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回來,他就去到工地,卻仍然沒發現季澤騁的蹤影
光。
他先看了一會書,感覺有些累了。摘掉眼鏡,捏捏鼻子,閉目養神一刻鐘後,拿來新一期的外文期刊和英文字典,開始一邊看一邊做翻譯。
不知不覺天黑得很快,陳寰謹也沒知覺。
武築今天打贏了一個大官司,揭穿了騙保人僞造病檢報告單詐取人身保險的官司,為兩家保險公司免去一筆巨額的賠償金。最終,對方不僅沒有得到燃眉的醫藥費,還背負上保險詐騙的罪名。
宣判後,那老太太沖過被告桌,把武築從椅子上逮起來,緊緊地揪住他的領子,撕心裂肺地吼着:“你這是要我命!你是要我去死啊,你這個殺人犯,你會不得好死的。”
當然,法庭不是比誰嗓門大的地方。老太太很快就被庭警制止住了,邊上的助手和保險公司的代理人紛紛詢問武築是否還好。武築用手抖了抖被抓壞的西裝上的褶皺,豎好領子對老太太說:“別用力過度啊,老太太,接下來您還有五年以上的牢要坐,這會就把氣數用完了可怎麽好。這是我的名片,您收好。想減刑的話,準備好律師費來找我。”
“我哪兒還有錢!”
“不是還有一處養老的房子嗎?”
“你休想,那是我留給兒子當婚房用的。”
“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牢獄生活,您請好。”
“我呸,你個殺人魔,你這個吸血鬼。你會下地獄的,下十八層地獄。”
武築推掉了保險公司和律師行的慶功邀請,一個人提着公文包漫無目的地走在霓虹下的街頭。方才,保險公司的人問他:“你真的會為那老太婆打官司?”
武築笑着反問:“你很在意嗎?”
“我才不在乎那老太婆的死活,只是武律師,你當着我這個原告的面兩頭倒,不太好吧。你今天是我的兵,明天就成了別人的卒,反過來将我一軍可怎麽辦。對你啊,看來我不得不多加個心眼。”
武築聽後哈哈大笑,拍拍那人的肩膀安慰他:“像貴公司這樣的大基業,自是不必擔心有我倒戈相向那一天。”
案子打得很成功,保險公司也有意向将武築受聘為法律顧問,這會為律師行帶來一個穩定的客戶。本該是件高興的事,可武築卻心情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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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看見路燈下漂浮的塵埃,武築心想,人這一生又是在追求什麽。
想起老太太那眼淚鼻涕胡了一把皺紋的臉,武築就覺得自己又被“污染”了。他的心是想要靠岸的船,可是事業上他正揚帆起航,前途無量。
武築打了電話給邺言,約他一起吃飯。想起上一次和邺言一起吃飯,還是贏了個離婚官司,他幫一位養小三的大老板打勝仗,為他省下一筆不小的贍養費,年過四旬的男人拉着他說什麽也要去喝一杯,好不容易才給推辭掉。
“喂,邺老師。今晚有空嗎?”
“沒空。”
“別啊,我今晚特別需要你。”
武築換了一個姿勢,倚靠在江邊的橋上,晚風襲襲,江面上飄來淡淡的垃圾的惡臭。
“武築,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找別人吧。”
挂了電話,武築發愣了一會。他有一個怪習慣,一旦打贏了一個讓良心有些過意不去的官司,他就會找邺言這樣的人吃頓飯,喝一杯酒,就是随便講兩句話也好。他的心靈會因為貼近幹淨的靈魂,而稍微好過一些。
消去了“污染”,到了明天,他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武律師。
邺言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幹淨、無污染、純潔的。
這樣的人不多,他的身邊有兩個,一個是邺言,還有一個……
他不太敢打那個電話,因為一旦接近那個人,他就會變得很低很低,無論他在社會上混得如何如魚得水,如何的得權得勢,到了那個人面前,他還是會覺得自卑,會變得手足無措,會不自覺地低下頭。
電話撥了出去,沒過一會有人接起。
很低沉的聲音,背景音裏熟悉的有唱片在響,“喂?”
“是我。”武築換了個端正的站姿,“有沒有空,一起吃個晚飯啊?”
“現在嗎?幾點了?”
