來。
邺箴抹去臉上的水,作勢要好好收拾他一頓。她從窗簾底下搬來小凳子,站上去正要跳過陽臺,被邺言急忙攔住。
“阿言哥哥,你別攔我。”
“不是,我抱你過去。”
邺箴被邺言大力地抱起,輕輕松松地翻過陽臺,她一落地撒腿就沖季雲翔跑去。兩個小孩在房間裏上蹿下跳,不一會兒,只聽見樓梯被噼裏啪啦踩得震天聲,戰場轉移到樓下,你追我趕一直持續到吃飯的時間。
季雲翔趴到餐桌上的時候,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上桌就表示要休戰,急急忙忙地喝了一大口汽水,嗆住後咳嗽了好半天,被季媽媽拍着後背斥責:“慢點。”
飯局設在邺言家的客廳,是邺媽媽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邺爸爸稍稍來遲,落座後邺媽媽為他熱了一碗酒。兩個小孩坐在媽媽身邊,奇怪的是,邺言和季澤騁卻是坐一起的,誰都沒有對這樣的座位表示出任何異議。
過了很久,邺言的另外兩個弟弟也從寄宿學校回來了,卻仍不見季爸爸來。
邺言便問:“叔叔不來嗎?”
季媽媽擺擺手說:“甭理他。對了,下次你們要一起回來吃年夜飯,說好了啊。”
飯後,邺言洗碗,季澤騁坐在沙發上和媽媽嗑瓜子。邺言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只遠遠看見季澤騁不停地點頭。等邺言洗完碗出來,季澤騁已經帶着弟弟回家去了。
邺箴玩累了,也倒在沙發上睡着了。邺言便将她輕輕抱上樓,她睡得不深,剛放到床上就醒了過來,小手抓住邺言的衣角,“哥哥。”
“嗯?”
“那邊的抽屜鎖上了,打不開。”
邺言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她指的是書桌右邊的抽屜。
咦,那裏為什麽被鎖上了?
哦,邺言想起來了。抽屜裏只有一本日記本,某天晚上他決定再也不寫日記後,就将它鎖裏頭了。
“我每天都擦,擦得亮晶晶的。媽媽說,裏面鎖着哥哥很重要的東西,千萬不可以動。”邺箴讨獎勵似的說:“所以誰來我都沒讓碰。”
“謝謝你。”邺言摸摸妹妹的頭。
邺箴甜甜地笑起來,裹住被子不好意思地把自己蓋住。穿着毛絨褲的屁股翹在被子外,邺言伸手把她往裏推了推,邺箴立刻笑嘻嘻地朝內滾去,不一會兒露出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阿言哥哥,你今晚會跟我一起睡嗎?”
“你快睡。”邺言催促道。
“嗯,那我在夢裏等你。”邺箴說話算話,立刻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努力馬上睡着。
邺言從《米爾克傳》的書裏找到藏起來的鑰匙,打開抽屜,拿走日記本後輕輕地關了燈退出房間。
“她睡了嗎?”邺媽媽問。
“睡了。”邺言回答。
“你呢,在這兒過夜,還是回去?”
邺言想了想,還沒說話,只聽到一聲巨響從隔壁傳來。而後是用力甩門的聲音,“阿騁——”季媽媽的吼聲從外頭傳來,在安靜的街上顯得尤其響亮。
“發生什麽事了?”邺言急急忙忙地推門出去。
季雲翔在門□□蹦亂跳的喊着:“爸爸打哥哥啦,爸爸要打死哥哥啦。”季媽媽穿着拖鞋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季雲翔推進屋內。
邺言手裏還揣着沾上厚厚灰塵的日記本,腦子裏尚且沒搞清楚當下是個什麽狀況,已經顧不上想那麽多,先跑過去抓住走遠了的季澤騁。
“阿騁,怎麽了?”
季澤騁被邺言握住的手輕微地掙了掙,沒掙脫。傍晚的街道,他們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路。背着書包,穿着校服,有下雨時候,季澤騁的追趕,有晴朗時候,邺言慢吞吞的踱步。
數不清的回憶在這一刻交織在一起。十年又十年,光陰晃過,他們又重新站在了這條街上,以能夠承擔責任的大人的姿态站在這裏。
季澤騁反手用更大的力氣回握住邺言,問:“喜歡嗎?”
什麽?疑惑中,只見季澤騁舉起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示意。
邺言感覺季澤騁很奇怪,卻仍帶着遲疑地點點頭。
“那送你了,這一刻起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對它負責任。”季澤騁牽起邺言往前走,“走吧。”
“去哪兒?”