“七點十三分。”
“可是我不想出門。”
“這樣啊,那好吧。”
“如果你願意買菜做菜的話……”
“好。我現在就去超市買菜。你,你等着,你等我。”
原來,快樂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
“下地獄”的詛咒抛之腦後,武築的好心情,抑制不住地飛揚起來。
☆、Chapter93
買菜、開車僅花了半個小時,武築火急火燎地趕到陳寰謹家。生怕陳寰謹反悔似的,武築在房子主人打開門的一瞬,就用寬闊的肩膀擠進屋,先占住一塊地兒。
“炒香菇、香煎小牛排、青菜豆腐,還有一個海鮮湯。”武築提着菜,歡快地說。
“廚房在哪兒,你知道的。我先回房了。”陳寰謹轉身回房。
“你去吧。”武築輕車熟路地來到廚房,開始忙活。
陳寰謹繼續翻譯外文期刊。
等武築做好熱乎的菜,去敲陳寰謹的門,房間內的唱片機停下來,陳寰謹走了出來。
飯桌上,明亮的燈光下,陳寰謹的臉色有些疲憊,他戴上眼鏡開始吃飯,熱騰騰的飯讓他的眼鏡起了霧,陳寰謹又摘下眼鏡。于是,陳寰謹看不清武築的表情,武築卻開始光明正大地盯着陳寰謹看了。
“最近怎麽樣,還有犯暈嗎?”問話的是武築。
“還好。”陳寰謹舀湯喝了一口,點點頭。
“工作呢?”
說到這個,陳寰謹就有些煩躁,“小孩子還是一樣的吵。”
“這裏……”武築伸長手臂,指尖剛觸到陳寰謹的嘴角,就被男人嫌惡地拍開。
陳寰謹皺緊深深的眉頭,流露出斥責的表情,“你幹什麽!”
“飯粒。”武築縮回手。
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了的陳寰謹,有些難為情,卻沒法道歉。陳寰謹放下筷子,十分鐘解決掉耗時一小時做好的飯菜,起身說:“碗筷你放廚房,明天我自己洗。”
“鍋裏還有剩下的湯,我……”
“你看着辦吧。”
武築把湯盛好,放在桌子上。再從老地方拿來保鮮盒,又做了一些冷菜裝進去,放進冰箱。收拾了桌子後,他來到廚房卷起袖子開始洗碗。洗完碗,他四處看了看,又把客廳也打掃了一遍。
武築把能做的都做完了,陳寰謹卻沒有離開過房間半步。走之前,武築想跟陳寰謹打聲招呼,便擅自推開他的房門,發現陳寰謹端坐在書桌前俯首寫字,不由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麽?”
房內開了充足的暖氣,陳寰謹在專心致志中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吓了一跳,皺緊眉頭說:“武築,你要學會敲門。”
“哦,我忘了。你在做什麽啊?”武築邊說邊走進來,自顧自地翻了翻陳寰謹手上的外文期刊和字典,“翻譯?”
陳寰謹點點頭。
武築說:“我幫你啊。”
陳寰謹沒有拒絕,武築高興地打開落地書架,輕而易舉地從一堆文獻期刊中找到那本十年前舊版本的英文字典,他拿來剩下的幾張紙坐到床上。
“重點注意專有名詞。”
“嗯。”
武築盤腿坐到被子上,開始做标記。陳寰謹時不時地偷看他幾眼,發現他還挺投入的。其實,打小起就這樣,武築一旦做一件事情就不會放棄,直到把它完成才會撒手。而他喜歡坐在床上的習慣,也是由那時候開始的。
那時,他們都還小。武築時常會拿一些奧數、積木、模型問題跑來問陳寰謹,只要發現陳寰謹在教陳曉彤做功課,他就會默默地爬到陳寰謹的床上,安靜地坐在邊上等他。等到陳寰謹教完妹妹的功課後,武築也就在他的床上睡去了。
因為父母比較忙碌的關系,再加上武築比曉彤還要小兩歲,是這一帶最小的孩子。陳寰謹對武築自然最為照顧,但也只是純粹的鄰裏關照而已。
不忍心叫醒這位求學好問的鄰居弟弟,有時,陳寰謹會一同躺到床上和他一起睡去。再有時,武築如果還醒着,就會爬到陳寰謹懷中,讓小哥哥手把手教他解題目、搭積木。
那個時候陳寰謹怎麽就沒發現,武築的目光從來不是在作業本上,而是在他的身上。
在陳寰謹眼裏,武築是一個極富天資的小孩。他不僅一點就通,而且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體育學習樣樣都很出錯。最重要的是,他還不煩人。這也是武築讨他喜歡的原因。
後來,陳寰謹升學到高三,明年要離開這座城市前,武築揚言,要追随他一起走,同年,武築居然連跳兩個學級,和陳曉彤一起從小學畢業。這件事一度成為附近鄰裏相傳的佳話。
可最終,陳寰謹走了,武築還是留在那裏讀了六年的中學。
“這個,TBFV-curve用哪種注解?”
“Tidal-Breathing-Flow-Volume-curve,潮氣呼吸流量-容積曲線。是一種用來檢測嬰幼兒肺功能的圖表。”陳寰謹看着點頭的武築,問:“會不會很無聊?”
“不會。挺有意思的。”武築笑着說。
“你不用勉強。”
“沒有啊,和你在一起,做什麽我都很開心。”
陳寰謹的眼睛暗了暗。
直到,研究生畢業的前一年,那是陳寰謹最崩潰的一年。學醫的壓力是巨大的,而父母的逼迫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為什麽選擇兒科?一開始,他想的只是除心髒內科和胃腸科外的任何科室都好,卻在實習的時候發現兒科是醫院最有生氣的地方,于是匆忙就為自己定了這個方向。
他最害怕吵鬧,可比吵鬧更令人恐懼的,是了無生氣的一片死寂。
雖然生長于醫學世家,可陳寰謹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資質的小孩,他不喜歡醫學,也沒有偉大的志向和高尚的情操,只是在父母的施壓下勤以補拙,日複一日地刻苦學習而已。
僥幸的是,他一次也沒有“摔倒”過。每當收到來自老師的贊許、父母的首肯、鄰裏的豔羨,陳寰謹不僅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是繃緊了所有的神經,感覺自己像一個拉到極限的橡皮繩。
他害怕崩壞,卻又忍不住地想要把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一切,都統統毀壞掉。
然後,武築來了……
他帶着他的行李箱和許諾,風塵仆仆地如約而至。
只為了他,只是為了那個如此不起眼的自己。
那一刻,陳寰謹不是不震撼的。
他知道和武築在一起是錯誤的,甚至是堕落的,可一半是因為想要自我毀滅,另一半是因為武築的執着。最終,他還是默許了他難以啓齒的索求,帶他進入自己封閉的領域,讓他也陷入無邊的絕望中,觸摸自己內心深處最深的黑暗。
武築是天才,是真正的天才。
雖然他本人并不自知,甚至對自己的天資不屑一顧。可是,陳寰謹知道,他那麽聰明,那麽精明又極富主見,将來要麽成為社會的貢獻者,要麽成為社會的毀滅者。
一念之差中,是陳寰謹的離開,讓武築變成了一個燙手的社會危險品。
☆、Chapter94
開頭,關于兩人是怎麽在一起的,陳寰謹是稀裏糊塗的。可是,促使他想逃離的那一天,那一時刻,那種來自武築的壓迫感,在往後的漫長的歲月裏,陳寰謹不止一次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是陽光很好的一天。
武築約上一幫人一起去當地有名的公園賞花,同時被叫出來的還有心情苦悶的陳寰謹。學醫的壓力,陳寰謹并不對武築多說,但是武築很會察言觀色,看出了這幾日陳寰謹為學術報告頭痛不已,特地組織了這次游園賞花的計劃。
春天裏,公園變成一片花海。粉色的杏花開滿了枝頭,走在蜿蜒的小道下,只見花海一層疊過一層,浪漫得美不勝收。公園的游船排了長長的隊,武築等了許久才排到,便拉上陳寰謹兩人一起坐上一艘腳踩的小鴨船。
“兩個男人坐這個,太奇怪了吧。”陳寰謹皺眉。
“那有什麽,你看那邊還有四個、八個男人一起坐的呢,也不嫌擠。”武築反駁說。
“不是這個問題。”
“哎呀,你就上來吧。”武築一把将陳寰謹拉上船。
船身微微搖晃,武築踩得很有節奏,陳寰謹只是将腳擱在踏板上,配合着武築有一下沒一下地踩着。小船駛過湖邊的一棵柳樹下,柳枝垂頭如帷幕,船從幕布似的綠條下駛過,又鑽過小橋彎彎的拱形洞,再出來時,天空飄起了細雨。
攜裹着杏花向湖中心飄來,絲絲春雨沾濕了整潔的白色襯衫。有一小片杏花乘着綿綿雨露沾到陳寰謹的袖口上,被他小心翼翼地撚下來。花瓣是完整的淡粉色,黏在指尖有別樣的柔軟感。