“回家。”季澤騁轉頭,笑容仿若撥雲見日,“回我們自己的家。”
☆、Chapter98
就連坐上出租車,兩人緊握的手都沒有松開。好奇的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偷偷看了他們好幾眼,最後心虛地假裝目視前方。
下車後,他們慢慢走回家。
“有人。”邺言輕聲說。
“不管。”季澤騁握緊手不放。
彎彎小路通向幽暗的住宅區。也許走更多的彎路,用更長的時間,無非是希望有這麽一天,可以有勇氣手牽手像尋常戀人一樣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為此,季澤騁與邺言雖然感覺難以啓齒,卻仍是貪戀這片刻的溫存,誰也沒松開手。
冬天的是個厚重的季節,它适合埋葬、适合隐藏。
季澤騁沉默着把兩人緊握的手塞進衣兜,微微不自在地咳嗽。在看不見的暗處,手握得那麽緊,那麽密不可分,掌心滲出的緊張汗水,不知是兩人中誰的。
無論多麽習慣了彼此的體溫,只要一旦牽手,還是會有初戀似的心情。
路燈下,可以被看穿的依舊會被看穿,也許鄰居們都在哪裏看見了,也許會被指指點點他們是哪家的租客生活太不檢點。算了,邺言放任自己随他去吧。
手牽手,以為會一直握到天長地久。沒想才到門口,季澤騁從褲兜裏摸出鑰匙就回了隔壁。邺言愣愣地在卧室等了很久,季澤騁也沒有回來。
這一夜,邺言心緒不安到天亮。明明是自己的床,怎麽會忽然變得這麽不習慣。一個人睡的昨晚,他仍然保持着不越位的好習慣,身邊的位置自始至終都留着。于是早上醒來的時候,他看到身邊的床單平平整整、毫無折痕時,心裏忽然有點發堵。
盡管非常不願意早醒,生物鐘卻已經習慣了。邺言去廚房做完早餐,再去敲隔壁的門。季澤騁似是一夜無眠,匆匆吃過早飯後就開車出去了。
周末,邺言呆在家裏研究食譜,準備做一桌大餐迎接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忙忙碌碌一上午,下午去超市買了食材和醬料,一天忽然就晃過大半個時間。
豈料,晚上季澤騁回來給他帶了一份更意外的東西。
“這什麽意思?”邺言舉着“財産繼承協議書”問,他剛剛草草掃了幾眼,繼承人後面寫的都是“邺言”,協議書已經規整地拟好,季澤騁也簽了字,只缺末尾“邺言”的簽名。
“上面寫得很清楚。我請律師幫我起草的,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你只需要在最後簽上名字,明天我們再去做個公證。”
“不是,你拿這個給我什麽意思?”
“阿言,我想的很清楚。如果我們決定長久地走下去,這是必不可缺的。”
“我不懂。”
“我昨晚和我家老頭子大吵了一架,他說,之前說的斷絕父子關系不算數,只有我答應放棄遺産繼承,才算和他斷得幹幹淨淨,以後我在外面幹什麽他都不管,從此以後我和他,和那個家都再沒關系。我說了會放棄遺産繼承以後,他就拿藤條罵我是‘混賬東西’把我掃地出門了。不過這也給我一個啓示,我和你,我們之間的牽絆也需要一個證明,這個協議書就當是給我們‘愛人’的關系拴上一個法律保障吧。”
季澤騁說的雲淡風輕,邺言卻聽得頭暈耳鳴幾乎站不住。他扶着餐桌走到沙發邊坐下,廚房裏的暖鍋蓋在跳躍,裏頭的水已沸騰煮熱,可邺言卻一動不動,怔怔地看着季澤騁關小火,放下配菜。
茶幾上的透明袋裏還裝有另一份文件,只一眼就看到純白的封面赫然寫着“放棄遺産繼承聲明書”幾個大字,是今天季澤騁跑去律師行請律師連同邺言手裏的文件一同起草的。這一份東西顯然是要交到季爸爸手裏的,邺言愣愣地像一座雕塑似的坐在沙發上。
“怎麽了?”季澤騁沒事人一樣地問。
“我從沒想過這樣。”邺言從未想過事态會變得這麽嚴重,嚴重到手上的這份協議書如此沉重,沉重得像是要壓垮他似的。
“又想逃開嗎?”季澤騁露出無奈的笑容。
“我有逃走的餘地嗎?”邺言捏緊手裏的紙。
“沒有。我希望一點兒也沒有最好。”季澤騁笑着說。
生活應該如何繼續才好,他們該如何前進才好,邺言覺得自己在追逐的幸福,就像是貓的尾巴,當他拼命追着尾巴跑時,尾巴卻跑給他追,仿佛沒有盡頭陷入了原地打圈的死循環。
本來和季澤騁一起吃飯應該是輕松愉快的,可今天恰恰相反,甚至比昨天壓力更大。
邺言喝了一口蘋果汁,居然被酸到閉上眼睛。
季澤騁哈哈大笑,說:“昨天你媽媽形容你說,阿言是一個不喜于色,不怒于行,不亂于心的人。我看是未必,我見過你太多的表情,高興的時候越過桌子來親我,生氣的時候甩開我的手不讓我碰你,慌亂的時候抱住我不讓我看你哭。但是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種表情嗎?”