武築見陳寰謹看一小瓣杏花看得入神,不禁輕笑說:“這是應了那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就是不知是否還有幸能遇上楊柳風。”
陳寰謹将小瓣杏花彈到湖面上,拍拍手,仰頭靜靜感受細雨中的春風,還有青草的香氣和泥土翻新的清香。
不知何時,武築已停下踩踏板,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靜靜飄着。船身搖搖晃晃,飄過湖面蕩開一圈一圈漣漪。兩人獨處的時光中,陳寰謹從來都是寂靜的,像随時要消失了一般,可武築卻像是魔障了一般,一次次地對他心生向往,為他着迷。
喜歡他的斯文,喜歡他的幹淨,喜歡他一身正氣,喜歡他與生俱來的孤傲氣質。陳寰謹越是拒人于千裏之外,武築就越是想靠近,為什麽他不能成為對陳寰謹而言特別的存在呢。眼鏡後的陳寰謹像是要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武築的心在發癢。
陳寰謹轉過頭,與武築對視上,問:“你在看什麽?”
“那兒。”武築指着遠處的垂柳說。
陳寰謹疑惑地随着武築的視線向岸邊看去,只是普通的一棵柳樹而已。再轉回頭時,忽然就被人偷襲了一下,臉頰上有濡濕的痕跡,比細雨濕潤得更明顯。陳寰謹還來不及捂上臉頰,武築的親吻已經轉移到嘴唇上。
柔軟的唇覆蓋在他的薄唇上,很輕柔地輾轉着。吻過冰涼的唇,滾燙的舌尖試探性地撬開他緊閉的牙齒。眼前的景色從杏柳、湖水變成了武築的大眼濃眉,很男人味的一張臉,眼睛又長又寬,從醫學上來說,是不符合亞洲人的長相,從面相學上來說,是一個極有女人緣卻十分花心的長相。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也許陳寰謹已經被攻池掠地了。随着船身突然地劇烈搖晃,兩人被迫急忙地分開,武築伸出頭,破口大罵:“有病啊,這麽大的地兒你就偏偏撞我!找茬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小情侶讪讪地踩着小船離開。
他們走了不久,還能聽見女孩子說:“我就說是兩個男的,你還不信。”
“天吶,舌吻,太惡心了。我們快走遠點。”
“我都沒看清,是不是長得還挺帥的呀。”
因為被撞得那一下,湖水從一側的小船裏漫進來,陳寰謹穿着的布鞋表面被浸了個徹底。陳寰謹脫去鞋子,腳背上的襪子也濕了,殘留的湖水在船裏頭随着船身颠簸晃來晃去。
細雨變成小雨,小雨迅速轉中雨,似乎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上岸吧。”武築說着,将踏板踩得飛快,小船快速向岸邊駛去。
陳寰謹正皺眉看着這無處落腳的地方,忽然遞來一塊疊好的襯衣,墊在他的腳下。陳寰謹扭頭看武築,只見他還穿着來時的外套,裏面的內襯卻被脫了下來,現在武築似乎是真空的狀态。
就算不忍心墊腳,襯衣也已經被船上晃蕩的湖水打濕了底面。陳寰謹皺着眉頭,将腳輕輕踩上去,幹爽的棉質吸收了腳背上的水珠,踩着柔軟幹淨的襯衣,陳寰謹的腳得到舒緩,心卻繃緊的難受。
當中雨轉為滂沱大雨,來時的一群人沒有在約定好的地方碰頭,有的一見下大雨了,就先回學校去了,還有的,躲在別的地方避雨去了。武築給幾個人打了電話,确認了情況後,也随陳寰謹先回到他的住處。
陳寰謹的住處,武築留宿過許多次。門一關上,武築就把男人按到床上,自己迅速坐到床沿另一邊。
“你幹什麽?”陳寰謹不無驚恐地裹緊上衣。
武築不答,反而快速地卷起男人的褲腿,把他的腳捧在懷裏搓熱。
“冷不冷?”武築邊揉邊問。
“武築,”陳寰謹感覺非常不好意思地扭動着腳丫,“別……”
“直接去泡熱水,容易有濕氣。你學醫的你不知道?”
“武築,夠了!住手。”
武築一邊用手捂熱男人的腳,另一邊似不經意地用唇沿着小腿一路向上親吻。當嘴唇貼上小腿處的肌膚時,那異常滾燙的挑逗讓陳寰謹打了個哆嗦,這幾乎是在挑戰他最後的底線。
陳寰謹抓住武築的頭發,按住他蠕動的腦袋,喘着氣說:“夠了,不要再繼續了。”
命令似的口吻,讓武築急急地剎住車。
陳寰謹的腳還被小心地揣在武築的懷中,貼着他的小腹,碰到肌膚最直接的熱度。
武築輕笑一聲,抱起陳寰謹去浴室。花灑下噴出溫熱的暖流,武築單膝跪下,勢必要沖破陳寰謹的底線,讓他發瘋到什麽都無法思考。
當然,他也這麽做了。
當武築如願以償地抱着陳寰謹放到床上時,男人累得一動不動。趁着這個間隙,武築抱住他,在他耳邊說出自己心裏醞釀了好久的事:“陳寰謹,你聽我說。我有一個打算。”
“嗯?”
“我想,我們不如就在這裏定居下。兩個月後,你研畢,我也去找一份兼職,我們在這裏先租房子住下。我知道這樣的條件多少委屈你了,但是,我保證,我會盡快讓我們搬去更好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暫時避免回去面對父母。你說好不好?”
陳寰謹本來閉着眼睛,已經快要睡去,回味過武築的話,越聽越不對勁,“什麽什麽?”陳寰謹用力睜大眼睛,“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暫時性的,在這裏先定居住下。”
“開什麽玩笑。”陳寰謹掀開被子,走下床,卻被武築拉住手,“我說真的,如果回去的話,你要怎麽對父母說。我了解你,你說不出口。”
“說什麽說!”陳寰謹甩開他的手,“你!武築,你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武築睜着烏黑的眼睛說,“陳寰謹,我一直都是認真的。”武築露出的表情像被遺棄的家犬,他用盡量不破壞談話氣氛的音量,小聲問:“難道你不是嗎?”
陳寰謹愣了一下,慢慢轉過身,看他。
“抱歉。”陳寰謹坐在床邊,捧住腦袋。
窗外的雨漸漸轉小,最後停了。有一只鳥落到枝頭上,啄了幾下自己的羽毛,歪頭向窗簾裏面好奇地看,忽然又飛來好幾只,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團。
“武築,你讓我想想。”陳寰謹放下手,“給我一個月時間想想。”
“好。”武築站起來,撿起濕了的襯衣,穿上外套,對着陳寰謹的背影說:“你想想,我不吵你。”走前,武築的手搭在門把上,他轉頭看了一眼,陳寰謹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身,武築心下感覺不安,卻也只是輕聲說:“不管怎樣,我等你。我一直都等你。”
門關上的時候,陳寰謹終于擡起頭。窗縫間透進來的亮光居然讓他睜不開眼睛,迎着暖陽,他把窗簾拉開。陳寰謹已經做好了決定,是一個應景的、正确的決定。
雨後的陽光有感染人心的力量,可他的心情既不豁達,也不明朗,與如釋重負的感覺正好相反,陳寰謹深深地提起一口氣,胸口鼓脹。
“對不起,武築。”
☆、Chapter95
為什麽現在又一次想起那天的事了呢。再想下去,陳寰謹都可以預見武築打開屋子,發現空無一人後呆若木雞的表情。
實際上,他的表情是不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
陳寰謹不忍心再想下去。這幾年來,他每次想到這裏都難以自制地感覺心痛。饒是他如何整理自己的心情,都無法逃開這一段恥辱的感情。
他接受武築是因為想要逃避父母學業的壓力,哪想,最後武築給他的壓力甚至更甚這一切。
——武築是認真的。
認識到這一點的陳寰謹,是崩潰的。
武築的愛太認真,認真得過于沉重。對陳寰謹來說,那是另一個負擔。武築再不是他想逃避時可以躲藏的港灣。于是,陳寰謹幾乎是自作主張的,切斷了與武築所有的聯系,又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中,過正确正常的人生。
這一決定是殘忍又自私的。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聯系,怎麽可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說斷就斷。更何況武築對于陳寰謹,幾乎是執念到怨恨的愛。
那就讓武築恨他吧。陳寰謹再沒有其它辦法。殘忍是無可避免的,就像他無法逃離光榮又沉重的醫學世家,無法逃離一生下來就是男人的既定事實。追根究底,殘忍的源頭是天注定好的一切,他也不過是被愚弄了的犧牲品之一而已。
所以,就讓一切回歸原位吧。他明明已經如此決定好了,并一直付諸執行。可為什麽,他的心越來越不受他的控制,開始做出一些違背理智的指示。
像是今晚,為什麽要讓武築來到家中呢。
因為……
陳寰謹捏緊手中的筆,長籲一口氣。因為,武築不來糾纏他後,他居然有點想他了?