季澤騁越過桌子,湊近邺言輕聲耳語。邺言的臉慢慢漲紅眼看要發怒,他居然在他耳邊開黃腔。季澤騁趕緊拍拍手,笑嘻嘻地說:“開玩笑的。我最喜歡你臉紅的表情,從第一次親你開始就喜歡。”
看着緋紅爬上邺言的臉頰,是難得一見的可愛的表情。
“我對你媽媽也是這麽說,我說,我很愛阿言,我是真心愛他的。你媽媽卻回我說,‘這跟我沒關系。愛與不愛是你們的事情,身為長輩,我唯一的期願就是你能珍惜他,因為阿言是一個很隐忍的孩子,雖然不表現出來,但是你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會發自內心地開心很多。’你媽媽希望我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能不離不棄。阿言,我答應她也答應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邺言垂下頭,慢慢地漲紅臉,和方才的惱羞成怒不同,此時是一種酸酸的、漲漲的情緒湧現。邺言低哝:“這麽長的對話你都記得,确定不是自己瞎編的嗎?”
“我都記得。因為這很重要。”跟見丈母娘似的,想到這裏,季澤騁不由地笑出聲,自己也覺得難為情起來,扇扇冒起的白氣,打哈哈道:“哎呀別讓我說這種話,我不擅長。還有,這水要漫出來了,快來搭把手好不好。”
急忙來到廚房,看到配菜好好地在鍋裏煮着,邺言就知道季澤騁在騙他。剛想說點什麽,就被高大的男人從背後圈住,下巴擱在邺言的頸肩,有熱熱的氣息噴吐在他耳邊,耳邊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
“阿言,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未來的。”
邺言的臉通紅,而說這話的人的表情也自然不到哪裏去。邺言微微扭頭看季澤騁的臉,只看到他埋首在頸項的睫毛煽動,幽深的眼眸藏在濃密纖長的睫毛之下,是深情的錯覺嗎?
感動是巨大的,可又有說不出的細微別扭。
是不好意思的感覺嗎?明晃晃的白熾燈下,邺言跟着季澤騁閉上眼睛,既然兩人都感覺害羞,那麽誰也不要看誰此時的表情就好了。
細細密密地接吻,濡濕的唇舌描繪過唇形,季澤騁伸入的時候有些激動,連帶着圈住邺言的手臂都不自覺地圈緊了一些。接吻的聲音像極了抽煙時抿嘴的聲音,邺言在這一刻分神地想,可不同的是,一個讓人清醒,一個人讓人沉醉。
季澤騁站在身後,睜開眼看到暖鍋蓋在跳躍,劇烈的聲音似在努力引起他倆的注意。久違的接吻,季澤騁一點也不想被其它事打擾,可漸漸的,鍋蓋跳躍得越來越劇烈,漫出來的湯水到了無法再忽視的地步。他只好放開邺言,“哎呀”一聲趕緊去關火。
這天晚上,邺言感覺困乏地早早睡去了。
那張“財産繼承協議書”他仍未落筆簽下字,他覺得這張紙太重了,于是,邺言把他壓在日記本下放進了抽屜裏。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全身變得又熱又燙,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體,想要掙脫熱源。過了一會,還是熱乎乎的,邺言慢慢醒過來,手上濕熱的感覺更明顯了,原來是季澤騁不知何時貼上來,握住他的手握得緊緊的。
邺言掰開他的指頭,離他遠了幾分。冬天的夜裏,怎麽可以這麽熱。
還未睡深的季澤騁馬上就醒了,咕哝一聲:“怎麽了?”
自上次從醫院回來後,季澤騁就再沒近過邺言的身,連觸碰他的指尖,邺言都會瑟縮。今天的親近已是久違,季澤騁卻像是完全忘了兩人還在僵持的尴尬期,得寸進尺地擁上來,被邺言推開後,還分外疑惑地問“怎麽了”。
眼看季澤騁伸來手,邺言當即拿被子擋開,說:“熱。”
季澤騁就是不管不顧地環抱住他,“別鬧了,我累死了,快睡覺。”
“你把手放開。”
“不要。”
“放開。”
“不放。”
邺言用力去掰季澤騁的指頭,偏偏季澤騁有意識地捏緊了,就是不松開。
“我不幹別的,你別動了。”再動他就不保證了。
“季澤騁!”邺言火大了。這都什麽跟什麽。
“阿言,這是你的不對!”
“你說什麽?”
“我送給你,既然你收下了就要對它負責,怎麽可以嫌熱就甩開它。”
原來他指的是他的手,這個無賴,怎麽可以這麽厚臉皮。
“真的太熱了,我睡不着。”邺言說。
“其實真的不熱。如果你還不睡,我們就來做運動,到時候你出了一身的汗別後知後覺什麽才是真正的熱。”
邺言簡直想坐起來跟季澤騁幹一架。他憤憤地閉上眼睛,也許是昨夜沒睡好的關系,又或許是季澤騁在身邊的關系,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