只要斷了關系就好,做起來遠沒有說的這麽容易,藕斷絲連的關系讓陳寰謹心煩意亂。
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武築俯下身,臺燈下他剛毅的棱角柔和了許多,“怎麽了?是不是又頭暈了?”
陳寰謹的感官因為熟悉的碰觸停滞了幾秒,恢複感知的瞬間,陳寰謹已經退避三舍。他捏緊筆杆,精神疲憊,語氣卻不懈警惕地問:“怎麽了?”
“我翻譯好了。”
“哦,放那兒吧。”
“你不校對一下?”
“不急,我明天會全部重新檢查一遍。”
“那我放這裏了。”
“嗯。”
武築撩開袖口,看看手表說:“已經十一點了。我要回去了。”
“好。”
“你注意身體。”
“我知道。”
“我做了一些冷盤放在冰箱裏,你可以當配菜吃,但要記得煮飯。”
陳寰謹擺擺手,示意他趕快走。
“我走了。”武築搭在門把上的手猶豫了一秒,随即轉開門把。
心下冷了三分,再不抱期望邁出房門,卻聽見陳寰謹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開車小心點。”陳寰謹沉聲說。
他果然是在意他的。武築笑了起來,心裏高興得很,三步并作兩步走回到書桌前,“我能不能在這裏過夜?”
武築的眼睛放出期待的光芒,他顯得很高興,從眉梢到嘴角都是上揚的弧度,“現在太晚了,開車也很累。我明天早起再回家換衣服也是一樣的。”
“武築,”陳寰謹放下筆,退開兩步遠,做出“請”的手勢,“路上小心。”
“我連屋子都打掃了。”武築委屈起一張臉,耍賴皮似的說:“以前那會,每次你住處的地是我掃的,飯是我煮的,菜是我炒的,衣服是我洗的,連熱水器的開關都是我提前……”
“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麽!”陳寰謹已經不耐煩起來。
“我只想說,依賴上我,就這麽難嗎?”
陳寰謹握住筆的手一抖,幾乎是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指着房門吼:“出去!”
武築站着一動不動,方才的笑容盡褪,在對視中敗下陣來,武築向房門口挪動,他冷笑一聲說:“陳寰謹,你今天要是趕我走,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門上。”
“又來了。”陳寰謹扶額,“你又威脅我。”上次是跳車,這次是撞門。
“那你哪次能好好地愛我一回。”
“夠了!”陳寰謹再無法繼續這種無休止的糾纏,他把武築推出房間,關上房門倚靠在門上,“不要假裝癡心一片。你有的是別的去處。”
“你說什麽?”武築被隔在房門外,拍着房門說:“你要這麽狠心,我真會一頭撞死在這兒的。我真撞了啊,陳寰謹,好,你有種。我……”
門忽然被打開了,武築故意一個用力,順勢撲倒門後的陳寰謹,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我什麽都不會做的,你好心留我過夜吧。”
“武築,你這又是何必呢?”陳寰謹別開臉,“明明有這麽多人喜歡你,你為什麽……”
“那是我的事。”武築不高興地皺起臉來,“誰叫我只喜歡你。”武築的手游移到身下人的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陳寰謹的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你再捏一下試試看。”
武築笑着,果真不怕死地又狠狠捏了一下,而後立即站起來,乖乖舉手投降。
陳寰謹不怒反笑:“你對別人也這樣?”
“別人是指?”
“別的女人。”
“那可不一樣。我跟她們,是她們費盡心思地伺候我。我對你,是我展現用之不盡的耐心,就像……”武築想了想,“熱臉貼猴屁股。”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這麽固執。”陳寰謹強調,“更何況,我是個男人。”
“我已經十分清楚地知道了,你是個男人,鐵骨铮铮的男人。”武築說着,又開始動手動腳,“你怎麽就這麽別扭。好好地依賴我,不好嗎?洗衣做飯,煮飯燒菜,我什麽都幹,還是說,你覺得我哪方面幹得不好了?”
武築的意有所指讓陳寰謹怒得臉紅了。他推開武築,坐到床上,眼鏡下紅着的臉看上去有別樣的禁欲之味,武築笑得更加心花怒放了。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我給你時間,去處一個好的女人當對象,你又何必三番兩次地再來糾纏我。既然糾纏了我,那你又和別的女人攪和不清,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真的煩透你了。”
“等等。”武築打斷陳寰謹,皺起眉頭:“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不要再糾纏你,還是希望我不要去糾纏別的女人。咦,陳寰謹,你是不是在吃醋?”
“不是。”陳寰謹斬釘截鐵地說。
“是也沒關系。”武築坐到他身邊,頭歪靠在他肩上,“我可以和你約法三章,只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就再也不和別的女人男人攪和在一塊。如果你覺得這樣還不夠,那我們簽具有法律效益的字據,你的要求随便開,就是賠上我所有的存款、房子都可以。我的要求只有一條,你,陳寰謹這個人,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永遠別先提分手。就這麽簡單。”
☆、Chapter96
冬天的黃昏短暫、促狹,一會兒的功夫,天就快黑了。
季澤騁蹲在圍欄上,呆呆地眺望黃昏慢慢下沉。他拍拍屁股站起來,該回家了。
“季總,一起去吃晚飯吧?我們今天集體去吃火鍋。”
“不了。我回家吃。”季澤騁從上面跳下來。
“都這麽遲了,走走走,跟我們一起去吃吧。”
“不了不了。家裏有人等。”季澤騁推開他們熱情的手。
“看不出來,季工還挺戀家啊。”
“可不是嘛,不管多晚都不肯打地鋪,一定要開車回家睡。”
季澤騁笑笑不說話,拿出幾張紅紙鈔發給大夥聊表心意,大家便揮揮手作罷,不再纏着他開涮。又交代了守夜的老張幾句,季澤騁才開車往家裏趕。
天色昏暗得很快,才六點鐘就像是入夜似的黑。
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季澤騁心裏着急得很,可越着急車子反而前進得越慢。心裏牽挂着邺言的情況,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喝過中藥了,還是一個人又在胡思亂想。
季澤騁撓撓頭發,從車窗裏伸出腦袋往外看,大車小車全都堵成一片。以往這個點,他才不會像傻子一樣多花半個小時走車程,只是因為現在冬天入夜黑得快,晚上無法繼續趕工,再者,他實在牽挂邺言的情況,所以心急着想回家。
這幾天,邺言似乎跟他鬧別扭了。雖然他還是像平常一樣為他做早飯、熱晚飯,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說過,可是季澤騁還是清楚地知道,他就是生氣了。
前天回家的早,邺言在廚房切菜,沒有察覺到他回來了。季澤騁便輕手輕腳地從背後走過去,一把環抱住他。沒想到邺言吓了一大跳,菜刀直接脫手從砧板滑落掉到瓷磚地上,那“咣當”一聲巨響當場吓壞了兩個人。
“背後抱”真不是開玩笑的,和電視劇裏看到的溫馨全然不同。幸好菜刀沒有砸傷邺言的腳背,否則那會是一個以流血為代價的擁抱。季澤騁本想付出耐心,來緩解兩人之間微妙的尴尬,哪想,邺言就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似的,抵觸他所有的肢體碰觸。
要說原因,季澤